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於黑夜之中飄揚的白發
可能是即將走進秋天的緣故,夜晚的風已不能用涼風來形容,而是刺痛皮膚的寒風。
當然,也有心理作用。
即便靠著火堆烤著火,瓦特陸的身子仍是止不住的哆嗦。妖哭森林常年得不到陽光照射,厚厚的樹冠與樹枝籠罩住了這個陰冷且潮濕的世界,滋生了無數苔蘚與菌類。空氣中總是彌漫著一股生物腐爛的異味,以及一種混雜著恐懼的死亡之感。
拉了半天車的奔馬終於吃飽了肚子,趴坐在火光的盡頭,倚著黑暗眯著眼休息著精神。低階魔獸並沒有敏銳的感知,即便是在氣氛詭譎的妖哭森林之中,奔馬隻要吃飽喝足也能心平氣和地睡上一個安穩覺。從某些程度而言,這反而是一項優勢。
愛格妮絲一個人坐在木樁上生著悶氣。憑借著腦海裏豐富的菌類圖鑒,愛格妮絲正準備在這片菌類天堂裏一展身手,做一份既營養又美味的菌菇濃湯給安嚐嚐。可這麽一份熱心好意,卻是在安的連聲求饒中被一再打散。要是愛格妮絲執意要做這碗濃湯,依照安求饒的架勢恐怕都會跪下來央求小姑奶奶放他一馬。生命不易,且行且珍惜。
晚餐最後還是用三明治敷衍了事,愛格妮絲的菌菇濃湯菌菇拚盤菌菇雜燴等一係列菜肴都被安堅決地否定。雖然在溫德城買的培根烤肉炸蛋卷心菜三明治味道極好,可是愛格妮絲心中仍然不樂意,小嘴一撇隻覺得自己受了侮辱,氣呼呼地表示就算三明治再香她也不會動一口。
安與愛格妮絲之間的爭鬥,瓦特陸自然是不敢插上半句,隻是悶著聲音跟安一起將三明治烤熱,沾沾兩位貴客的光過一過嘴癮。
將麵皮烤的金黃的三明治吞下了肚,瓦特陸這才感覺自己的身子不是那麽的發抖了。他鑽進車廂,從凳子底下的夾層裏掏出三張毯子,在空中猛地一抖甩去灰塵,充滿歉意地說道:
“晚上咱們就睡在車廂裏麵,枕頭的話就拿墊子湊合一下,這是你們兩的毯子。”
安從瓦特陸的手上接過毯子,對瓦特陸說道:
“辛苦了,你先去好好休息,晚上不需要你來守夜。”
聽到此話,瓦特陸如釋重負地長舒一口氣,也不推脫,趕忙說道:
“那行,我就先去休息了!有什麽事情你就叫我!”
說完,瓦特陸就抱著一席毛毯飛也似地竄進車廂之中,把車尾的布簾緊緊拉住,將車廂內部與外部封絕,毯子一蒙,將心裏麵歪七斜八的念頭全部去除,強迫著自己快速入眠。隻要自己睡的夠快夠沉,那麽外麵發生了什麽都與自己無關。就算真的有恐怖故事裏的可怖怪物,睡著之後什麽都不知道反而落得痛快。
安自然是不知道瓦特陸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睡覺的。若是知道瓦特陸這麽害怕妖哭森林,害怕到做好了向死而生的決意,恐怕安就不會再驅著瓦特陸跟著他與愛格妮絲一同進入妖哭森林。
篝火劈啪劈啪地響著,安朝著火堆裏又添了根幹樹枝,對愛格妮絲問道:
“你真不吃?”
愛格妮絲頭也不回地說道:
“不吃!”
安抓起一串用細樹枝串起的三明治,放在篝火邊慢慢旋轉烘烤。聞著食物漸漸散發而出的香氣,安已經八成飽的肚子又開始叫嚷起來。他咽了咽不自覺分泌出的津液,抓起這串熱騰騰的三明治走到愛格妮絲的旁邊,故意把香氣朝著愛格妮絲的方向扇去。
即便機械族並不需要常識意義上的進食,可讓人食指大動的美食總是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而從誕生之初就被當做人類培育的愛格妮絲自然也是將吃飯納入了每日必做的事項之一,一串彌漫著麵包與烤肉香味的三明治擺在她的身邊,殺傷力不可小覷。
終於,愛格妮絲慢慢地轉過身子,眼睛微斜,試探性地說道:
“那我就吃一口?”
一小口也是一口,一大口也是一口,整吞也是一口。
“真香!”
感受著口腔裏麵包的甜香與烤肉的辛辣,裹挾著卷心菜的脆與培根的柔,愛格妮絲小臉幸福且滿足地露出一幅傻笑。
看著愛格妮絲一口氣將一整串三明治吃下了肚,安反而想要問問愛格妮絲先前的骨氣與傲氣都跑去了哪裏。
愛格妮絲嘴中的食物還沒完全咀嚼下咽,她的眼神忽然一凝,一邊迅速地吞咽食物,一邊含糊地說道:
“有生物在盯著我們。”
安的後背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原本輕鬆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嗓音都有些走調地說道:
“不是,愛格妮絲,你別嚇我啊……”
愛格妮絲“咕嘟”一下將最後一團食物塊咽下肚,冷靜地說道:
“我可沒有騙你,的確有生物在盯著我們。不過你放心,盯著我們的不是鬼魂或是怪物,而是確確實實有生命體征的家夥。”
接著,愛格妮絲眉頭皺起,奇怪地咦了一聲,接著說道,
“不對勁,為什麽連我都無法判斷那究竟是什麽生物……”
這下子,安徹底坐不住了。他立刻向愛格妮絲要來了幻想球,緊張地握在手中,警覺地環顧四周,深怕出現任何異動自己不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無論安再怎麽否認,緋璃在小時候講的那些恐怖故事,即便在安長大之後也仍具有相當大的威懾力。譬如現在的安,雖然臉上強裝淡定,可心裏的小鼓已經敲得震天響,腦海裏更是浮現出無數緋璃曾經描繪過的恐怖場景。
還好瓦特陸已經進了車廂睡覺,不然聽到這些話語怕不是當場嚇得昏厥過去。
就在安精神緊繃的同時,愛格妮絲叫道:
“東北方向,朝這裏來了!”
話音剛落,安猛地張開了“海市蜃樓”的銘刻,“幹擾”銘刻全力捕捉來者的蹤跡。
“幹擾”銘刻確確實實地捕獲到了一個生物的感知,可捕捉到的那份存在卻如同冰冷粘稠的觸手,與它搭上聯係的瞬間安便感覺腹中翻滾,幾欲嘔吐。
那感知如同一條由鮮血凝成的巨蟒,陰森地吐著信子,散著衝天的腥臭味,尖利的獠牙透出致命的危險。相較之下,安的精神力如同一隻弱小無助的白兔,隻能任由來者宰割。
安無比後悔張開銘刻,因為“幹擾”銘刻一但與對方的感知搭上,建立起的橋梁實際是可以供雙方互相通行的。若是麵對毫無準備亦或是精神力遜於自己的存在,安便有絕對的信心能夠成功幹擾對方。可一旦精神力遠勝於自己,“幹擾”反而會成為一道反噬自己的銘刻,成為對方的大殺器。
大概是在納措平原多次製服五階魔獸,昨夜又成功反殺獸群的緣故,安的自信心空前膨脹,下意識地便認為來者的精神力遠不如自己。換做平日穩妥行事,安都是先展開“海市蜃樓”輔佐以“幹擾”,由愛格妮絲一探深淺,再於敵人心神恍惚之時用“幹擾”趁弱襲擊。
現在後悔哪還來得及,感受著來者強大且噬人的精神力,安臉色泛紅,隨後又霎的變成慘白,全身繃緊如滿弓,隻要有一點差錯衝擊便會走入精神崩裂的悲慘結局。
可出乎安意料的是,來者隻是輕描淡寫地瞥了他一眼,那股凝聚成近乎實體的精神力便猛地散去,與此同時“幹擾”銘刻的連接也無比自然地斷開,仿佛操縱著銘刻的不是安,而是那未知的存在。
愛格妮絲的身形已經擋在了安的身前,可來者根本沒有襲擊兩人的意思,如同一道乳白色的月光,瞬息之間就飄過兩人,
安大口呼吸著潮濕的空氣,好讓自己的氣息與精神緩和過來些許。即便沒有與那股強大到近似鬼怪的精神力直接碰撞,安仍是顯得萎靡不少,如大病初愈般緩慢地回複著氣色。
那道身影越過了安與愛格妮絲之後,並沒有繼續朝著車廂襲去,而是在愛格妮絲震驚的目光中停下了腳步,麵目終於完全展現在了二人的眼前。
羊脂玉般的肌膏,筆挺的鼻峰微微翕動,襯的那兩顆紅寶石般的眼珠無比動人。與眼睛一個色彩的還有她那柔軟的兩瓣嘴唇,粉色的小舌微微露出,舔了舔趕路導致的幹裂。
雪山高峰,幽穀清泉。
原來那一道月光,竟是她潔白如雪的長發。
這個神秘的少女,如同是整座森林生命的精華,在這黑暗的妖哭森林世界裏,披著月亮的光輝,閃爍著來到了安與愛格妮絲的身旁。
安也終於反映了過來,瞪大了眼睛和嘴巴,就在這一瞬間被身旁的愛格妮絲一個肘擊外加雙指直搗黃龍,吃痛又不敢大聲悲嚎,捂著眼睛在地上打滾。
渾身赤裸的神秘少女,興趣盎然地打量著篝火旁僅剩的一根串著三明治的樹枝,精致的鼻子湊近去,仔細聞了聞三明治的味道,確認之後,少女的眼睛裏有一股名為喜悅的情緒跳起了舞。她修長的胳膊一伸,抓住樹枝的兩頭直接就朝著中間的三明治咬去。
看似小巧的嘴巴,三下五除二,輕輕鬆鬆地便容納進了一整隻三明治,甚至還有中間那段串著三明治的樹枝,小嘴鼓成了鬆鼠吃堅果般的模樣。每動一下嘴巴,牙齒便用力地碾碎樹枝,發出令人膽顫的“吱吱”聲。
神秘少女咀嚼著口中的食物,皺了皺眉頭。理應很好吃的東西,為什麽咬起來卻是那麽費勁,而且還有一股平日裏吃膩了的樹枝味道?不過她也沒有多麽失望,畢竟比起平日裏吃的東西要好吃太多,隻可惜這粘在樹枝上的東西量太少了,不然能更好吃。
愛格妮絲呆呆地看著那少女輕鬆地咀嚼著樹枝與三明治,一時間竟是無法理解她的舉動究竟有什麽含義。
你吃三明治就算了,怎麽還連著樹枝一起吃的!
這天下居然還有吃樹枝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