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魔還是修仙 24.

  青色的光柱無限擴大, 逐步蠶食籠罩向整片連綿山脈,好似要將整個上清山都完全覆蓋。


  雲海翻滾,如濁浪般被青光劈斬排開。


  蒼穹之上傳來陣陣震耳欲聾的悶雷聲, 雷聲回蕩四方, 猶有一座倒扣天地的巨鍾在不斷震蕩,轟鳴難息。雲層間裂紋般炸開無數閃爍的電光, 青色光芒穿插彌漫, 散發出驚人的氣息。


  一道空間裂縫出現在青色光柱附近, 高空的風揚起玄色的衣袍, 使其獵獵作響。


  楚雲聲將那枚妖丹吞入腹中,丹田內一縷清氣流轉,飛快地以上清山《清心劍訣》的運轉方式凝出了一枚小小的劍種。


  當初他以煉氣修為磨煉了漫長時日才打磨出的劍種因時光回溯的仙術已然消失,但如今他已是半步化神, 想要凝結一顆劍種不過是輕而易舉之事。


  丹田內,劍種漂浮在無盡的灰紅色煞氣之上,如遊海的一葉扁舟。


  妖丹的虛影出現在劍種之後,隱有輪廓,同時絲絲縷縷的由本源靈氣與神魂印記而來的雙修氣息自丹田深處慢慢滲出, 自然而然地混入了起伏不定的煞氣之海中。


  魔氣被邪氣安撫,劍種與妖丹互製, 仙妖邪魔三種氣息在楚雲聲的體內短暫地實現了完美融洽的流轉。


  但這並不能維持太久。


  最多一個時辰,妖丹便會開始侵襲楚雲聲的身軀, 試圖將他妖化, 而麵臨這種威脅,丹田內的魔煞之氣自然也不會坐視不理。平衡一旦被打破, 楚雲聲就極可能走火入魔, 所以給他的時間並不算多。


  青色光柱射出的中心位置, 在上清山的珍饈閣,也是上清劍隱藏的本源所在,如今已被引動侵蝕,等到青光完全將上清山籠罩後,便算是徹底完成了侵蝕。


  狂風襲麵。


  楚雲聲盤膝坐在光柱邊緣,任由擴大的光芒將自己吞入。


  光芒大盛之後就是瞬間的寂滅。


  青色光柱內部是完全漆黑的虛無,一隻隻白色的蝴蝶漫無目的地漂浮著,半透明的翅膀每扇動一下,就有極細的規則之線一閃而過,仿佛正被那翅膀輕輕地撥動著。


  仔細去聽,這些漂浮虛幻的蝴蝶似乎還在低低叫著,既有孩童出生的哇哇啼哭,也有戰場傳來的兵刃廝殺,時而是老人低沉的哀歎,時而是女子淒厲的尖叫,間或有歡喜的大笑,暢快的高談。


  楚雲聲置身於此,就好像被灌滿了一耳朵的人間悲歡離合,囊括著整個浩大無邊的禹天大世界。


  這些聲音越來越響,幾乎要誘惑心神。


  但楚雲聲卻並沒有在意它們。


  他的身形緩緩地下沉著,收斂的心神堅定而沉穩。很快,那些蝴蝶漸漸消失不見,底下的虛無之中出現了一柄青銅闊劍的影子。


  在那闊劍旁邊,一名高冠博帶的年輕男子盤膝坐著,雙眼緊閉,眉頭緊鎖,正雙手結著複雜奧秘的法印,一個一個朝著那闊劍打去。闊劍像是被什麽束縛住了,隻能小幅度地閃躲,大多的法印都落在了闊劍上,每落一個,闊劍的氣息就變化一分,仿佛與那年輕男子更加相似。


  楚雲聲來到那闊劍附近,隻感覺一層無形的屏障在身上狠狠刮過,猶如刀刃刮骨,劇痛透入神魂。


  但就在那劇痛幾乎真的要撕裂他的神魂的刹那,他體內的四種氣息倏地向外一擴,將他順利地送進了屏障之內。


  楚雲聲一進來,闊劍旁的陸決的神念就感應到了。


  “是你!”


  陸決雙眼猛然睜開,淬著狠毒的冷意盯住了楚雲聲。


  楚雲聲看著陸決不斷打出的法印,猜測這侵蝕靈寶的仙界秘術一旦施展,恐怕就不能停下,不然陸決此時最好的選擇該是先解決自己這個不速之客,然後再專心致誌地侵蝕靈寶。


  “你就是至陽珠內的那道仙人神念。”楚雲聲沒有立刻衝上去阻止陸決,而是冷淡地上下打量著他。


  陸決麵色微變:“看來你們禹天大世界知道的不少啊。不過齊山那個廢物應該是什麽都不知道,否則也不會被東來耍得團團轉,徒為我做了嫁衣裳。”


  聽陸決說完,楚雲聲也得出了觀察結果:“至陽珠沒有恢複起來,你最多也隻能有築基能力而已,耗費些仙氣,可以透支自身,施展仙術。在我身上用過仙術後,你本應不會再有侵蝕上清劍的力量,但如今你既然在此,想必孕果內的那位仙人神念,已被你吞噬了。”


  陸決眯起眼:“我這道神念已是化神後期的修為,可不是你一個化神失敗,差點死在天劫下的半步化神能比的。”


  他說著,又露出一個毫不掩飾的冷笑:“小子,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真以為我坐在這裏便是不能移動不能還手,任你隨意打斷阻止?那你大可以過來試試。”


  楚雲聲還是靜靜看著陸決,道:“我不會打斷你。”


  “哦?”陸決詫異,滿臉不信。


  “若我看得不錯,這道侵蝕秘術自有防護,若被強行打斷,動手之人定會受到反噬。”楚雲聲淡淡道。


  陸決臉色不變,眼瞳卻驟然縮了一下。


  他嘴唇翕動,正想說些什麽忽悠一下這讓人有點看不透的魔修小子,卻見就屏障處站著的楚雲聲左右看了眼,找了個位置便神色平靜的盤膝坐下,也開始朝著闊劍施展法印。


  陸決簡直想笑,不由道:“上清山的那些守劍人派你進來了,卻連怎麽用那四種氣息進入上清劍都沒告訴你嗎?該不會是想你來送……”


  死字還未出口,就陡然卡在了齒間。


  陸決的雙眼霍然瞪大,整個人一震,幾乎要完全喪失仙人風度,驚愕得跳起來:“你、你在幹什麽!”


  楚雲聲雙手緩慢地結著法印,一個又一個玄奧的符文從指間流出,朝著闊劍打去,沒入那虛影之中。這看似完全沒有問題,除了一樣——他的法印仿佛複製的一樣,與陸決所施展的一模一樣。


  “結印。”楚雲聲道。


  “我知道你在結印!”


  陸決驚怒交加:“你怎麽會仙界的秘術!是上清山……不對,是那些死了的渡劫混賬?也不對,他們沒見過這道仙術,就算見過,他們也不可能學會,這可是仙術,但你怎麽……”


  “你是從何處偷學來的!”


  楚雲聲感受著慢慢和闊劍聯係在一起的氣息,雙眼微垂,淡聲道:“從你這裏。”


  “我不懂仙界秘術,但你的法印每息有四十九道,每四十九息重複一次,並非有多難模仿。你既然能一邊施展此術,一邊分心應付我,想必這秘術關鍵不在心神控製,而在法印凝結。”


  陸決根本不信:“這世間怎麽可能會有幾眼就學會仙界秘術的人!你隻是一個區區元嬰!”


  楚雲聲見陸決的反應,算是徹底肯定了自己的猜測,便不再理會他,專心結印。


  來此之前,除了服下妖丹,徐掌教自然也告訴了他侵入上清劍內,取代陸決的方法。隻是這個方法並不能和仙界準備的侵蝕秘術相比,這個方法一旦用出,上清劍萬年所積累恢複的一切,都將潰散,蕩然無存。


  而禹天大世界,已不再具備再次滋養一件靈寶的能力了。上清劍的反哺也將無限期地推延下去,恐怕直到禹天大世界靈氣徹底消失,也等不到那一天。


  雖說楚雲聲認為做修士與做凡人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麽不同,但禹天大世界若真的走到那一步,便也幾乎等同與毀滅了。到時若再有仙人神念下來,便再也無人能阻止奪寶。


  所以在見到陸決後,他立刻放棄了這個方法,轉而凝神偷師起陸決的法印。


  而在他真正聚精會神分辨那些混沌不清、玄妙無比的法印時,他就發現這些法印看著不凡,但卻很多都是煉器的法印變化而成。對於煉器,他實在是太熟悉了,稍加理解,便漸漸明白了那些法印的規律。


  仙界以侵蝕拿到上清劍為目的,自然不會在侵蝕後就讓上清劍廢了,所以這道秘術絕對比上清山準備的那方法要好上太多。


  真正施展後,楚雲聲也已有所感應。


  闊劍的虛影,以及連綿無盡的上清山脈,仿佛在瞬間便與他有了若有似無的融合。而在此時,楚雲聲也發現了另一道仙氣彌漫的神念,同樣在侵蝕著虛影,對他透出了強烈的排斥之意。


  不過同樣都是仙界秘術,兩者沒有互相排斥的選項,陸決入侵的神念就算對楚雲聲再恨,也無法將他趕出闊劍虛影。


  然後,楚雲聲便見那道神念掉頭一轉,開始提高侵蝕闊劍的速度,像是要與楚雲聲比一比究竟是誰能完成侵蝕,先掌控上清劍。


  楚雲聲本就落後許多,此時陸決一快,闊劍瞬間便有大半被仙氣淹沒,令他肩上的壓力陡然增大。他半步化神的修為並不能讓他如陸決一般有這樣的速度,但他略顯生疏的雙手結印卻仍在進行。


  而隨著他與上清劍的不斷相融,青色的光柱便忽然湧出一道道雜亂的記憶洪流,瞬間衝入了他的腦海。


  灰蒙的背景刹那遮蓋住了一切。


  他在無盡單調的顏色中看見了身穿條紋病號服的自己,和一名容貌昳麗的青年——


  那好像是一間慘白的病房,卻鋪了厚厚的地毯。


  青年裸著雙足踩在地毯上,拿起一套金屬的手銬腳鐐,慢條斯理地將它們戴在了他的身上。青年的臉上噙著極為溫柔的笑,眼中一片癡迷,而被鎖在病床上的他卻沒有絲毫反應,明明睜著雙眼,卻仿佛睡得深沉。


  柔軟的布料擦過肩頭,一層層墜地,青年抬起腳,跨了上來。


  鎖鏈震蕩,靡麗芬芳。


  這片記憶猛地炸開,楚雲聲聽到了青年顫抖著的低低的聲音:“老師,就當可憐我,說句喜歡我,好不好?”


  與此同時,一部分記憶碎片接連潰散。


  楚雲聲的眼前閃過一幅幅畫麵,但卻都不是美好的。


  裏麵有他在青年的笑容裏冷眼相對的,有青年激烈地說著什麽,他卻轉身離開的,還有兩人舉槍互指的,扣下扳機的。


  但無論眼前所見如何瘋狂恐怖,楚雲聲卻始終都有種這些畫麵裏的他並不真的討厭青年的錯覺。


  甚至在看到這些記憶時,他還隱約感受到了某種酸澀脹痛的,無法言說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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