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小小？假小小？
言語雖短，在座上卻聽的一清二楚。眾人莫名其妙，可對於蘇清然，字字卻如針砭。
看著麵前的蘇清然臉色刹那蒼白，楊瑾心中一痛。
原來，楊瑾與蘇兼是要好的忘年交，論輩分，蘇清然是他親近的世侄。他為了融兒活到成年，才將她寄養在蘇兼家裏。自當年一別，楊瑾便對蘇清然十分難忘。作為演藝大亨，蘇清然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驚才絕豔，他也都看在眼裏，並為這個世侄高興。平心而論，蘇清然和女兒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若非早已知道蘇清然是楊融的命劫，他絕不會如此忍心看著蘇兼的寶貝天仙孫子這樣心碎，還仍棒打鴛鴦。
楊瑾怕。當初就是害怕女兒見到蘇清然，才拒絕了多家導演的邀請，執意讓女兒學習繪畫。可誰知緣分擋也擋不住，本以為這樣和蘇清然就算分道揚鑣了，然而誰知女兒畫家成名步入文藝界後，又不聽勸阻跨界進了演藝界。進了演藝界，若想成為名家，沒和蘇清然合作便算不得大名，楊瑾想到女兒總會遇見蘇清然，可沒想到事情來得這麽快，而且關係還這麽不一般。
為了女兒的命，他隻能替她傷害蘇清然的心了。
幾位小姐哪裏知道楊瑾這番心思，頓時覺得蘇清然受到了羞辱，又看得大好機會，便衝上前來，想替夢中情人撐腰。其中一個不知天高地厚，叉腰噘嘴便嚷道，“你這人怎麽如此……”蘇清然無力地擺了擺手。“各位，這是我的家事。”蘇清然臉色和聲音都冷得像冰。幾位小姐頓時噤聲。在座眾人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家事？！
楊瑾拉著呆在原地的楊融，轉身就走。楊融努力回頭看著蘇清然，三隻神獸同時發出了哀鳴。
蘇清然身體極微弱地晃了一晃。看著楊瑾的背影，他猛然想起了那個清晨。“楊董，小小要醒了……”那麽熟悉，那麽陌生。
全場寂靜，一個天籟般的聲音淡淡地響了起來。
“楊小姐也是這次宴會的主角，怎麽能來了又走，豈不顯得蘇某招待不周太不禮貌？如果有得罪之處，還請楊先生賣蘇某一個麵子。”蘇清然強壓著心頭的血氣，對轉身回頭的楊瑾再次燦然一笑。
楊瑾沒想到蘇清然竟如此有定力。
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蘇清然太難堪。
這是演藝界的金科玉律。楊瑾不是不知道。
他尷尬一笑。“可不是，剛剛是我心急了。蘇公子年紀輕輕，我也算是你的世叔，怎會和你生氣，蘇世侄不要太往心裏去，還請見諒，見諒。”蘇清然微微側身，“哪裏哪裏。看這席位也不多了，世叔同楊小姐不然和清然坐在一起？”邊說邊轉身向裏，重新穿過人群，回到自己的座位，優雅擺出個讓的姿勢。楊融提著裙擺在蘇清然身邊坐下了。
眾人的表情都怪怪的。
其實各界名流幾乎都是為了同一個目標來的，既然目標落空，實際上宴會也沒什麽意思了，隻是給蘇清然麵子而已。
蘇清然仿佛並沒有感受到場麵的尷尬。準備好的菜肴、樂曲和節目一一呈了上來，席位上頓時香氣嫋嫋。隻是眾人各懷心思，難以用心吃食。
蘇清然起身祝酒：“各位今日到場，對蘇某的深情厚誼蘇某心領了，當然也要有所表示。這些菜，是蘇某和親自教導的廚子共同準備的，還請諸位不要見笑。”眾人聞言，頓時對這滿桌菜肴肅然起敬。有幾位好奇的已然伸筷品嚐，讚不絕口。
人說蘇清然廚藝堪比國家級大師，傳聞可見也是真的。
吃了蘇清然調配的菜的世家小姐們，心裏的酸澀又增了七分。
楊融夾了一筷黃魚，放入口中，細細品嚐。
的確是罕有的美味。她卻突然皺起了眉。這味道，似曾相識，可為什麽想不起來？
蘇清然看著她皺眉沉思，眼中又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怎麽，味道很奇怪？”楊融被這聲音從沉思中拉了回來。對蘇清然歉然一笑，“沒有，非常好，隻是覺得味道有點熟悉，卻想不起來了。”蘇清然輕輕道，“這是小小當年最喜歡的菜，我每次和她搶，都搶不過她，索性，就自己學了來，”他突然頓了頓，“可是她走了，現在終於沒人和我搶了，我卻再沒有機會，做給她吃了。”話音未落，楊瑾在一旁突然嗆了起來。“世叔，您還好嗎？”楊瑾擺了擺手，對蘇清然笑了笑。
蘇清然神色複雜地看著楊融，“你喜歡，我很開心。”楊融看著蘇清然閃閃發光的眼睛，手中的筷子落在了地上。蘇清然眼中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這戲劇性的一幕又被一直偷窺著二人的眾人看得一清二楚。三神獸也高興地搖擺起來。
蘇清然突然問楊融，“不知楊小姐可會彈鋼琴？”楊融點了點頭。
“那可否與我合奏一曲？”
楊融笑著點頭。
精致的水晶鋼琴前，一黑一白，一對璧人手指間，流淌出極為和諧的音符，卻是旁人從未聽過的曲子，隻覺得動聽到，天上地下都無。
眾人陶醉在樂聲和美食裏，已經忘記了此行受挫之氣，心中一派平和。
樂聲漸弱，琴聲漸息。楊融聲音響起，“沒想到蘇公子樂理竟也如此之高，不知這曲子是何時寫的？”
話音剛落，滿座嘩然。傳聞說蘇清然從小便是音樂天才，四歲精通八種樂器，這樣複雜美妙的鋼琴曲，若真是出自蘇清然之手，這傳聞竟也可能是真的？
下一句卻讓所有人更加瞠目結舌。
“這首曲子，我在兩歲半寫的，”眾人聽到此連下巴都要驚掉，“當年隻和小小一起彈過。楊小姐在從未聽過此曲的情況下，竟能與我配合如此默契，實在讓蘇某歎服。”蘇清然望著楊融，眼裏盡是一片佩服之色。忽然他又低聲道：“隻可惜我三歲後，小小就走了，再也沒回來。”
蘇清然也會佩服別人！這句話從未聽他說過。
傳聞說蘇清然從不向人低頭，萬事皆高人一等，看來，今天這句傳聞該改一下了。
眾人又開始偷偷揣測起小小是怎樣一個人來。
蘇清然仿佛毫不在意場下的反應。他目光隻是搭在楊瑾身上一刹，又移開了。
楊瑾把紅酒灑在了衣服上。
蘇清然拉著楊融的手，一步步走回席位。
“諸位還請盡情用餐。”他略一揮手，眾人樂得大快朵頤。
飯畢便是舞會。如今情況，舞會卻成了非常尷尬的時刻。今日這些世家小姐，注定來活活受了一萬點傷害。
不了解楊融的早就在私下查清，作為演藝界首富的千金，楊融身家絲毫不遜於蘇清然，從小便更是貌比天仙，才高八鬥，兩人簡直天造地設的一對。
難得這世上還有人，能讓這群世家小姐生發出生不如人的感慨。
蘇清然向楊融伸出了手。“楊小姐可願與蘇某今夜共舞？”
楊融略略遲疑，楊瑾臉色從進來開始就沒好看過。
然而，在眾目睽睽之下，楊融最後還是把手搭在了蘇清然修長的指上。
接下來，整個舞台上所有的光芒，幾乎都被兩人占據了。
人說蘇清然舞跳得極好，今日一見，也果如傳聞。
楊融也毫不遜色，兩人默契之至，翩然旋舞，美不勝收。
蘇清然深深望著楊融，她怎會不是小小？
如果他此生注定會成為一個女人的俘虜，那隻能是小小。
他多想再多抱她一會兒，多想再多看她一眼，多想再多和她旋轉一次……如此想著，他腳下又變換出了千般舞步，整個世界，仿佛隻有樂曲，他和她。
舞曲停了。金色的追光打在兩人身上，蘇清然單手攬著楊融的腰，身體微後傾，靜靜地看著楊融。姿態優雅高貴遠勝帝王。
楊融臉色已變得緋紅，輕輕地在喘息。如同白玉瓶裏含苞的一朵紅蓮。蘇清然的臉色也紅潤起來。
他好久沒有這樣幸福過。
眾人被眼前如同世界最完美的雕塑一般的景象驚呆了。
世家小姐們，再沒有了抽泣。她們心甘情願，的確，如果把楊融換成自己和蘇清然一起跳舞，情景相差不止十萬八千裏。
蘇清然深深望著小小。天籟般的聲音響起，音調卻又深又澀。
“小小，我……”話音未落，卻被粗暴打斷。
楊瑾把楊融拉了過來。台下一片驚訝之聲。
“我再說一遍，小小已經死了，楊融不是小小。”楊瑾的臉同樣通紅。
“世叔，您……”蘇清然神色複雜地看著楊瑾，楊瑾突然被他眼中的濃烈的痛苦驚呆了。頓時無話可說。
蘇清然默了許久。他隻深深看著楊融。楊融也看見了他眼中的痛。
半晌，他收回了目光，臉色慘白，聲音冷得像冰。“此話當真？”
楊瑾看蘇清然如此，早已心痛到不行，卻已沒有了回頭路。
“融兒她下個月才到十八歲，怎麽可能是你的姐姐小小！小小也是我的女兒，她死了我怎麽會不知道！”楊瑾臉色煞白，語氣堅定，可在尾聲時，眼神中實在掩飾不了，有隱約閃爍。
句句鏗鏘，如同炸雷在蘇清然耳邊轟鳴，強烈的衝擊讓他再也不能向前想。
十八年來的自我安慰，難道都是假的。
仿佛被萬千錘頭砸中了全身骨骼，他一度失去了站立的勇氣。
他還是那麽天真地騙自己她可以回來，他還是不相信那天的事情真如爺爺所說，可他不論多麽不相信，這聲音卻是那麽真實得不像是欺騙。
當年那天地潰決的痛苦和積壓了十八年的孤單隱忍，頃刻崩發。體內的血氣洶湧如狂龍，瞬間的疼痛翻卷著滔天的泡沫吞噬了他的五髒六腑。
蘇清然定定地看著楊瑾。楊瑾很怕，很怕聰明的他從自己眼中的閃爍讀出了什麽。
其實他不用怕，蘇清然什麽也沒看見。
因為他什麽都看不見了。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生命仿佛刹那被抽去了根基，也抽去了最後一點支撐著他在這個世界獨自堅強的力量。
他現在還在為誰而活著？還在為誰而那樣努力地活著？還在為誰而那樣堅強地活著？
他的美貌，他的才華，他的財富，他的地位，他的優雅，他的氣度，他一點點努力積攢起來的這些，這些，都有什麽用？
他以前從沒想過這些，因為他相信小小在。可一旦他想到這些，他真的很難承受。
仿佛從遙遠天際而來的絲絲縷縷的力量，讓他的眼睛漸漸能夠視物。
一向優雅的習慣讓他不能在此時倒下，他一定要撐到最後一刻。
既然小小也死了，那就更沒有理由讓別人看見自己的失態，雖然他已辨不清這是什麽邏輯，也不知這有什麽意義。
他身體僅是晃了一晃，眼裏恢複了一些神采。“想必今天大家也都累了，不如宴會就到此為止，蘇某還有一些事情要處理，就不遠送了。”
人們從驚訝中回過神來，紛紛向蘇清然道別。楊瑾卻遲遲不走。蘇清然仿佛沒看見他，臉上隻是一派優雅微笑，也不言語。
最後，整個席位隻剩下楊家二人和蘇清然。蘇清然靜靜立著，仍那麽安靜美好，一句話也不說。
楊瑾開了口。“清然，今天世叔真的無心打擊你，看到你這樣，世叔也實在是心疼你啊，世叔知道你一個人生活很孤苦，如果可以的話，世叔願做你的家人，愛你疼你，可以嗎？”蘇清然仍一動不動。“清然，你就這樣厭惡世叔嗎？”楊瑾拉了拉蘇清然的手，楊融卻已經抱了上去。楊瑾剛想喝止女兒，卻刹那失色。
原來蘇清然在那一拉之下，竟軟軟倒下，人事不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