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十年前的獸潮
巨岩城原本也是有許多教堂的,而且大多建在離納措平原最近的東城。冒險者們在出行之前都會在教堂裏祈禱好運,回來的人也會在教堂裏接受第一時間的治療。主流的生命教會與大光明教會在冰冷的巨岩城裏也有頗多信眾,倒不如說那時的人們心中的救贖就是信神,相信每一次的平安、巨岩城的無事都是神明的庇佑。
巨岩城的居民們曾經也是待人溫和,鄰裏和睦熱鬧非凡。雖然南城的發展一直比較落後,人們如同螞蟻般將整座城區建造的複雜而又龐大,一座座房屋絲毫不考慮布局美學被蠻橫地堆疊在一起,貧窮與饑餓是生活的常態,但這裏的人仍然以積極的麵貌迎來每一天。
直到那場獸潮來臨。
獸潮通常來說,會有一頭領主級魔獸坐陣,如同人類軍隊一般對巨岩城進行潮水般的攻勢,連著那麽十天半月,最終由那頭通了靈智的領主級魔獸向城邦發動殊死攻擊,以其死亡為整個獸潮落下帷幕。
由於獸潮的周期性以及奇妙的結束條件,不少研究獸潮的學者都提出過獸潮是魔獸自身為了調節獸群體量以及自然平衡的一種方式,且得到了頗多支持。每一次的獸潮雖然會帶來慘重的傷亡,但仍然是可以接受的範圍內。更何況獸潮之後,分揀屍體采集魔晶還能給人類帶來一大筆財富,機遇與危險並存。
十年前那個夏天,人們還在被毒辣的太陽曬的渾身發軟無力工作時,得知有魔獸來襲,人們隻以為是一次普通的獸群襲擊,每幾十年都會有那麽幾次的一種襲擊:發狂的獸群對著鋼鐵般的人類城邦發動以卵擊石的襲擊。
等那條黑線逐漸逼近,那口懸掛在東門城口已經數百年都沒有敲響的大鍾瘋一般的被敲響後,人們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勁。
這哪是脆弱的卵,這是一柄能夠砸穿一切的巨錘。
無數巨犀眼珠猩紅,沒有任何停歇,硬生生地撞在鋼精岩鑄成的城牆上,將自己活活撞死,撞成牆上的一灘血肉。
隨後,無數魔獸一如這般,將自己的生命永遠地留在了牆上。人們這才明白,這根本不是襲擊,更不是獸潮,這是一場規模宏大的逃命與自殺。沒有領主級的魔獸組織,沒有陣型整齊的進攻,有的隻是將生命都拋在身後的速度與恐懼。
城牆還能勉強支撐住,更有數名高階魔法師為其構築新的銘刻,釋放大型魔法穩固它的基本。這麵花費極大的城牆很好的履行了它的責任,而那扇城門則不一定,確切地說是城門與城牆連接的輪軸承受不住。
隻是十數分鍾,那扇已經扭曲變形的大門再也承受不住,被一頭蛇身獅麵的巨獸一頭撞飛,直直地砸向一棟磚石砌成的屋子,竟是連連撞塌五六棟房屋才堪堪停下勢頭。
東城的居民在那張大鍾響起的時候就已經被強製撤離,餘下的都是巨岩城組織好的防衛隊以及一群一腔熱血的冒險者,誓為守護巨岩城添上自己一份力量。教會的人則是處於防線之後,時刻準備著治療好從防線退下受傷的武者。
已經過了幾百年平靜生活的巨岩城老百姓,從小就被教育過獸潮有多麽可怖,但與此同時,他們也被告知每一次獸潮都被人類頑強地抵禦下來,獸潮的曆史教訓慢慢演變成了提升民族自豪感的一種方式,人們逐漸地變得愈發自信,相信這一次獸潮也會一如曆史中記載的那般。
他們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真實麵貌,隻以為這是一次不同尋常的獸潮。
第一個三階魔法師死的時候,眼睛瞪得渾圓,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麽麵前的這頭魔獸像是不知道痛一樣,沒有一點多餘的動作,連理智都被完全拋去一般朝著他的身上撞去。
然後是一個煉體級別的冒險者,還沒等他自信滿滿地與魔獸纏鬥,就被奔騰的獸群踩成了肉泥。
防線隻堅持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被徹底撕爛。人們終於發現,這根本不是一場為了自然調節而出現的獸潮,沒有坐鎮後方的領主魔獸,沒有去找人類廝殺,就連五階魔法師朝著獸群砸下隕石火雨,製造出尖利地刺陷阱,也沒有一隻魔獸停止腳步,硬生生地用屍體堆出了一條路。人們這才意識到,這根本不是一場獸潮,而是一場聲勢浩大的逃亡,巨岩城隻是剛好擋在了它們逃亡的路上。
魔獸的逃亡。
當領主級的魔獸出現的時候,整座東城已經徹底失守,人類與魔獸的屍體橫雜堆砌在一起,血液將石板染紅,滲入土壤深處。
震嶽武者與五階魔法師傾盡全力阻攔著魔獸前進的步伐,可麵對著茫茫多的魔獸海洋與那幾頭失去了理智的領主級魔獸時,也徹底沒了手段,甚至有一人躲閃不及,被那頭領主級的山嶽巨人一個衝撞直接撞得粉身碎骨。
在家裏向神明祈禱無事平安的母親,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護住身旁幼子,卻還是被一頭渾身纏著雷光的蜥蜴衝破房門,隻是一個擦碰,母子二人都化成一團焦炭。
躲在高層一個富態男子,雖然言語之中還裝作鎮定,向著仆人說一定沒什麽事情,很快一切都會過去,一隻長著雙頭的怪鳥口吐火焰,衝破樓層,留下火海中慘嚎、渾身燃著火焰的黑影。
打開貯藏窖逃到地下的一家四口,確定將搭扣鎖死不留一絲痕跡,父親才稍稍鬆了一口氣,溫柔地摸了摸小女兒的腦袋,一把摟過十歲的兒子與六歲的女兒,試圖用自己寬厚的身子讓兩個小小身體稍稍平靜下來。母親剛想說些話語安慰孩子們,沒想剛要開口,就看到地窖牆壁突然開了個大口,一隻身材龐大的掘地魔獸嘴角耷拉著汁液,正目光凶惡地盯著他們。然後一隻又一隻魔獸從洞口鑽出,悲鳴聲被厚重的土地牢牢地掩埋。
也有抱著女友在她耳邊說著海誓山盟的情話安撫懷中顫抖的可人兒,等那魔獸破門而入時怪叫一聲,將先一秒還說定將不負卿的人兒往魔獸前麵一推,自己奪路而逃。
也有已經瘋魔的母親,嘴中喃喃有詞,眼神裏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一物,將不滿周歲的孩兒祭祀給腦海中堅信的神明,隻以為能得到神明大人的庇佑護得自身平安,最後在惶恐與尖叫聲中被魔獸踏爛。
那一場獸潮,最終以四成居民的性命,整座東城淪陷,南北城受災嚴重,西城重創為代價平息下來。可說是平息,其實是那最後一道防線徹底崩潰之前,那幾頭生活在納措平原深處的領主級魔獸忽然恢複了理智,帶領著所有魔獸撤回納措平原,就像它們來時般毫無預兆地退去,隻留下了一地破碎。
人類根本沒有得到勝利,隻有恥辱與悲哀。
一個一直堅信會有一個男孩來救她的女孩,從此隻信那個救她離開的人,一雙冰冷的眼睛冷漠地看待世界。
有個平安幸福的小小家庭,從此以後隻剩下一隻柔弱的肩膀,用最溫柔的臉龐與話語去支撐自己破碎弱小的心。
在這場獸潮過後,巨岩城的人不再信神,也不再信任他人,人人皆為自己而活。
埃倫斯帝國的大預言師,之後深入納措平原,問詢那幾頭領主級魔獸,世人這才知道是有惡魔惡意用氣息影響魔獸感知,這才引起如此巨大的恐慌。
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帝國對巨岩城的大力扶持,居然還真成了那破而後立之勢,大量外來人員湧入,爭搶著重建時的機遇,竟在短短十年內恢複元氣,甚至從隻有不過五十萬的邊境城邦,成長為一座近百萬居民的大城。
十年前的天災,以及現在的人禍,巨岩城的因果結出了最後的惡,這一場延綿十年的浩劫也終於來到了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