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形勢不好

  次日清晨，是江南總督姬無憂出發的時候。


  鄢語雪給姬無憂配了西天十八部秘衛中的八位高手：子換，子留，子展，子輕，子明，子遁，子音，子燒。蘇清然告訴他們暗中保護即可，如果需要出手，他會打響指。八位高手行動如風，答應蘇清然的要求後，便一瞬間消失在空中不見了。


  天垂之國的百姓喜著清涼衣物，輕工業很是發達，國都位於國境的正南部。東北部五郡是肥沃的農業種植基地，西北部和北部十郡是廣袤的畜牧業基地，西南八郡是藝術，少數宗教和特種商品的聚集地，中部集中著製造業和礦業冶金等，南部一片廣袤的土地，集中著國家的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商業和創新中心等等，而江南五郡則綜合發展特色種植，輕工業，手工藝，船舶漁業養殖，沿海商業等等。因此姬無憂等人從國都出發，是向著東北方去。路程不近，要跨過四個郡，才能來到江南第一郡，時間緊迫，所以天蒙蒙亮，暖雲居門便開了。


  一個漂亮的和尚，一個清秀的士子，一前一後，上了兩個清貴的馬車，最後麵的一輛小一點的馬車裏，車簾輕輕掀開，一張圓潤清麗如珍珠般的麵龐露了出來，朝著這國都第一華麗的客棧，輕輕感歎：“許久不出宮來看，原來這就是他們在國試時住的地方啊。看來看去，的確也隻有這裏配得上陳王後和姬先生這等英才。”


  落妙在感歎時，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將姬無憂也帶了進來，一並誇了一番。


  實際上，落妙此次的任務，表麵上是照料，更多的是監視——鄢語雪依然無法對姬無憂徹底放心，所以命落妙密切關注姬無憂的動向，若遇到特殊情況，第一時間向國都匯報情況。落妙擔了這個間諜一般的任務，心裏卻沒有一絲不開心，因為她知道，陛下將此等重要差事交給自己，就說明自己在陛下心中已經成為了真正的親信，所以她發誓要將這差事完美地實現，在陛下心中更進一層。當然，她高興還有另一個原因——她非常相信姬無憂的為人，相信他定然不會做出什麽讓她為難的壞事，所以這差事，基本沒什麽難度。


  在落妙看來，此次江南之行，注定將成為她入宮以來，最有趣的一段經曆。


  馬車轆轆地軋過光滑的國都大道，在青青的石板上投下模糊的影子，時不時有些早晨的蝴蝶，在馬車旁流連，翅膀扇動間，花香輕輕地傳進了馬車忽開忽合的紗簾內，過了一會兒，天空降下了微雨，黏在馬車精致的木雕上，凸顯出花紋的質感和美麗。


  為了避嫌，阿深留在了暖雲居。所以如今的車隊中，都是普通的健壯馬兒。即便如此，那些馬兒的速度也很快，所以當太陽升而又落，落到國都外小樹林的樹梢時，姬無憂一行人，已經來到了國都以北的一處密林邊緣，密林中有一條官道，官道很是平坦，通過這條官道便能來到第一處驛站了。


  眾人打算直接穿越密林，等出了林子，估計傍晚時能到達驛站再行歇息。


  微雨不大，到下午時停了。陽光從雲中露出來，又埋在密林的枝葉之中，蒸發出一圈圈朦朧的光澤，連帶著地下蒸散出的熱氣，讓官道上的空氣變得潮濕悶熱起來，仿佛一個逐漸加溫的蒸爐。


  車夫不太喜歡這種悶熱的感覺，催促馬兒快點離開。車輪轆轆聲中，蘇清然依舊在運功調養，他剛剛服下了第六劑續筋散，渾身的毛孔都舒張開來，一股比之前更加強勁的熱流，在緩慢地修補他的經脈。


  小君做的麵皮透氣性真的很不錯，如今運功排毒，流汗調養都不需要將麵具卸下來，非常方便。


  熱流漸漸消失，蘇清然的眼睛睜開，換了個姿勢，掀開馬車簾，向車外看去。


  這一日，他除了調理之外，仔仔細細地翻看了從鄢語雪處要來最新版的江南五郡誌和一些秘密的卷章，之前雖然曾經去過江南五郡，但隻是為了消解水患，對那邊的具體情況還不算了解；如今通過這些最新的秘密卷章，對江南的環境，風俗，經濟，管理等內容已經有了一個比較具體的認識。


  不得不說，江南五郡自古以來便富庶得很，經濟自主，文化自主，更是武林高手聚集之地，如今若有人想做個政治自主出來，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一山不容二虎，江南主要的富商大族分別在五郡分布，蘇郡最大的世家是蘇家，折郡最大的世家是楊家，輝郡最大的世家是侯家，福郡最大的世家是付家，江郡最大的世家是江家，每家都有著巨大的財產和權力，在當地隱隱有權壓官府的勢頭。


  這些世家，他們的權力之所以大，不僅僅是因為錢多。


  錢多麻煩多，而這些世家顯然不願意通過“厚德”的方式來“載物”，所以隻能通過武力來捍衛。所以，五個世家大族，都不謀而合地聘請了武功驚人的高手作為供奉，來為其保駕護航。


  武林中人行為受到朝廷的壓製，所以國都附近不多；生存受到物質的限製，所以貧窮地方不多。江南物產豐富，百姓富庶，加上世家大族誠心大批量供養，又遠離政治中心，尤其還便於出海逃逸，自然而然，成為除了某些特別土生土長的武林門派中人外，大多武林高手心目中的桃花源。


  這些在江南聚集的武林高手，在世家中享有極高的尊榮和自由，他們是隱形的存在，卻為各大世家的權威和勢力，提供了有形的保障。世家往往不隻聘請一位高手，而是聘請許多位。他們除了教授世家弟子功夫，在關鍵時刻出手之外，還幫助訓練世家大族豢養的私兵，讓他們變得更加的強大。在武林高手的教導之下，這些世家所豢養的私兵，可謂是由一窩窩“武林高足”組成的隊伍。據傳聞，這些私兵中的人隨便挑出一個，和天垂之國的正經士兵對打，甚至能實現以一抵十的效果！

  蘇清然之前讀到這裏時，心中暗暗驚歎，這樣子簡直就是特種兵的存在，隻是這樣的特種兵竟然沒有被把握在國家手裏，這些世家有了錢，有了兵，自然不願意僅僅屈居於一郡之中做個山老虎，如果他們聯合起來揭竿而起，恐怕對位於西南方的國都會產生嚴重的威脅。


  在之前風調雨順的時候，這些世家或許還會藏著掖著壓著瞄著，但之前那一個月的暴雨，已經讓這些老虎的胃口餓大了，讓這些老虎的腳爪磨利了。


  但是，揭竿而起的結局，隻能有一個皇帝。這些條件相似的世家，就算最開始聯合起兵，但後期若相互爭搶起來，則免不了失敗的結局。蘇清然自然而然想到了東海之濱的商會。


  天垂之國皇室天生長壽，血統純淨高貴，且僅天南一脈女性族裔，擁有通過折壽來掌控末界意誌平衡的能力，其餘散落在各地的百姓，無論多大的世家，均無貴族背景，都是從商人起的。既是商人，便要努力開拓市場，在市場中增強聯係，將利益更多地帶到自己的一方。因此，五大世家雖然權財通天，人才滿堂，但做事情，往往也都是要受東海之濱的商會約束。


  可是從蘇清然的卷章來看，五大世家隻是在東海之濱分占五大元老席，五大家族中，並無一人坐在商會會長的位置上。雖然有五虎列席，這東海之濱的商會，幾百年來卻奇跡般地穩定發揮著江南五郡權威商會的作用，不見有什麽紊亂或衝突的情況發生，自始至終，沒有一個世家，曾獨占鼇頭。


  幾百年來，商會曆屆會長非常神秘，姓名不一，來路不一，但據傳聞，都有個特點：美男子，像如今的商會會長，名叫鳳青羽，據說見過他的人，無一不在他的美色下拜服。


  很多人猜測，鳳青羽那般顏色，或許就是江湖流落的天命寶鑒中，那能讓傳說動情的人。


  至於傳說是什麽，蘇清然並沒有從卷章中讀到過。


  嗯……一係列無比神秘的美男子。


  蘇清然坐在馬車裏，仔細地想著。


  五大世家相互之間為防止財產爭奪，必定大量聘請武林高手，且實力不相上下，方才堪堪穩定，這東海之濱的商會何德何能，竟能持久地壓製這五隻老虎？


  恐怕這商會的背後，有更加恐怖的武林人士存在。


  如果是這樣，有不臣之心的人就算多，最後能統領這群不臣之眾的人，也隻能出於商會的高層。


  至於西南滲透的教眾……蘇清然搖搖頭，他們不在自己土生土長的地方生存，卻不嫌艱險地跨過南部眾多郡，來到江南之地，其背後的目的，恐怕另有深意。


  至於官府的組織……據鄢語雪說，前幾年江南地區的形勢甚好，既安全又穩定，如果說官府部門沒有一定的權威，恐怕早就亂了。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難道僅僅因為一場天災，就能讓原本可堪與世家武林相抗的官府，折損了大量將士，還嚴重到將江南總督給逼死了？

  如果說連官府內部也出現了問題，這個事情，就非常複雜了。


  蘇清然想到劉彧當時的說辭。眉頭進一步皺了起來。


  既然陸識死了被人壓著不放，自然是將屍體藏得極好，劉彧又是如何進入其府中，親眼看見他屍體，又全身而退的？

  對方既然要按壓下陸識的死訊，那就說明還在籌備階段有所忌憚，如果劉彧當真是慣於刺探，獲得了明確的信息，那麽對方此刻依然在籌備，自己也許還有可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但劉彧看起來沒受任何傷，萬一是有人故意將劉彧放出來通風報信……


  這就說明有四種可能。


  第一是他們已經整裝待發，胸有成竹，憋不住火，索性殺了陸識，不管不顧借劉彧的嘴，將國都的目光引向江南五郡，打響革命第一槍。那麽自己這個新任江南總督就是第一個撞到槍口上的人，而且，他們在背地裏的準備恐怕已經超乎想象。


  第二就是有人要舍了江南五郡，聲東擊西，做更大的手腳。


  第三是一個最普通的猜想，江南人想將江南五郡作為根據地，先在窩裏稱王，之後逐漸滲透，打“郡縣包圍國都”的主意，所以要首先控製官府。陸識作為江南五郡總督，失去和朝廷的聯係手段，眼看奸民作惡自己卻無能為力，悲憤之下，自殺謝罪。


  第四種……完全不在他如今的推理範疇內，卻可能比上述任何一種都更可怕。


  蘇清然輕輕叩著馬車裏檀木的床頭，細細地想，劉彧即便是個清白人，最好的情況也不過是第三種情況，與一群措手不及的家夥打，但同樣要麵對五大世家及其私兵高手，可能已經質變的官府官員，海上立場不明的官方軍隊，商會背後的神秘人以及目的不明的西南教眾的威脅。


  如果是第二種或第一種情況，恐怕江南的事情隻是一個導火索，表麵平和的天垂之國內部已經在別處也連著埋下了好幾顆地雷，隻待滅了自己這個總督欽差，引得天垂之國的官兵全數到江南，與各大勢力混戰得不可開交之時，引爆在周圍的其餘地雷，形成包圍之勢，打國都一個措手不及，東北西北大軍高手遠水救不了近火，挾天子以令諸侯。


  ……


  不論哪種情況，若想翻盤，自己這個欽差都一定要用手中僅有的力量，來平定這個江南亂，並牽出所有的地雷，來為天垂之國贏得勝機。


  不管怎樣，就算從元界太子的立場來講，鄢語雪作為末界意誌平衡的守護者，也絕不可以受到傷害。


  而自己為了小君，也一定要快刀斬亂麻。


  想到背後的暗潮洶湧，蘇清然斟了杯清酒，緩緩地呷了一口，以讓自己微微發冷的身體變暖一些。


  武林高手即便是高手，也隻是末界的人，和元界的神是不可相提並論的。


  其實如果江南五郡五大世家真正的勢力在東海之濱的商會，自己隻要控製了商會背後的勢力，就能自上而下地控製五大世家，控製五大世家用來豢養私兵和供奉的金錢，從而控製武林高手。而一旦這些達成目標，受到五大世家，武林和商會勢力掌控的那些官府軍隊的逆茬兒，自然也會迎風而倒。當這一切都平定之後，就算西南教眾有什麽滲透的念頭，江南也已經成為一個全新的江南，他們要重新開始的同時，又要受到自己的牽製，也並不那麽容易。


  所以要摸清江南五郡的權力結構，想辦法將最高層掃除……


  嘩啦啦。


  酒突然灑了幾滴出來。


  蘇清然掀開車簾，馬車已經停了。


  不知不覺間，車馬已經出了密林，來到了驛館門口。


  天已漸暮，滿地黃昏。


  驛館門口的官員劉產已經恭敬地等在門口，見蘇清然掀簾，便快步向前小意去扶。


  蘇清然在劉產的攙扶中下了馬車，道了聲謝，便同什色，落妙一起進了偏廳。


  沒有人看見，八股風從馬車旁刮過，一並隱入了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