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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七擒七縱

  當蘇清然第二天早晨從容不迫地出現在棋試考生的麵前,一聲不響地坐在棋局旁的青石上,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棋子時,聽到的就是這樣的誣告發酵出來的絮叨。


  “他還敢來參加考試呀?”


  “技不如人,才會出這黑手吧。”


  “看他長得還人模人樣的,沒想到,那暖雲居掌櫃死得可慘囉。”


  “我想不會吧,會不會是有人冤枉他?”


  “哎呀,這種話可不敢說,丞相大人和一眾禁衛親眼看見的,還會有假?”


  “聽說昨天晚上被老先生噴了一臉的血,嘖嘖。”


  ……


  蘇清然對那些指點仿佛毫不在意,端坐在屬於自己的位置上,等著對麵的棋手出現。


  他的臉已經被好好地擦過,身上的衣裳也換過了,白色的紗衣,再沒了一點血汙,手上的鎖鏈,藏在了衣襟後麵,隻是伸出手時,會看見隱隱的一圈銀色,脖子上,隱約還有昨夜被江上流掐出的青紫。


  他靜靜地呷著一杯茶,茶霧如輕紗,遮住了他過分蒼白的臉色。雖然早晨被萬麵小君和唐十八少搖醒後,喝了一碗紅棗蓮子粥,但身體還是浮飄飄的,頭依然有些疼。


  萬麵小君和唐十八少坐在離他不遠處的地方,時不時地會轉頭看看他是否還好。


  左明在宋廉陪同下來到了考場,一起來探問了一下蘇清然的情況,見他無大礙就到別處準備比試了。


  什色隻是坐得很遠,似笑非笑地望了蘇清然一陣,然後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


  在考場角落的假山處,徘徊著四個考吏模樣的人,身材卻比一般的考吏精壯了許多。


  他們的眼裏不時閃現的精光,像鋼錐一般,自始至終地釘在蘇清然的身上。


  對弈是自由組合,考生之間互相並不熟識,因此具有一定的隨機性,六十四名考生,分成三十二對,勝者可以晉級下一輪比試,勝了的三十二名,再分成十六對進行第二輪比試,以此類推,分別決戰得到前兩名,取前三十二名進入國試第三場。


  雖然考場裏人山人海,但蘇清然周圍,除了已經開始比試的萬麵小君和唐十八少之外,一個人也沒有。人們看見蘇清然,仿佛螞蟻看見了火焰,都閃避到一邊,去找別人對弈去了。


  總會等到一個人的,蘇清然並不在意。


  青白色的茶霧隻是緩緩地向天空飄著,正如蘇清然淡然的心情。


  忽然,像來了一陣風,那茶霧搖了一搖。長長的影子覆蓋在了棋麵上,一個人在蘇清然對麵坐了下來。


  蘇清然抬起頭,想看看是誰有這樣的魄力和氣度,來和自己這個身敗名裂的“小人”下棋。


  那人一臉白色的胡須,穿著淡黃色的衣衫,梳著一個鬆鬆的發髻,白色的頭發飄蕩在額頭和鬢角,與胡子連在了一起,很像老白羊生前的裝扮。他把手中的鶴嘴杖架在了棋局邊,方才抬起頭來,直視著蘇清然。


  這是個沉穩的老者,連臉上的皺紋也隻是順著肌肉的下垂而形成,沒有額外的分支,看起來,好像很多年沒有過什麽大悲大喜,也沒露出過什麽特別明顯的表情了。


  但如今他的胡須卻是顫抖的,一個對弈的老手,當然知道下棋最忌諱心意迷亂,此刻他露出這樣的神情,必有原因。


  蘇清然靜靜地看著這老者的眉毛從展開變得糾結,眼中的凶光越來越濃,放下手中的茶,輕聲道:“這位老人家。想必你是為李陌上老先生報仇來的吧。”


  那老者哼了一聲,鼻子裏噴出的氣息將胡子吹得彈了起來。


  “沒錯,陌上是棋聖,而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棋仙簡七。”


  蘇清然聞言冷笑道,“我真為李老先生可惜。”


  那老者怒道,“你這無良小子,有什麽資格說這些話?”


  蘇清然道,“你若是他最好的朋友,怎麽會在首試時察覺不出他已經被人掉了包,怎麽會這些天來,都不來看望他一番,恭賀他拿了首試的第六名。”


  那老者眼中流露出一絲詫異,又轉瞬消失,他努力壓製著自己的火氣,道,“還不都是你這小子設的奸計,不然陌上怎會死得那般慘。”言及此,眼裏已經有了淚光。


  蘇清然想到昨夜那老者的模樣,又看了看麵前這淡黃衣衫的老人,思道,“你穿成這樣,也是為了悼念李老先生不是?”


  那老者斥道,“沒錯,那又如何,今日我要第一局就將你這用心險惡的小人打敗,讓你再無晉級的可能。”說著把雙手放在了台上。


  蘇清然看得清楚,這雙手雖然蒼老,但一應骨骼關節都沒有炎症,手指處夾棋子的繭子厚如鍋巴,可見的確是每日勤於棋術不輟。


  蘇清然朗聲道,“簡七先生,不管您相信與否,晚輩絕非用心險惡的小人,李老先生不是我殺的,是丞相他們在陷害我。”


  簡七笑道,“你未免也太將自己當回事了,不過區區一個首試首名,又怎請得動丞相大人來單獨針對你一個人陷害?”


  蘇清然苦笑道,“我根本就不擔心李先生在棋術上能超過我,又何必殺他。”


  此言一出,周圍的絮叨聲漸漸止息,人們都驚訝地看著陳尋風,棋聖的水平天下聞名,陳尋風竟然敢如此口出狂言,若不是當真天賦異稟,就是瘋了在說胡話。


  遠處一個綠衣服的考生,也偏過頭看了看蘇清然,臉上,露出了一抹明媚的笑容。


  簡七略有些詫異地看了蘇清然一眼,似是在評判麵前的年輕人到底是個什麽水平。之後又輕蔑地笑了一聲,抓起了一把白子,道,“猜吧。”


  蘇清然淡淡地看了一眼,拿出一顆棋子,落在了棋麵上。


  老者展開手中的棋子,正好六顆。


  蘇清然微笑道,“您先下。”


  簡七又輕蔑地笑了一聲。


  猜子是最粗淺的,這小子連猜子都猜不對。


  蘇清然隻是靜靜地坐在棋局邊,手執白子,簡七下一個,他便跟著下一個,沒有片刻猶豫。


  雖然周圍人也在比試,但很多人依然對陳簡二人的棋局表現出了很大的興趣。


  在旁人看來,陳尋風的落子落到這種速度,尤其當對手是簡七這樣的高手時,就和自殺一般無二。


  難不成這陳尋風,見事情敗露,又見到棋仙來尋仇,已經自甘放棄?


  沒人敢去相信,這快速的落子,是經過快速的思索,成熟的考慮之後的決定。


  當年棋聖落子尚且需要思考幾息時間,這年輕小子,又怎能這麽快地落子?


  看到這裏,有些依然對陳尋風懷有憐憫之心的考生,都暗暗地歎了口氣。


  事實上,考生們沒有時間真正去看陳尋風和簡七的棋局,隻有陳簡二人自己還有考吏有這樣的機會。


  而看到陳簡棋局的人,除了蘇清然自己外,都再難以掩飾眼中的驚訝之色。


  尤其是簡七。


  不論自己在何處落子,這個年輕人都能最快地做出最好的選擇,仿佛早已把今天的棋局背熟在了心裏一般。


  那一顆顆白子,就好像一隻隻餓狼,憑借無比嚴密的陣型,無比冷靜的邏輯,無比鋒利的氣勢,將這些黑子堵截地無處可逃。


  偶爾在黑子很窘迫的時候,那白子卻會故意慢下來,給自己留出一條明顯的後路,似是不忍就如此讓他輸得太慘。


  其實已經有七次,自己被這年輕人逼入絕境,又被他故意放了出來。


  但即使七次,他也沒有一次能翻盤。


  簡七想要努力壓下心中的煩躁,卻把汗水涔涔地逼了出來,潤濕了他的白色胡子和鬢角。他看著這神明般可怕的白子,心裏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剛剛恐怕這年輕人,是故意讓我先落子的。


  他竟難得這樣胸襟。


  如果他贏了我這一局,自然可以打破之前殺人的說辭,但他寧可一次又一次地放我一條生路,若非絕對的自信,又如何能做到這樣?他這是在暗示,他真的不需要畏懼棋聖的技藝麽?


  已經七次了。


  又一個七次。


  神思恍惚間,簡七的眼前,出現了一段清晰無比的畫麵。


  當年意氣風發的李陌上,就是用棋局上的七擒七縱,讓他簡七,認了這個老朋友。


  也就是那唯一一次,李陌上在簡七麵前輸了。


  簡七在第七次遇赦後,用一著絕棋,逼得李陌上認輸。


  但他知道,自己不算贏,若不是李陌上讓了他七次,他也絕沒有這個機會出這招絕棋。


  ……


  想到這裏,簡七把視線重新落在了棋麵上。


  多麽相似的場景,不過是另一個年輕人,另一個不僅僅要比試,更要用比試來洗清自己的罪名的年輕人。


  李陌上當時的心裏並沒有這樣的厲害關係。從這個角度來講,陳尋風的七擒七縱,要比李陌上更加難得。


  或許是因為相信命運總會重複,簡七此時,更加認真地端詳起棋局。


  他想找到當年的那著絕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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