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蒸發

  楊融一言不發。


  她臉上沒有表情，沒有淚水，眸子裏卻沉浮著暴怒和痛苦。她不論多痛，多傷心，也不要在這個女人麵前流露一絲一毫。


  “如果隻是為了雲耀石，我寧願給你。”她好恨，好恨自己能力不夠，來打敗唐若蘭。


  唐若蘭冷笑。


  “那個東西，對你本來就不算什麽，是你執迷不悟。”楊融不可置信地抬頭。


  “為了那個沒用的東西，你今生又一次錯過了，原本要尋覓的人。”唐若蘭隱隱約約在暗示。


  楊融心裏咯噔一下。多麽可笑。她已明白個中含義。


  唐若蘭心裏一絲苦澀。她多年修煉，終於可以看清楊融的緣分，卻永遠無法看清自己的。


  “你可以挽回，但雲耀石就是我的了。”唐若蘭眼光一柔。她從楊融那一刹那的失落裏，仿佛看到了自己。


  我仍然隻是為自己打算的，根本沒有憐憫她。唐若蘭告訴自己。


  楊融的眼中的激動被狐疑所掩蓋。“怎麽做？”


  唐若蘭頓了頓。“你真的願意？”


  “隻要你不騙我。”楊融根本不多想，哪怕讓她離開這個世界。


  “我隻負責開門。其他的，要看你的造化。”唐若蘭口氣緩和下來。


  “我接受。”


  楊融的聲音，如同寒冷秋夜裏結霜的湖麵，平穩無波。唐若蘭從未見過楊融如此決絕的樣子，今夜的她，和她的想象截然不同。


  如果她哭叫，她不會理她。


  如果她恐懼，她不會幫她。


  如果她軟弱，她不會心疼她。


  可這一刻，她竟真的有些心疼她。


  她本不愛她的，甚至因為楊融的叛逆和阻攔，一度很恨她。


  “你要冒很大風險的，你真的願意？”盡管如此問，唐若蘭心裏明鏡清楚，會得到怎樣的回答。


  “少說廢話。”楊融字字斬釘截鐵。


  唐若蘭斂去心裏的最後一絲顧慮。她指著庭院中浮著片片黃葉，泛著清清冷光的湖水。“跳下去。我不讓你上來，不要上來。”她頓了頓。“之後我會救你上來。”


  楊融隻是一刹那的詫異，頓時又了然。


  是去死吧。


  中秋深夜的湖水冷得很，楊融一步步邁進去，零度上下湖水的寒意從腳心直衝頭頂，楊融死死咬住嘴唇，也無法阻止下巴的抖動。湖水，一點點漫到了腳踝，小腿，大腿，她的手指，已經凍得不能彎曲。


  她渾身上下，隻有心還是熱的，撲通撲通數著節拍，每跳一下，那湖水便漫上一分。銀色的湖水環繞在她銀白色的纖細身體周圍，淒美得仿佛寒夜默默生長的一株憂傷的白蓮，再過一個刹那，便要被冰冷摧折。


  楊融的唇已徹底變為紫色，身體中的熱度幾乎完全消失。她知道自己離目標就更近了。死亡的湖水已漫到了胸膛，下肢已經冰凍到麻木，再下一刻，便不能向前邁出半步。


  她走不動了。


  哪怕隻是攪動一下這湖水，也足以耗盡她的力氣。


  下一刻，沉湖。楊融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選擇相信唐若蘭這個瘋子。


  或許真的隻是選擇相信吧。她突然發現，能夠給她帶來真正歡樂的，隻有那個已不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人。


  即使是豪門千金，即便是驚才絕豔，又有什麽用？


  如果這時候，能夠有他的懷抱，哪怕懷抱如湖水般冰冷，也足以溫暖她整個世界。她不堅強，她很軟弱。


  她沒有想到，自己也和蘇清然一樣，離開了這個世界，也沒什麽的。


  湖邊傳來一陣歎息。“我不會遊水。”那歎息瞬間消失在了湖水翻湧的泡沫聲中了。


  楊融不願相信，她平生唯一願意相信唐若蘭的一次，竟是這樣可笑收場。她想站起來，卻陷進了絕望。


  前所未有的絕望。湖水猛烈地衝擊著她的鼻腔，灌進她的喉嚨。她想呼喊，水卻嗆得她發不出聲音，她想揮動手臂浮出水麵，可是不支的體力和紊亂的呼吸節奏，讓她根本無法保持平衡。本能的反射，如今成了湖水最得意的殺招。


  唐若蘭的一聲驚呼喚起了幾乎所有人。


  “救命啊！！！”


  晚，或者不晚，看你的造化了。


  楊融顯然等不到府裏的人來救援。


  夜空中一個黑色身影，直接從旁邊的樹上縱身跳入湖心，把神誌不清的楊融連拉帶抱，拖了上來。


  唐若蘭微微一笑。恰到好處。


  眾目睽睽之下，淩子楓夜闖民宅，上演了一場特別的“夜盜救美”。他一把楊融平放在地上，便熟練地開始溺水救生。


  楊瑾衣衫不整地出來，便看到了淩子楓在給女兒做人工呼吸。他的目光沉了沉，沒說什麽。為什麽不是蘇清然，這個他已無心去管。


  他隻希望女兒能夠活過來。他不信楊融永遠活不過十八歲。


  急救車已經到了門口。楊融一點醒來的跡象都沒有。淩子楓一直陪在楊融身邊，一直等到她進了急救室，才在門外坐下，渾身透濕的衣服，根本無心理會。等到他一連打了幾個噴嚏，才發覺自己受了寒。


  楊瑾把帶來的幹燥衣物遞給他。“子楓，拿去換了吧，當心風寒啊。”淩子楓驚訝地接過楊瑾手中的衣服，顯然對楊瑾這樣的關愛很不習慣。


  “謝謝伯父，可融兒這邊我……”楊瑾擺了擺手，“我在這邊看著，你快去吧。”


  淩子楓拿著衣服受寵若驚地走了出去。唐若蘭和淩子楓交換了一個眼神，走到楊瑾身邊坐下。


  “不要太擔心啊，子楓他救助及時，應該不會有大事的。”唐若蘭心裏清楚楊融凶多吉少，可口中還是一樣在安慰。


  楊瑾已經按捺不住怒氣，“你告訴我，融兒她無緣無故為什麽要投湖，蘇清然現在又跑到了哪裏！”話音尾部微微的顫抖。融兒投湖，擺明了是和蘇清然有關。如果蘇清然沒事，自己絕不會輕饒他。可如果萬一他出了事……楊瑾不知道該怎麽想下去。


  唐若蘭的語調瞬間變得驚詫，“蘇清然？對呀，我一直沒有看見他呢？”


  楊瑾冷哼一聲，“你怎會不知道蘇清然在哪裏？”


  唐若蘭臉漲得通紅，“你不相信我？”


  楊瑾冷冷道，“那要看你都做了些什麽！你為什麽深夜還在湖邊徘徊？淩子楓又是被誰放進來的？如果他一直都在，怎麽會等到融兒走進了湖心奄奄一息才跳進去？還有清然，我已經裏裏外外問過了，不僅找不到人影，而且也沒有出去的記錄，怎麽會無緣無故人間蒸發？這一切不是你動的手腳還會有誰？你想要的是什麽，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唐若蘭急的眼淚掉了下來，美目含淚，更顯得嫵媚無辜。“我及時發現融兒落水還有錯？我一天辛苦勞累，夜裏失眠出來走走也有錯？我有天大本事，能把蘇清然搞得人間蒸發？淩子楓他怎麽進來，我管得著嗎？我即使和融兒之前有不合，也不至於做出這種事吧！”唐若蘭擦擦眼淚。“現在是找誰負責任的時候嗎？救不活融兒，找不回蘇清然，我們誰會好過！”唐若蘭一頓發泄之後，走廊裏一片沉默。


  一直到淩子楓打破了這個沉默的局。


  “蘇清然人間蒸發。我看見了。”他倒抽一口氣，輕輕地說，那聲音在安靜的走廊裏，回蕩如鍾聲震耳震心。


  楊瑾臉色頓時蒼白如紙。“融兒也看見了。親眼看見的。”淩子楓補的這一句，讓情節明明白白。


  楊瑾哪裏會輕易相信。


  “你豈不是一直和融兒在一起？為什麽不阻止她投湖？”楊瑾的臉上肌肉抽動。這是個顯然的問題。


  “我當時驚呆了，一直看著蘇清然消失的地方，我感覺從那個地方，可以看到奇異的光和影，仿佛另一個世界。等我回過神，融兒已經不見了。我再找到她時，她便在湖心了。”


  唐若蘭臉上微微笑意一閃而過。


  一切接下來如她所料。


  楊融保住了性命，卻成了植物人。


  警方沒有找到任何蘇清然消失一案的線索，淩子楓成了唯一人證。


  當夜，唐若蘭站在楊融的床頭，神情複雜地看著楊融。“現在，我可以兌現我的承諾了。”


  清晨，楊融同樣消失。


  世界裏根本找不到這兩人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