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神廚清然
賓客終於到齊。傍晚也來臨。
楊瑾，楊融，蘇清然，唐若蘭，公羊慶坐在主人的位置。楊融穿著一件玫紅色的晚禮長裙，仿佛一朵剛剛開放的玫瑰。蘇清然很喜歡她的模樣。雖然耀眼，卻不妖媚。沒有一點做作，非常幹淨自然。
她的確是枝玫瑰。她美麗外表下隱約的堅定與強大，隻有他知道。
楊融同樣驚豔於蘇清然今晚月光一般的模樣，之前更被他隨意間流露出的高超箜篌水平而深深折服。
實際上，他當時在陽光下撫琴的模樣，真真嚇到了她。
他那樣的美麗，幾乎已經不再屬於人間。她那時很害怕，樂曲一停，他便會破成碎片，化為清風，飄散在陽光裏，消失在空氣中。
她寧可他不那麽美麗，也不想他消失。
仆人依次上酒。
楊瑾執酒起身。
“今天，既是中秋，又是融兒的生日，各位……”
蘇清然一貫不喜歡聽這些祝詞，看楊融有些恍惚，輕輕拉了拉她的手。
楊融回過神來，看著麵前微笑的蘇清然，心裏好幸福。
好幸福他能在自己身邊，可是，又好擔心這樣的幸福不能夠長久。
楊瑾致罷祝詞，向眾賓客舉杯致意，眾賓還禮。
晚宴像預期的一樣進行。楊融依舊吃得很多。蘇清然簡單吃了一些，就基本停下來了。
“清然，你不舒服嗎？”觥籌交錯的間隙，楊瑾輕輕問了問坐在自己身側的蘇清然。他吃得很少，讓楊瑾有點擔心。
“沒有，世叔，我很好。”楊瑾還是不放心，“這些菜是不是不合口味啊？我可以找廚子給你另做一些。”
蘇清然微微一笑，“沒有，世叔家裏的飯菜很好吃，隻是我一直吃的不多。”
楊融點了點頭。“的確，清然從小體質便不同常人，爹您不用擔心。”她握著蘇清然的手。“隻是，清然的廚藝實在太高，爹您讓廚子怎麽做，也做不出他的味道。”楊融看著蘇清然甜甜地笑，蘇清然紅了臉，刮了一下小小的鼻頭。
眾賓客看著兩人的甜蜜模樣，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羨慕。
唐若蘭一直偷偷看著蘇清然，眼睛裏滿是狐疑。
蘇清然不是不知道。公羊慶的臉色一直不好看，他也在看著自己。
他們到底希望我怎樣？
宴會正常進行，蘇清然和眾賓客談笑自如，絲毫沒有瘋癲的跡象。唐若蘭的臉色漸漸掛不住了。
蘇清然臉上滿是擔心的神色。“嬸嬸為何臉色有些憔悴？秋夜微涼，嬸嬸衣衫單薄，要保重身體啊。”
眾人看向唐若蘭，紛紛會意而笑，座間又興起了一番對蘇清然的誇獎。
唐若蘭知道自己穿的這件露肩絲綢長裙被人暗地裏嘲諷了，心裏好不痛快。
公羊慶臉色更是難看。
“清然前天和融兒剛剛出院，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才知道身體的重要，剛剛看慶兄麵色也有些不好，想是最近太過勞累，可千萬要保持身心健康啊。”蘇清然微微皺眉，眼裏是掩飾不住的關切。
眾人看向公羊慶，紛紛附和敬勸，座間又興起了一番唏噓。
公羊慶臉色更加難看，可發現正正中了蘇清然的評價。
蘇清然仍然不動聲色地在席位上陪著，偶爾回複一些賓客的問候，偶爾和楊融聊聊，漸漸，宴會到了尾聲。
“人說蘇世侄廚藝高絕，今日連融兒生日，都沒舍得露一手給大家瞧瞧，真是讓我有點遺憾啊。”唐若蘭擺出一副可惜的模樣。
蘇清然微微一笑。
“嬸嬸發話，清然怎敢不從，隻是時候未到，還不能展示出來。”眾人聽到這裏，原本疲下去的精神都揚了起來。
“那還要等多久？難不成，要讓我們盼星星盼月亮一樣等來？”唐若蘭本沒想到蘇清然中了蠱竟然還留了這樣一手。
“沒錯。”
“嬸嬸莫急，現在時候到了。”蘇清然揚起一個清明如月的笑容。
通明的燈火瞬間熄滅。一顆顆懸在眾人頭頂的水晶，依次亮起，淡紫，青白，淺藍，星星點點的燈光，宛如晴朗穹廬上的星子，讓整個大廳刹那化為天幕下的原野，靜謐而安寧。
“吃，講究天時。”
“中秋之夜，明月朗照，星鬥潛行，我便捉來繁星，為各位享用。此乃天時。”
眾人麵前，一人一隻墨黑的盤子，上有一尖堆細碎明亮的散星。
刹那，所有人都以為，自己的盤裏真的是天上的星星。
“不必顧慮，星星轉瞬即逝，大家盡快品嚐。”
楊融拿起勺子，挖了一勺明亮的“星星”，不知到底是什麽。
吃到口中的一刹那，楊融的心中五味雜陳。
每顆散星竟都是不一樣的味道和溫度。酸甜的，清涼的，火熱的，冰凍的，菠蘿味的，櫻桃味的，葡萄味的，鬆柏味的……不同的味道，讓人想起不同的經曆。不同的溫度，讓人有不同的感受。這些星星，好像桃花糖，吃下去，讓人想到很多很多。那味道相互融合，最終合並到一起，竟是一種雨後初晴的清新，從口中逆行直上鼻腔，順著鼻息呼出，如同曆了一番輪回般，忘卻一切煩惱。
楊融暗笑，清然是把桃花糖的技巧全用來做星星了。原來卻是簡單的冰凍和高溫相結合，采用食料中主要汁液和果肉等晶瑩的部分，特別選用墨色的盤子作為陪襯，方凸顯出繁星之閃爍。
“每顆星，都代表著一段人生。呼出結尾的一刹那，相信大家心中都有所感懷。人生有憾無憾，隻在於人是否能夠放下。人生有因有果，放下一切的人，就不必在輪回中苦苦尋覓，更不必，跳過輪回去強求。順其自然，往往可以發現，因果輪回，隻像呼吸一樣，是簡單的道理。”
等蘇清然知道，自己的因果輪回，最終還是需要從根源解決時，一定會覺得此時的自己太幼稚可笑。
“說的簡單。因果，因果，一步錯，步步錯，即使放下，又如何？今生本不該受的傷也受了，難道不該尋根覓本，求其根源的解脫？”唐若蘭的聲音，第一次如此真實動人。
蘇清然的心中動了一下。
地利。
高懸空中清遠純潔的明月，正將無盡的光芒灑在花園中的水麵上。蘇清然下午探查時，發現庭院是一個聚光的好地方。月亮的倒影移到湖心時，月光的位置恰好滿足引光角度。
明亮的月光曲曲折折轉到室內，眾人驚奇地發現，在頭頂的天花板上，竟緩緩移上一個巨大的明月。明月靜靜地停駐，飽滿而圓潤。
眼前的事情如夢如幻，眾人幾乎不能相信。
大理石的潔白表麵，成了月光最好的模板。
清風徐來，鋼琴旁的箜篌，無人彈撥，卻發出了清越的，輕柔的聲響。眾人又一次驚奇。
鋼琴旁隨風搖曳的綠蘿，竟成了最完美的撥弦手。
蘇清然做的鳳首箜篌，無論由誰撥弦，隻要輕觸，便是天籟。
“吃，講究地利。”蘇清然平靜如明月照水般的聲音輕輕響起，竟和這箜篌之聲，完美結合。沒有人敢出聲，因為沒有人敢用自己的聲音來打擾。
“世叔屋後的庭院是個聚光的好地方。中秋之夜，明月半空高懸，角度恰好夠我引光入室。這是地利。值此地利，清然引了月亮到諸君麵前。”話語間，眾人麵前，已擺好了另一件深紫色的盤子，每盤一個青白色的明月在散發著晶瑩的光。
“月華秋霜，本是極風雅之物，清然把秋霜結在月餅之上，用月光傾照，再透雕暗色七彩花紋，以四季花朵之身為餡，以百花蜜露為調料，做了這明月。”眾人看著晶瑩如雪的月餅，在月光下，蒸散著細細的水氣，清冷月華伴著飄渺寒氣，真如月亮落在盤裏。
那七彩花紋隨著霜華流動，猶如四季之變化，百花之盛衰。眾人望著這仿佛仙人的食物，竟不敢下口。
“清然已將月餅祭月，大家不必顧慮。”
楊融咬在嘴裏，秋霜清涼爽口，餅皮香甜酥脆，百花芬芳鬆軟，蜜露清新甜美，仿佛中秋朗月之下，與最好的朋友一同品糖，愉快的心情，可以延續另一輪四季。
人和。
“吃，講究人和。”
一身白衣如明月洗練，月光般的蘇清然，伸手點起了燭火。
一共十八隻蠟燭，一隻亮起，一顆紅色的心便跳動起來。
十八顆心，在半空躍動。蘇清然一點點地走近坐在座位上的楊融，明亮的笑容，和燭光星月融於一體，那樣親近，又那樣美麗。
但是，在楊融看來，卻那樣令她恐懼的遙遠。遙遠到她不能觸碰。
“今天雖然是中秋，但更重要的，是融兒的生日。”蘇清然輕輕說。
“我點亮星星，端上月亮，隻盼這一刻人和。”
原來前麵那夢境般的鋪墊，隻為這一場求婚。
箜篌聲停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空氣中隻留下蘇清然天籟般的聲音。
楊融站了起來，蘇清然拉著她走到屋裏的月亮下麵。
反射的月光照到蘇清然和楊融的身上。
從頭到腳月光般潔白的蘇清然，宛如一個完美的神像，他的臉，被月光照得一片青白。十八顆紅心在他身後躍動成一片模糊。
楊融的心裏一片濃烈的恐懼。
這樣的蘇清然，一點都不真實。
那青白的臉，紅色的心，竟如上古的妖魂毒蠱一般，鮮明美麗得可怕。
蘇清然的極美的微笑竟隱約有些古怪，它比正常的笑容更加誇張，甚至猙獰。
如果蘇清然再繼續這樣下去，她不敢保證會不會真的重新封了他全身筋脈。
蘇清然恐怕是中了別的蠱！楊融即將出手。
“小小，生日快樂。”
他半跪下去，拿起一隻紅色的……
楊融的手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