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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我是楊融啊

  蘇清然又端起了一杯茶。


  第一場比試已經分出了勝負,時間也已到了正午。


  考吏送來了午飯給眾位考生。


  蘇清然接過食盒,覺得依然沒有食欲,吃了一些,便放下了。


  萬麵小君在一旁看著心疼,道,“哥哥,還是不舒服麽?”


  蘇清然笑了笑,“沒關係的,不必為我擔心。”


  唐十八少道,“我剛剛問過了左明和什色,他們也進了下一輪比試。”


  蘇清然點了點頭。“罌粟呢?”


  唐十八少頓了頓,低聲道,“也是贏家。”


  “如今她們都是考生,我們如果再動手,隻會獲更多的罪名。”唐十八少道。


  蘇清然淡定地坐在桌前慢慢喝茶,道,“罷了。除非我們退出國試,否則這些事情,總會發生的。既來之,則安之。我正想看看,這末界天垂之國,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唐十八少聽得前半段,後半段卻聽不懂。


  這家夥是不是傷糊塗了,難道他不是天垂之國的人麽。


  正說著,蘇清然的對麵,走來了一位女子,白衣若雪,嫋嫋婷婷,笑容盈盈地向他欠身行禮。


  自從蘇清然打敗了棋仙,就再無人敢來和他對弈。


  如今竟走來了一個女子。


  這女子究竟是怎樣人物?


  他抬起了頭。


  “陳公子一局敗棋仙,盈素佩服。不知盈素可有這個榮幸,與陳公子對弈一局?”白衣如雪的女子眸中閃爍著一絲玩味的光芒,似乎在比較易容之後的陳尋風和那天夜裏的模樣哪些相同,哪些不同。


  蘇清然冷冷看著她。


  若換了一身紅衣,儼然便是罌粟。


  罌粟笑道,“看陳公子臉色有些憔悴,是之前的傷還沒好麽?如果是這樣,盈素在此賠罪了。”


  萬麵小君道,“假惺惺,你不要以為自己換了名字換了衣服就可以隨心所欲了。”


  罌粟也不在意,繼續笑道,“陳公子不要誤會,盈素今天來找公子對弈,並無惡意,隻是很是好奇,公子不僅拿了首試首名,在棋藝上竟也如此高明。佩服之餘,想來親自領教一番。”


  蘇清然笑道,“如此也好,姑娘請先。”


  盈素道,“謝公子。”說著便輕輕布了一個黑子。


  隻是平平常常的一擺,也沒甚高妙之處。


  萬麵小君和唐十八少各有人邀比試,紛紛去了。


  罌粟見兩人離開,臉上的表情又緩和了不少。


  她的目光從棋盤上離開,對著蘇清然。


  “你不怕嗎。”


  蘇清然道,“有什麽好怕。你和蘭乃桑已經給我下了蠱,也不差再多下一次。”


  罌粟漫不經心地下了一個淩厲的黑子,同時笑道,“陳公子當真好膽魄,那我就再下一次吧。”


  蘇清然皺了皺眉道,“你這步走得不好。”


  罌粟看著蘇清然的表情,笑道,“輸了也沒什麽關係,總之已經下過了。你現在的頭疼怎麽樣了?”


  蘇清然道,“不勞關心。”


  罌粟看著蘇清然的手,骨節分明的手指雖然看似很穩地握著棋子,卻有些顫抖,指甲尖處也有些泛白。


  看來,他的頭痛很嚴重嘛。


  “明日是武試,你再和我下棋,不怕明天上不了台嗎?”


  蘇清然扯出一絲笑容道,“那就不和你下了罷。”


  說著落了一個白子在棋麵上。


  罌粟以為陳尋風在開玩笑。


  可當她看到棋局時,饒是一貫沉得住氣的何風夏使也不禁驚呼出聲。


  剛剛還看似勢均力敵,現在卻隻憑這一子,自己便已落入必輸的境地。


  再忍不住頭痛的蘇清然,下了那步殺棋後,就伏倒在了棋局邊。


  罌粟手中的棋子滾落到了地上,她表情複雜地看著陳尋風。


  難怪主上一直憤恨他的存在。


  有這樣的一個人活在天地間,任何人,恐怕都會自歎弗如。


  一向高傲的主上,又怎會容忍他一直活著。


  如此,真是,可惜。


  再過幾日,這般驚才絕豔的人物,便要遭受那樣慘烈的下場,她竟生出了一絲遺憾和不忍。


  罌粟如此想著,手不由自主地伸過去,想要輕輕撫摸他的頭發。


  萬麵小君轉過頭來看哥哥,正巧看見了這一幕。


  哥哥怎麽了!

  她丟了棋子,跑到蘇清然旁邊,擋住了罌粟的手。


  “你對他做了什麽!”


  罌粟怔了怔,笑道,“陳公子勝了兩盤棋,有些頭痛要歇息一下,我想幫他一把。”


  萬麵小君坐在蘇清然身旁,把他扶到自己懷裏,冷冷道,“少來裝好人。你輸了就趁早離開這個地方。”


  遠處那綠衣服的考生,聽到喧嘩,執子不落,望了望蘇清然那邊,見他躺在萬麵小君懷裏臉色慘白,皺了皺眉,也不看棋盤,仿佛隨手地一放。


  續道,“閣下,承讓了。”


  說罷便從青石上起身,離開了棋局,徑直向蘇清然那邊走去。


  棋局對麵的人愣了愣,看著棋盤良久,才喃喃道:“天才,天才,真是天才。”


  萬麵小君攆走了罌粟,輕輕喚著蘇清然。“哥哥,哥哥,醒醒。”


  唐十八少完成了第二場比試,也來看蘇清然。


  場中眾人看見陳尋風如此模樣,又紛紛議論起來。


  剛剛還一局敗了棋仙,怎麽現在變成了這樣。


  蘇清然剛剛和罌粟下了幾手,在她說“再下一次”後,就感到了不好。


  從棋盤麵上延伸而來絲絲縷縷的燥熱,灌入他的心肺和脊髓,讓他原本就隱約的頭痛如幹柴遇到了烈火,熊熊燃燒了起來。


  她果然,還是那麽心狠手辣。


  ……


  恍惚間,他仿佛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然後臉上有一種熟悉的觸感。


  他緩緩睜開眼。


  她是誰?

  她在摸我的臉。


  我躺在她的懷裏?

  “清然,你還好麽?”一個動聽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那聲音裏滿是真誠的焦急,還稍稍有些顫抖,可以聽出她對他非常關心。


  她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蘇清然頭痛未減,疑問更增。


  被那綠衣服考生一把推開的萬麵小君,臉上一派奇怪的怒意。


  這討厭的後媽,又來了。


  唐十八少眼睛直直地看著麵前的綠衣美人,半晌才發現萬麵小君憤怒的模樣。


  “你……她,她是誰?”唐十八少驚訝地問。


  萬麵小君沒好氣道,“冤家對頭。”


  場中人都看呆了。


  那綠衣的美人雖少言少語,但貌美非常,很多人暗中關注過她的身份來曆,這才發現,她是首試的第三名楊融。


  這楊融和陳尋風何時又有如此親密的關係?


  綠衣服的考生輕輕撫摸著蘇清然的臉,眼中的柔情被眾人看得一清二楚。


  她溫柔地摩挲著他的頭發,問道,“你沒有吃我的丸藥?”擔心又嗔怪的眼神,仿佛一位母親看著自己病弱任性的孩子。


  蘇清然蒼白的嘴唇咧開,“怕還是毒。”


  楊融從懷中掏出一張淡綠色的絲巾,輕輕地替蘇清然擦去額上因疼痛而滲出的細汗,寵溺地道,“我怎舍得害你。”


  蘇清然的心蕩了蕩,盡力讓目光變得清明,仔細打量了下眼前的美人,輕咳一聲道,“我與姑娘素不相識,你又為何要助我?”


  楊融沒有回答,而是輕輕吻了一下蘇清然的額頭。


  仿佛被蜻蜓點過的水麵,又如被鳥羽拂過的花瓣,蘇清然下意識地一顫,卻沒有躲避,躺在楊融懷裏乖乖地讓她又親了兩口。


  他自己已經愣了。


  唐十八少張著嘴呆呆地看著蘇清然就這樣坦然地接受著美人的親吻,又轉頭看著被怒火燒紅了兩眼的萬麵小君,下意識地想跑,卻發現兩隻腳已經忘記了怎麽移動……


  隻得震驚羨慕又尷尬地看著兩人繼續說情話。


  隻聽那抱著陳尋風的美女低聲道,“你忘了我,其實我還在生氣的,但你看你都把自己傷成什麽樣子了,我哪裏還忍心繼續生氣下去。”


  陳尋風目光迷離道,“姑娘曾是我的朋友?”


  楊融似乎早就料到這個答案,也不難過,嗔道,“不是曾經,而是始終。不是朋友,是最好的朋友。你這個負心的渣渣。”複又低聲道,“老頭子給你的藥丸呢?”見蘇清然不答,便伸手到他的懷裏,去掏那個藥丸,也絲毫不忌諱。


  眾人看著這美人當場作出這一係列舉動,心下都有了判斷,暗暗感歎,這陳尋風當真豔福不淺。


  楊融掏到了藥丸,同時摸到了他身上的鎖鏈,心中一驚,把那鎖鏈複又藏好,仔細端詳蘇清然上上下下,看到了他脖子上的傷痕,皺眉低聲問道,“這些都是昨天那狗官做的,是嗎。”


  蘇清然頭痛未減,點了點頭。


  楊融歎了歎氣,把藥丸塞到了蘇清然嘴裏。


  “快點吃了它,不要被別人發現了。”


  那藥丸入口即化,清清涼涼,轉眼之間,五髒六腑仿佛春雨淋洗了一般,再沒了之前的焦灼之氣,頭痛也好了許多。


  果然是良藥,蘇清然心道。


  楊融把蘇清然扶起來坐好。


  “感覺好點了麽?”


  蘇清然點了點頭。


  這一連生變故,讓萬麵小君在一旁看得七竅生煙,唐十八少看得雲裏霧裏,眾人看得瞠目結舌。


  就連蘇清然自己也暗暗驚訝,明明不認識這個姑娘,為什麽偏偏心底裏沒生出一點抗拒和懷疑,為什麽她做的一切對我而言都那樣自然而熟悉。


  “姑娘,你是……”


  “楊融啊。”


  楊融啊。


  國試首試第三名。


  見蘇清然還在愣神,楊融在他的眼前打了一個響指。


  “小渣渣,和姐姐下棋吧。”


  唐十八少聽到這個稱呼,張著的嘴突然咧開,難道……這是這家夥的小名?


  楊融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說。隻是來到了這個末界,沒了世界上陽壽的概念,在看不見蘇清然的日子裏,很多以前遺忘了的事情,都漸漸地有了輪廓。雖然蘇清然把她忘了,但她卻好像記起了很多。


  蘇清然依然一臉迷茫。


  小渣渣。


  是誰曾經這樣叫過自己嗎?

  仿佛是很親近的人,卻怎麽都想不起來了。


  唉,搖了搖腦袋,蘇清然道,“姑娘請先。”


  楊融笑道,“你每次和我下棋都會輸,今天又傷成這個樣子,還敢讓我先?”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


  難道楊融在棋術上是更超陳尋風的天才?

  蘇清然笑道,“是麽,楊姑娘是要得國試棋試的頭名咯。”


  楊融道,“這個,說不好就是我。”


  蘇清然道,“承讓。”說著落了一個黑子。


  楊融跟。


  蘇清然再跟。


  同樣的迅速,同樣的果決,棋逢對手。


  蘇清然記憶中,除了這次之外,下棋再沒有如此暢快過。


  他笑了,笑得很開心。


  楊融也在笑。


  萬麵小君看著蘇清然毫無保留的笑容,若有所思。


  或許,不該讓哥哥忘了這個後媽。


  哥哥記著她,會更開心的?

  搖了搖頭,萬麵小君回到座位,繼續她的棋局。


  日漸西沉,考場中的溫度也降了下來。


  玉質的棋子,在傍晚的天光斜照下,泛著清冷的光澤。


  很少有人再繼續對弈了,場間稀稀落落,偶然能聽見一兩聲棋子叩盤的聲音。


  很多比試結束了的人,圍在蘇清然和楊融身邊,觀摩著兩人的對弈。


  棋子已經落了大半,依然沒有分出勝負。


  兩人的速度都慢了下來,不像之前那樣毫不猶豫。


  這是陳尋風在和棋仙對弈時也未曾出現的情況。


  棋盤上的廝殺之狀,令人觸目驚心,兩人的表情,卻依然平和愉悅。


  “好久不見,你的技術長進了不少呢。”楊融伸手落了一個白子,破了黑子攻勢道。


  蘇清然隻是笑笑,又遞了一個黑子過去。


  楊融道,“明日武試,你的身體吃得消嗎?”落了白子。


  蘇清然道,“希望吧。”落了黑子。


  楊融道,“要好好吃飯,你要小心了。”又落了白子。


  蘇清然道,“沒事,你多注意一下自己的黑子。”


  楊融道,“國試最後那天,我不會和你搶扶搖琴的。”


  蘇清然笑道,“承讓。”落了一子。


  漸漸地,場中除了蘇楊二人之外,再沒有別人還在下棋了。


  兩人的棋盤,也裝得很滿,隻剩下兩個空隙。


  場間眾人看得清楚,此局再無繼續下下去的必要。


  蘇清然拱手道,“棋逢對手。幸事。”


  楊融微微一笑。


  “難得你今天和我平局。”


  考吏問,“剛剛勝的眾人,有何人再與這兩位對弈?”


  無人應答。


  直到左明喊了一句。


  “恐怕再比下去,最後也是陳大哥和楊姐姐勝出。”


  楊融聽得此少年喊自己楊姐姐,大覺有趣,回頭一看,卻見人圈裏一個明朗的少年,向自己甜甜一笑。眾人也心知肚明,再無比下去的必要。


  考吏道,“既然如此,今日的比試,正式結束,三十二人晉級武試。餘下三十二人參加明日的武試加試,從中選擇八人,晉級第四場國試。陳尋風,楊融二人,並列國試第二場棋試首名。”


  楊融握住了蘇清然的手,“早點回去休息。我去看看簡老先生,先走了。”


  蘇清然點了點頭,望著她離開。


  淡藍色的天光下,她綠色的衣衫輕輕鼓蕩著,那麽美麗,那麽熟悉。


  他心中一蕩,發現自己竟有些不舍。


  算了,明日還能見到她呢。他笑了笑,站起身來。


  唐十八少道,“暖雲居掌櫃的死了,店裏的客人和小二應該都跑得差不多了。”


  萬麵小君笑道,“不會的。掌櫃的死了,真正的東家還在這裏。”


  唐十八少詫異地看著萬麵小君。


  萬麵小君卻似沒看見一般,笑著拉起蘇清然的手。


  “哥哥,回暖雲居,我派了新的廚子,給你做好吃的。”


  考場裏的消息,一如既往地飛速傳播了開來。


  打擊謠言的最好手段,就是新的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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