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箱罄
那姑娘心知這是會長大人專門命七巧營設計的珍品，是留給他自己用的東西，況且這箱罄是第一次得見天日，年市中除了會長之外，不可能有人會用這種高級的樂器。
但是會長並沒說過不許別人用，又見麵前的年輕公子的笑容實在像花兒一般令人心生好感……這姑娘最終敗給了這漂亮公子眼中難抑的異彩，點了點頭，給他搬了一個凳子來。
剛剛見過蘇清然騎車的富商們，已經對這個隻試不買的年輕公子產生了一定的興趣，如今又見他坐在這個從未見過的怪物麵前，一派自信模樣，紛紛好奇起來，走得近了些，想一睹為快。
手指落在涼滑的石鍵上，一種久違的親切感流進了蘇清然的心扉，年少時接觸和創作的無數樂章，大朵大朵地綻開在他的腦海中，流淌在指尖，則變成了無比輝煌瑰麗的音樂之花。
箱罄中的小木槌，此起彼伏地擊打著鋼絲弦，弦快速地震動，發出了音波，音波從玉雕的箱體擴散開，散入海風裏一隻隻豎立的耳朵。
張揚而飄逸的和聲，輕靈而妖豔的旋律，奇妙而撩人的節奏，在清晨的海麵響起，仿佛一滴滴水打破黑夜的倒影，在市集的半空，擊碎了沉睡中的曙色，激起了一層層喚醒人心靈的漣漪，在每個人心裏那曾經幹涸了的海域，重新引發了一場震撼的風暴。
落妙看著坐在箱罄前盡情演奏的姬無憂，靜靜地聽著，感覺自己的心在自由地飛翔，飛過紅色高聳的宮牆，飛過秋日夢裏的家鄉，飛過深夜裏的星辰，飛過灰白色的波浪，飛過海那邊的月亮，飛向破曉時的陽光。
漸漸地，她的思緒從天邊剛起的晨光，回到了東海的集市。姬無憂已經結束了演奏，正在輕輕地撫摸那與他共奏一曲的每一塊石鍵。
那展覽箱罄的姑娘癡了一般地看著麵前的年輕公子。她已經忘記了震驚，恍惚間之前的琴聲猶在空中飛蕩，好像沾染了空氣中的水分，凝結在她的眼眶。
她不知何時，已經淚流滿麵。
她，月九歌，自詡七巧營的天才，善造機巧器械，自小研究樂理，在會長要求之下，製作了這樣一個箱罄……會長說，等到東海年市，他會親自來取走這件箱罄，研究箱罄的演奏方法，在三年之內，奏出一曲令她流淚的曲子。
她相信這天地間沒有人能比鳳青羽更接近萬能的祖靈之神，也一直期待著鳳青羽來取走這件，凝結了她三年心血的箱罄。
可是她沒想到，麵前這個年輕公子，在從未見過箱罄的情況下，竟然當場做到了鳳青羽承諾用另一個三年做到的事情。
“你……是什麽人？”
蘇清然愣了愣，看著麵前這失態的美麗姑娘，她哭泣的模樣，像一朵沾了露水的鳳仙花。
“姑娘你怎麽了？”
月九歌自覺冒失，道，“公子的琴聲太美，我……我被感動了。”
蘇清然會意笑了，從懷中掏出一張手帕，遞給她，“是我的錯，姑娘擦擦眼淚。”
月九歌以為蘇清然誤會自己在責怪他，慌張道，“不是這樣的……我該感謝公子帶來這麽美的琴聲。”
蘇清然見她不接手帕，索性替她擦幹了淚痕，笑道，“這箱罄做的非常好，是我在年市上看見的最喜歡的東西。”
不知是因為這番話，還是因為蘇清然的動作，月九歌愣在了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了。
蘇清然不解地看了看月九歌，“姑娘，多謝你今日讓我有機會試著彈箱罄。”
月九歌道，“不，不用謝。”
蘇清然笑著點點頭，作了一揖，離開了這個鋪子。
他已經將外麵的鋪子看了個大概，他決定進到那些樓閣中，去瞧瞧。
蘇清然自在地走著，他知道圍觀的富商看他的眼神驚訝極了，但他不知道，身後有兩個姑娘，看著他的眼神中，驚訝之外，又多了許多內容。
月九歌看著他的背影，默默捏緊了手中那張擦過淚的帕子。
她不知該慶幸還是懊悔，今日讓那人彈了這架箱罄。若不是見到他的人，聽過他的琴聲，她絕不會有這樣深刻甚至幸福的感受。但也因為如此，她此時對送箱罄給鳳青羽的事情，失去了原有的期待——她想將這架箱罄送給已經離開的那人，卻沒有任何理由能夠攔住他。
他欣賞這架箱罄，卻沒有強求，就那樣離開。
而鳳青羽，或許一會兒就會過來，向她要走這件定做了的樂器，從最基本的音符開始，一點點研究。
再看著那人的背影，月九歌忽然有一種罪惡的感覺——我怎麽會期待他回頭甚於期待鳳青羽出現？會長，始終是我最仰慕的強者，不是麽？
她越來越覺得罪惡，因為越告訴自己，鳳青羽最好，心裏的聲音，越不相信。
她從出生開始就要強，她隻會仰慕她認為第一的強者。可如今，這應該仰慕的身影，仿佛正在被突然出現的那人解構。
他……究竟是什麽人？
落妙跟在姬無憂的身後，腦中仍在回響著剛剛的琴聲。
天地間怎麽會存在這樣動聽的樂曲？曾以為陳尋風在祝台上奏的雲外扶搖歌，便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存在，可今日姬無憂在東海萬千波濤上奏起的箱罄之聲，竟不比那雲外扶搖歌有任何遜色。
她用目光一圈圈地勾勒麵前人這已深深刻入她腦海的身影。
姬無憂……陳尋風，為什麽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成就了我有生之年未敢想的極樂。
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如今對姬無憂的感受，更不敢去表達。
如果有個人，能聽她講她對他的感受。
她會說——她落妙，喜歡姬無憂到快爆炸。
謝謝你，姬無憂，讓我這輩子找到了一個愛到不能自拔的人。
這種愛，竟然到了愛上他給另一個女子擦淚的動作的地步。
蘇清然突然停住了腳步，落妙撞在了他的身上。
淡淡的鬆柏香混入她的鼻息，蘇清然轉身扶住了她。
“沒事吧。”他笑著問。
落妙抬頭撞入蘇清然清澈的眼神，頓時忘記了言語，隻是點了點頭。
“我們已經到了市集的閣樓裏。”蘇清然見落妙有些失神，提醒她道。
落妙又點了點頭。
什色看出了蘇清然身體已好，憑他的本事不再需要自己保護，加上不願意靠近落妙，於是和江下流呆在一起，監視扈明月和扈西山，但他們都沒有離開蘇清然太遠，包括那八股風。
樓內的商家，主要通過拍賣的方式，來放出比樓外更加難得，檔次更高的商品。之前結束銷售的商家，都歇在樓裏，盯著拍賣的進度。拍賣的東西包括一些難得一件的珍寶，花卉，藥材等等。
樓內人群擁擠，蘇清然雖然站在最邊緣，依然覺得不是很舒服。這時，他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鍾離懷棠。“棧道周圍的水，已經處理了。另外……那邊有人說，在隔壁的樓裏，有人即將拍賣攝靈花。”
蘇清然目光一凜，同鍾離懷棠離開了這座閣樓，什色等人一並跟上。
眾人走出閣樓的刹那。
東海，終於日出。
樓內的所有人，似乎感受到了什麽的召喚，停止了手中的一切活動，跑到樓外，靜靜地站著，東海年市，瞬間回到一片靜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