第一百一十六章 反擒
蘇清然一直都在裝昏迷。
昨夜他們把蘇清然一圈一圈綁起來時,他早已氣極,隻是因為時機不好,生生忍住了,就這樣耐著濕冷和怒火,一動不動聽了一夜銀月的絮叨,雖然聽得頭疼,卻也知道了不少東西。
比如他們這次隻來了三個人,青神家族打定主意要靠風輕揚的力量得到終極密藏;
比如昨天夜裏親了自己的金色鯉魚,就是傳說中隻對自己動情的天夢仙子;
比如銀月是個火辣性子,沾火就著;塗彌耐性強些,頗有蠻力,昨夜的漁網就是他拉的,心性不是很堅定,但不知為什麽,在三人中卻是指揮類的存在;南星話最少,但擅長推演計算和下毒施蠱,而且對塗彌做的不少決策,好像不是很認同,覺得自己更適合指揮大局,這次漁網一計,便是在他的堅持下才實施的;
再比如塗彌和銀月雖然稱兄道弟,但在許多事情上經常出現分歧,尤其好像還有些什麽情敵一般的關係,而南星則擅長冷眼旁觀,不時補刀,結果往往是讓銀月與塗彌之間的關係更加糟糕;
再比如昨夜他們走回來時,是從西岸上的岸,走過了西岸橫,豎,橫三個小橋,走進了一家有至少三層七十二級台階的屋子,不管屋子是什麽,總之在自己入住的同一個小鎮的東端;
再比如身上這些束縛都是青神家族特製的冰蠶索,耐火耐酸耐磨耐割,且越掙越緊,隨著被捆者呼吸,會逐漸加大施加於胸腔的壓力,當年名動天下的氣功宗師上官飛虹,便是被生生憋死在了這冰蠶索中;
再比如昨夜隔壁傳來不少嗯嗯啊啊的聲音,聽起來很像風情客棧特有的服務項目;
再比如自己暗中催動內力裝作發燒裝得很像,三個人都沒有什麽懷疑,甚至有人還熬了藥給自己喝,而那藥裏下了一種鍾離懷棠第八節課喂過的三日穿腸毒;
再比如三人雖號稱青神家族三大高手,但對鳳青羽都頗為忌憚,如今雖然青神家主和青石家族對風輕揚殺死鳳青羽一事震怒,他們三個卻沒覺得有什麽不爽,反倒覺得,青石家族少了一個光芒蓋過他們的異數,是件挺值得高興的事;
再比如塗彌一夜沒睡如今神智有些迷糊很想回去睡覺,銀月非常輕視自己這個凍一夜就發燒的家夥,一直覺得給的顏色還不夠;南星雖不動聲色,但好像肚子有點問題總在放屁……等等。
這些念頭在他腦海中晃來晃去,讓他有點想笑。
於是他便笑了,笑聲非常輕鬆自然,動聽得很,聽得三人一愣一愣的。
“喂,你笑什麽?”
蘇清然道,“我笑你們三個呀。”
銀月驚奇地看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他從沒見過被冰蠶索捆得這麽緊還敢笑得這麽猖狂的人,看著風輕揚一臉無所畏懼依舊得意洋洋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上去就“啪”地給了蘇清然一巴掌,待得再打,卻被塗彌握住了手腕。
那一下打得狠毒,太師椅一側的兩腳都被那力量帶得抬起,若不是塗彌見狀按住,恐怕就要翻到地上。蘇清然的嘴角沁出一絲血跡,臉上被打的一側紅得像火,看起來有點淒慘。他剛剛發笑後,脖子又大力甩動了一下,冰蠶索隨之勒得緊了許多,讓他呼吸有些困難。
塗彌冷冷看了看銀月,扶正蘇清然的椅子,麵對著他道,“風公子,得罪了。實話告訴你,昨夜你與天夢之間的事,我們都知道。我們本就不想與天選之人作對,隻要你答應今天夜裏把得到的密藏交給我們,我們馬上就把你身上的繩索調鬆,明日就解了你體內的毒。”
蘇清然冷著臉,不說話。
銀月在一旁看著又要忍不住了,道,“你怎麽不說話?啞巴了?”
蘇清然白了銀月一眼,嘴裏蹦出五個字:“臉疼,不想說。”
銀月氣結,又要伸手,被塗彌再次按住。
“銀月你出去。”塗彌示意南星將銀月拉到門外,對蘇清然行了一禮道,“如有失敬,還請海涵。”
蘇清然看著塗彌如此,又忍不住笑了。
塗彌道,“風公子又因何發笑?”
蘇清然的胸口如有重石壓住,卻仍裝得輕鬆道,“一個火急火燎像個瘋子,打了我一巴掌還像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個把我綁成這個樣子,竟厚臉皮說失敬海涵;另一個不知道放了幾個屁,卻連離開我的視線,去上個茅廁都不敢,這便是青神家族三大青年高手麽?我看,和鳳青羽比起來差得遠呐。”
塗彌的臉色沉了下來,他平生最討厭他人將鳳青羽與自己比較,伸手捏著蘇清然的下巴道,“還請風公子說話客氣點,你要清楚你的處境,你現在在我們的手上。”
蘇清然臉色已經發紫,卻保持平靜的語氣道,“嗬,我的處境麽,我以為我是你們的客人。要是綁架的話,那我就不同你們談條件了,與其羞辱我,不如直接就讓我被勒死在這椅子上得了。”說完閉上了眼,一副士可殺不可辱的模樣。
銀月和南星還在門口爭執不休,塗彌聽到蘇清然這番話,心道看來此人吃軟不吃硬,臉色緩和了些,道,“那風公子想要什麽待遇?”
蘇清然依舊閉著眼,刻意將語氣放得傲慢道,“我不想聽到,更不想聞到他們兩個放屁,就你還順眼一些。放他們到茅廁去不許出來,然後我和你談條件。”
銀月聽了這番話,心裏清楚風輕揚將自己說話比作放屁,氣不打一處來,南星的臉色更是難看,似乎一氣之下肚子更難受了,一把將銀月拉到外麵,帶上了門。
蘇清然聽得二人腳步聲遠了,閉著眼睛問塗彌,“你給我下的是什麽毒?”
塗彌道,“下在藥湯裏,三日內穿腸的毒藥。”
蘇清然點了點頭,心道塗彌此人還算老實,選他來催眠看來沒錯。“憑我和天夢的關係,我有自信拿到所有密藏,你們想要哪些?”
塗彌眼睛一亮,心想怎麽談判這麽容易。
“祖靈化形術,還有終極密藏。另外,家主說,願與天選之人交個朋友,如果風公子讓我等在其餘密藏中挑選一番,剩下的皆可帶走。如果公子答應,明日我等便會為您解毒療傷,護送回客棧。”
蘇清然依然閉著眼道,“祖靈化形術麽,你們不是已經讓天下人相信,祖靈是存在的,怎麽還需要化形術?”
塗彌道,“這個公子不需多問,隻要給我們便是。”
蘇清然道,“答應你們來拿可以,但是我要知道一件事。”
塗彌俯身道,“公子請講。”
蘇清然點了點頭,似乎很受用塗彌這種態度,“你們是怎麽把祖靈的形象,植入到欲仙風裏的?”
塗彌的臉色變了變,遲疑道,“這件事,恕我等不能相告。”
蘇清然歎了口氣,道,“也罷,若是一直查不出,我就去找青神家族的家主問便是。”
塗彌臉上微笑,心道家主隻是表麵上給你風輕揚一個麵子,你若當真不識好歹敢找去,恐怕再難活著回來。
蘇清然知道塗彌表麵上笑嗬嗬,心裏並不打算告訴自己什麽,不再浪費時間,忽然睜開眼睛,和塗彌四目相對。
“我昨夜看那隻鯉魚時,感覺她的眼睛很美麗,能讓人沉醉。”蘇清然輕輕說。
蘇清然的眼睛是純黑色的,沒有什色的異彩,卻清澈美麗得毫不遜色,如今塗彌撞在這美麗的目光下,一種奇妙的感覺湧上心頭,好像骨頭都要酥了。
蘇清然繼續道,“那隻鯉魚說,她的本領,就是我的本領。”他蓄積了一夜的精神力,此刻全力灌注,塗彌的眼神,已經開始迷離。
蘇清然的聲音突然變得非常輕,“給我鬆綁。”
塗彌愣了愣,順從地走過來,一根根解開了蘇清然身上的冰蠶索,他雖然長得五大三粗,但手指卻靈活得很,且手法巧妙,看似紛繁複雜,密密匝匝的綁縛,片刻便全數解開。
蘇清然從繩索中脫身,深吸了幾口氣安慰了下自己缺氧的大腦,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麻的四肢,恢複了打架的能力,方才從椅子上站起來問,“茅廁在哪邊?”
塗彌的眼神依舊迷離道,“出門左拐。”
蘇清然點了點頭,眸中閃過一絲冷意,鬆了鬆手腕,向前作勢走了幾步。
身後,有風起。
他沒有轉身,手指卻如劍般向後點出,先啞後定,最後猛地撞了塗彌的胸前死穴,輕輕將他放倒,用散在地上的冰蠶索,三下五除二把他縛在背上,然後順手塞了他一顆黃色丸藥。
一切行雲流水,完成隻在眨眼間。
中了我的催眠術還能這麽快就清醒,還算不錯,這樣我也送你一顆蘇家秘製三日穿腸丹。
出門左拐,嗬,說謊。南星和銀月一人出門左拐,一人出門右拐,怕是早就埋伏起來等著我,我偏不走門,爾等又如何。
蘇清然走到窗前,輕輕推開窗,站在窗台上。四處望去,漁鎮小橋流水一派安詳,他輕輕跺腳,淡紫色衣角化作一片流雲,從窗口騰起,越過半空,向那小鎮西邊的客棧,瀟灑飛去。
八股風已經從清晨找到上午,一無所獲。
落妙聽到這個消息,已經哭了一早晨。
或許是因為她看多了他受傷的樣子,落妙對陳尋風那種夾雜著愛和仰慕的感情之外,還有一種奇妙的,像對孩子一般的憐惜。不知怎地,雖然陳尋風比她要強大了許多許多倍,她總是希望,自己能夠保護他。雖然有些不自量力,但她總是會不自覺地這樣想。
可是今天,她想保護的人,又一次有了危險,而她不在他身邊。
想到這裏,落妙就覺得非常自責,同時又非常恐懼。
自落妙認識陳尋風以來,他就常在生死門前走來走去。雖然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可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毫無音訊,孤單無助。在她眼裏,陳尋風就是完完全全一個寧折不彎的性子,那樣清貴的人,怎麽能受得了那些惡人的羞辱,萬一惹急了他們,要吃多少苦頭?
想象他可能受到的傷害,聯想到陳尋風之前受傷的種種情況,落妙就心疼得不敢再往下想去。
尋風如此好的人,怎麽總會遇到這樣的禍事?
“尋風,尋風,你千萬不要有事,求求你,求求你,快回來吧。你隻是出去玩了,是不是?”落妙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慮和憂愁,抽泣著,交疊著雙手哽咽道。
“是啊。”
窗外一個慵懶而熟悉的聲音響起,似乎是在回答剛剛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