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與帝師 17.
棲鳳城臥在長幹河畔, 百裏外便是峪勝關。峪勝關外遼闊無邊, 荒原漫漫,連接著綿長的國境。
年前大晉與大周和談, 便是有楚雲聲那一場勝仗倚靠著, 也是軟了骨頭, 隻勉強從大周的虎口中奪回來了北地這十二座城池。然北地十二城早在大周入侵之時便被劫掠一空, 房屋傾塌, 街屍巷骨, 多少良田付之一炬。
這般的糟蹋, 是傷了元氣, 斷了筋骨,拿回來也隻是養不回來的廢城罷了。
盟約初結之時, 除了漫天漫地咒罵攝政王祖上十八代的, 便是哀歎這北地荒蕪, 連鳥獸都不稀得來此歇歇腳的。
棲鳳城正是這十二城之一。
城外荒草遍生,但官道卻清得開闊平坦, 足夠八馬並駕, 幾乎比得上京城大道的排場。
駛在這官道上的一隊車隊也是稀奇這景象。
打頭騎馬的年輕東家遙望著被日暮霞光鋪染的古城, 眼睛眯起,總覺得這瞧起來倒不像座人人避之不及的戰禍廢城。尤其是那牆麵,遠遠看著,渾然一體, 半分縫隙都不見, 不像是巨石黃泥壘的。
“前頭就是棲鳳城了, 東家。”
旁邊騎馬的管家道:“看著不像是荒無人煙的。隻是朝廷收回來沒多久,管也沒管,保不準連個客棧都沒有,興許周兵馬匪的都還沒撤幹淨,咱們要麽不入城……”
年輕東家沒應。
他們是南邊來的商隊,常年走南闖北。北地除了大周,還有些夾在晉周兩國之間生存的遊牧部落,大多是從大周分出來的,和大周皇族沾親帶故。
大周多年來跟大晉耗著打仗,也沒空去清理管製這些部落。這些部落也站著中立的腳,戰爭裏不幫周不坑晉,自己過自己的小日子。一年一年的,竟也算是安穩。
大晉許多商隊都常來做這些部落的生意,偶爾從中走私,倒騰些大周大晉之間的物件。
去年夏秋楚雲聲在這兒打仗,商隊們都敢別著腦袋來,這時候和談了,那就更是要來了。畢竟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天下攘攘皆為利來。
隻是大多數商隊來是來,卻大都是繞開這北地十二城的。
管家摸不準年輕東家的心思,隻當年輕人銳氣,好奇,再加上他們雇了鏢局護著,也算不上多怕匪徒,便沒再橫加阻攔,順著東家意思沒改道,繼續朝著不遠處的棲鳳城去。
到了快跟前,管家也看出不對了:“東家,這城裏有人管?這城牆是什麽弄的,怎麽連個石頭縫兒都沒有……”
灰色水泥澆的城牆率先用在了北地的十二座邊城上。城門高聳,棲鳳二字懸著,新刻的,白底黑字,鐵畫銀鉤,一股凜然大氣的鋒芒灌注著,乍一眼看去便覺得與廢城二字半點沾不上邊兒。
年輕東家仰頭看了那字兒一會兒,帶隊到城門樓下。
城門處有兩個晉軍打扮的士兵,看著年紀尚小,但麵上卻帶著股子嚴肅的煞氣,應該是碰過刀的。
管家一看是晉軍,先放下了一半心。隻是又納罕,他們行商的朝中有人,怎的就半點沒聽說北地十二城重建的消息。思及此,管家下馬,邊掏入城費邊找這倆小兵想套套話:“兩位官爺……”
倆小兵見著人就是眼睛一亮,但看著管家掏銀子,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立刻抬手一擋,道:“棲鳳城不收入城費,路引拿來,到門樓子裏登記一下,便能進了。”
管家一愣。
大晉朝剛立的早些年,也沒這般盤剝百姓,大城小城都是隨便進。但就打先皇起,世家做大,朝內蠹蟲漸多,國庫補不上奢靡的夜夜笙歌,眼見沒錢花了,就有戶部的某位天才大臣一拍腦門兒,想了個主意,收入城費。
起初一兩文錢,先皇不以為意,百姓罵了幾句,也不當回事兒。但天長日久的,如今就是外地人進個縣城,都得交出一兩雪白銀子來。
猛地一聽這不收入城費,管家差點還以為這棲鳳城還管在大周手裏頭。
管家發完愣,就見那頭年輕東家卻已經到城門樓子底下登記好了路引和身份,招呼人進城。進城前,那負責登記路引的幹瘦書生還笑著送了張單子,據說是城內的介紹。
“這棲鳳城,還當真是建了新城……”
年輕東家看著單子邊琢磨,邊帶人穿過長長的城門樓,跨入城內。
寬敞幹淨的街道縱橫交錯,修補整齊的房屋鱗次櫛比,一家家小吃攤或小商鋪臨街立著,來往吆喝,自有一股人氣兒。路上行人稀疏,大多幹瘦蠟黃,一看便像是難民,但卻是形似神不似,個個精神煥發,如這城池一般,由內而外透出一股勃勃的生機來。
車隊的木輪馬車都嘎吱一聲驚得停了。
無論是商隊的人,還是跟著護鏢的,看著城內的景象都有點發愣,滿麵皆是不敢置信的驚愕。
那年輕東家也怔忪了片刻,旋即和同樣吃驚的管家對視一眼,如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一般邊進城邊觀察。
車隊裏也不斷傳來竊竊私語。
“都說這是廢城,但瞧著可比江南的縣城還規整……”
“這大道是什麽鋪的?好像都沒石板縫,和那城牆一樣,有這麽大塊的石板鋪嗎?”
“聞著有點香……那是賣什麽吃食的?糖土豆?什麽是糖土豆……用土和豆子做的糖?”
“瞧那邊,還有學堂和武場!寫著公立免費……莫不是不收錢的?世上還能有念書習武不收錢的好事?”
車隊從棲鳳城主幹大街進來,一路新奇極了。
路邊也有不少百姓瞧他們這些外鄉人,那賣糖土豆的滿大街都是,一聽車隊裏有人好奇,立馬就有幾個挎著籃子追上來叫賣的。
年輕東家還注意到,除了百姓,城裏大道上還有巡邏的,卻不是官兵,而是一個個腦門上綁著紅纓帶的少年人,隻是一隊隊走過來,卻比他們見過的真正官兵還要整齊肅然。
尋了城裏一間剛修好沒多久的客棧住下,車隊裏一幫路上哭著喊著累死累活的人全都又精神了,放下行李就朝外跑。
日落天黯,年輕東家帶著管家也在城裏轉。
吃過種下不久便可成熟的土豆,轉過揮汗如雨的武場,又看了臨街幾家所謂的邊貿商鋪,再和巡邏的小少年們談論兩句,末了,年輕東家和管家坐在餛飩鋪棚子底下,臉對著臉,目光相觸,都藏不住眼底的訝然和沉思。
許久,管家歎息:“若十二城皆是如此,天怕是要變了。”
年輕東家卻道:“若天下之城皆是如此呢?”
管家一怔,想要說什麽,卻還未出口,便見一匹快馬呼喝著放慢速度,奔騰而過,街上行人習以為常,盡皆輕巧閃避。
馬背上的人穿著輕甲披風,麵色冷肅,一看便是軍中之人。
有路邊從學堂和武場出來的孩童,見狀,雙眼明亮地指著那將士,大聲道:“等過幾年,我也要從軍,當將軍!”
旁邊的小孩不服:“我也要當將軍!當將軍,打大周!遲早要撕了那狗屁盟約,為我爺奶報仇!”
“我也是,我也是!老師說了,我們能跪下來簽,也要能站起來撕!我們現在沒本事,但早晚有一天會變強,會有本事……”
聲音漸遠,小孩們聚在一塊往遠處跑了,幼小稚嫩的背影慢慢沒入街角的燈影夜色之中。
年輕東家沉默片刻,忽然道:“十二城以南,京城、中原、江南、廣南、蜀中……咱們走過的地方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大晉疆域廣袤,但無生機。來的路上在話本裏瞧見一句話——京中少年猶談太平,邊城稚子卻舞銀槍。”
管家看著年輕東家,便聽見那道年輕低啞的聲音帶著許多幾要衝破胸口的期冀情緒問道:“李叔,我實在是好奇極了,這樣一座城是誰修起來的,這樣一座城是否隻有一座……還有北地十二城收回來,到底是落在了誰手裏?”
這問題落在北地春時尚還寒涼的夜風裏,不見歎息,卻仿佛滋生出一股活過來的新生勁兒。
年輕東家此問無人應答,但答案其實也就在與他一街之隔的府衙裏頭。
先頭在街上疾馳而過的輕甲騎士在府衙門口便匆匆下馬,快步闖進衙門裏頭,到了後邊書房。
書房裏亂糟糟的,紙張書冊滿桌滿地,有幾人或是穿著官服或是粗布麻衣在桌後伏案,忙得連喝口茶都不抬頭,隻伸手去胡亂摸。
唯有靠窗的一人似是有些空閑,正低頭掌燈,在看桌上的一方沙盤。晦暗燈光簇擁,那道俊挺身姿置於逼仄之地,卻如鵠峙鸞停,清冷卓然。
窗縫潛來的風翻起楚雲聲的袍袖,他聞聲略偏過頭。
這輕甲騎士正是狄言,此刻走進,低喚了一聲:“王爺。”
楚雲聲將燭芯挑亮了些,擺了擺手:“今日天色已晚,各位先生便先回去歇息吧。”
屋內埋首苦幹的幾人從案卷中抬起頭,神情都有些今夕似何年的恍惚。
等反應過來楚雲聲說了什麽,便又都欣喜若狂,起身忙要走。
然而幾人步子還未跨過門檻,身後楚雲聲便又沉沉補了一句:“長幹河的水利測算與三河道的萬畝荒田開墾事宜,明日本王要看到。”
滿麵歡喜解脫立刻就僵了,幾位先生苦著臉又返身挑了些書卷圖紙抱上,還有一個粗布衣裳的從桌下撿出兩個鐵犁頭,急匆匆就從書房裏跑了,生怕慢上一步還有吩咐催命似的追上來。
狄言見狀勸道:“王爺,您令這些新收的幕僚如此忙碌憔悴,恐人心不服。”
楚雲聲掀袍坐下,燭光攀上他的眉目,將他青白的臉色和眉間的疲乏映照得一覽無遺。
瞞著許多人重建重修北地十二城,可不是什麽小打小鬧。楚雲聲這些時日幾乎是不眠不休,巡過河堤,查過荒地,走訪難民之中,將一身玉樹般的風姿都磨得冷硬粗糲了幾分。
他聽聞狄言的話,卻有些想笑,淡淡道:“你從哪裏看出那幾位憔悴消瘦的?怕是個個胃口好得很,養得紅光滿麵,這衙門的廚娘都想喚個同行來幫襯。”
狄言仔細回想了下,好像還真是,頓時便有些慚愧,於是忙道:“是屬下失言了。王爺,京中北營來報,子弟營已入中原瑤山剿匪十三日,連拔兩寨,一死七傷,已算得上驍勇。”
一封密函遞來。
楚雲聲接過密函卻沒拆開,而是道:“一死七傷……北營那隊輕騎幫了多少?”
狄言答:“隻負責了最後掃尾。”
楚雲聲道:“是本王小看了他們。”
話雖如此說,但楚雲聲心裏卻並不意外這由一幫大少爺練成的子弟營有這樣的結果,畢竟瑤山的土匪算不得多強。
楚雲聲有心問問小皇帝安危,但既然來的是普通密函而不是八百裏加急,那便說明不論是這死還是這傷,都並非是陸鳳樓。他多問,反而是將陸鳳樓暴露在更多的危險之下。
以匪練兵,還將皇帝送到無眼的刀劍下,本就是命懸一線的險招,他不該更為其添上幾分風險。
狄言留意著楚雲聲的神情,道:“陛下身手不錯,人緣也好,輕騎暗中著重保護著。”
楚雲聲也不意外狄言猜出他的心思,邊拆開密函看邊道:“按先前的安排,繼續練。其他大營同樣輪換調兵,演習與剿匪的計劃不必變。刀不磨,便會生鏽。鏽了,便殺不得人了。”
這聲線極低又啞,夾著一絲霜寒,如將出未出的劍,殺氣若有似無,激得狄言莫名一冷。
他猶豫了下,低聲問:“王爺,三月將過,陛下的及冠禮可還要辦?”
大晉皇族也不是從未有過幼帝登基,所以早便有祖製定下,幼帝最遲二十及冠親政,及冠之禮定於萬物萌發的初春,按照先例大多是二月三月。但眼下,已然是三月下旬了。
其實不用狄言提醒,楚雲聲也沒忘。
隻是陸鳳樓這及冠禮注定要推遲到明年了。況且三月隻是皇家定的及冠日子,並非是陸鳳樓真正二十歲的生辰。今年辦不成及冠禮,但楚雲聲卻沒忘陸鳳樓的生辰禮。
隔著昏黃燭火,楚雲聲冷峻的眉目略微一動,道:“不必辦。本王與陛下另有安排。”
說完,便抬了下手讓狄言退了出去,獨留下一盞燭台隨著他看完一封密函。
其實密函也沒什麽可看的。
密函裏大多事情都在楚雲聲的意料之中,隻有兩件讓他稍稍多了幾眼。
其一便是陸鳳樓所在的子弟營的事。
子弟營說白了,勉強算得上流放充軍的另一個方式。楚雲聲年前動了許多作奸犯科的富戶,有些或許罪不至死,但卻也要收監流放。按照大晉嚴酷的律令,這些富貴人家的孩子便要為奴作妓,摔進地獄裏一輩子爬不出來。
不過楚雲聲查歸查,辦歸辦,但卻不想作孽。
他沒有將這些少年送去做奴仆,而是將他們按照年紀家世罪責分了輕重,在被抄家之前便帶出來注入各地兵營,就連小姑娘們都送到北地十二城,成了批娘子軍或女先生。
其中給京城北營挑的,是楚雲聲親自過目的稍微清白些的。雖說也都是些還不諳世事、做著紈絝夢的少爺兵,但終歸好上一些,沒沾大惡,也有那麽一股他想要的狠勁兒。
是些好苗子,便能磨出一把利劍來。
楚雲聲也早就在一開始就為這把劍找好了執劍人,待與其浴血奮戰、同生共死後,這把劍便會真正認主。
密函裏關於子弟營的消息便是陸鳳樓似乎有所察覺,秘密派人去了京郊和廣南。也在剿匪這些日子裏,有意與子弟營內那些少爺兵磨合。送到嘴邊的便宜,這小狼崽自然不會不占。
楚雲聲眉眼微微低下來,透過這行墨字,似乎望見了那張風流昳麗,似笑非笑的臉。
至於密函內令他留意的第二個消息,便是世家的動作。
世家自除夕之後沉寂許久,幾次朝會都顯得懨懨,仿佛打定主意韜光養晦,安分起來。
但在這寧靜的外表下,卻又出了些動靜。三日前,世家似乎是派人去了疊州。
關於疊州,無論是原著劇情還是身為攝政王的記憶調查,楚雲聲都沒半分的印象,一時摸不到世家的意圖。若真說有關係,那便是疊州的駐軍隸屬李家軍,四大世家的李家。其餘卻不知曉了。
坐在溢滿墨香的雜亂書房,楚雲聲注視著桌上一豆燈火,倒有些懷念前幾個世界的清閑散漫。
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他都不甚喜歡。唯一稱得上有趣的,就隻有養一養逗一逗自己那隻愛咬人的小狼崽。
眼瞳淬著淡色的清冷,楚雲聲抬手,將信紙貼上燭火。
火舌瞬息卷上。
興許越是怕什麽,便越是來什麽。
一封封密函來得勤快,沒想到有一日真來了一道八百裏加急。
楚雲聲接到加急密信時還在長幹河的河堤上,北地春季的第一場大雨轟然降臨,烏雲連綿,遮天蔽日。
長幹河上遊冰雪融化,下遊河道狹窄,奔流的河水隨著大雨漲起,瘋狂地衝撞著河堤。
無數人守在河堤上,泄水固堤。
本以為注定徒勞,但卻沒想到水泥加固過的河堤竟然無比堅固,之前熬著測算的水流也沒那樣凶猛。
幾個被楚雲聲押在衙門的老先生頂著大雨站在河堤上,老淚縱橫:“治水治水,真有一日能治得這水患!”
有個老先生顧不得身份,一把抓住楚雲聲的胳膊:“王爺……此番要多謝王爺!這長幹河繞北地十二城近百裏,多年來水患無窮,每逢早春,淹沒田畝無數!老夫還在這縣衙當差時便想著如何治理,但找來多少人,想了多少主意,都杯水車薪!”
“這一遭……若無王爺指點,若無這名叫水泥之物,定不會這樣輕易度過早春水患!老夫代北地百姓,多謝王爺!”
楚雲聲一把攔住老先生要跪的身軀,接過一柄傘撐開:“水勢已緩,早些回去歇息吧。水利圖還未曾畫完。”
如常沒有多餘的話,還又有一樁事壓上來。
那老先生聞言卻笑得熱淚都止不住,被人攙著朝著楚雲聲一拜,接過傘便下河堤。
隻是剛一轉身,便看見遠處有一匹駿馬飛馳而來,破開雨幕,濺著泥水,一杆急字旗在馬背上立起。
“王爺,似乎是加急驛報!”
楚雲聲麵色一變,心頭湧上一絲不祥的預感。
他猛地揮開身旁撐傘的人,快步下了河堤。
馬蹄在他麵前止步揚起,大雨壓著眼瞼,幾乎令呼吸都局促窒息。
信使翻身下馬,快聲道:“王爺,北營子弟營於四日前入泰陽山脈剿匪,其中平安寨窩藏大量逃兵逃犯,與子弟營交戰時揭竿而起,自立為王。平安寨戰力不凡,子弟營誤入陷阱,被困兩日突圍獲勝——”
信使被雨水打得零碎的話語突然一頓。
楚雲聲眼覆寒霜,從喉嚨間艱澀地擠出字來:“人如何了?”
人多眼雜,話不能明說,信使顫聲道:“輕傷,已在護送回京的路上。”
話音未落,楚雲聲奪過韁繩,一躍翻身上馬,調轉馬頭便朝大道奔去,連件蓑衣都未曾披上。
“王爺!”
狄言駭了一跳,追上來卻隻看到了楚雲聲線條繃緊的下頷,被瓢潑的雨水衝刷得冷如寒冰:“十二城一切如舊。”
隻留下這麽一句,馬蹄便已高高揚起,狂奔而出,楚雲聲的身影眨眼便消失在雨中。
狄言無奈地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自言自語歎道:“皇帝做不成,是愛做皇後了……罷了,隻要以後不是淨身才能伺候您老就行。”
大雨滂沱,道路泥濘。
楚雲聲路上連換兩匹馬,才終於在兩日後雨停之時追上返京的子弟營。
時值傍晚,雨後放晴。
連綿的火燒雲覆於天際,磅礴而瑰麗,映照得萬物都燦然火紅。
距離北營還有兩日路程,子弟營連日剿匪,又傷又累,再加上大雨不休,行程較慢。
眼見雨停了,天要暗了,便不急著趕路,在一片樹林外的空地上安營紮寨,休整一晚。
楚雲聲到了營地外便下了馬,沒有貿然進入,而是等巡邏周邊的輕騎發現他,才問了陸鳳樓休息的營帳,避開人潛進去。
這是一頂很小的營帳,幾乎伸不開手腳,隻能擠下兩人共住。但很顯然,輕騎給小皇帝開了小灶,這頂帳篷裏隻住了陸鳳樓一人。帳內還殘留著濃濃的藥草味,想必是剛喝過藥沒多久。
門簾在身後垂下,將黯淡的夕光遮住,隻留帳內一片昏暗。
陸鳳樓靠裏躺著,側身背對著門口,呼吸低緩,似乎是在沉睡。修長的身形泡在陰影中,少了些孱弱,多了些漂亮緊實的起伏。
明知這個世界的主角光環應當在北寒鋒入獄之時就已被奪了過來,陸鳳樓與他隻要不出大差錯,便不會有性命之憂,但這一路冒雨疾馳,渾身濕透,楚雲聲還是得承認,知道是知道,擔憂也是擔憂。
萬一還有一個定瀾道人,萬一還有一個劇情外的謬誤——
楚雲聲眼角眉梢掛著寒意,慣來思緒清明冷靜的腦海,頭次有些混沌。
他走到陸鳳樓身前,半跪在草席薄被上,正要俯身看看陸鳳樓的傷勢,耳側卻忽然響起一陣破風聲。
略一偏頭躲過,楚雲聲手掌一翻,攥住那枚襲來的拳頭,將那截手腕輕輕一折,按進懷裏。
半明半昧的昏暗中那雙漂亮的眼睛危險地眯著,含著絲朦朧的睡意,冷銳而警惕地盯過來,如乍然蘇醒的獵豹。
但那危險也隻是一刹。
那雙眼的眼尾輕輕一挑,眸光落在楚雲聲臉上,緩和成了更深的墨色:“……老師?”
楚雲聲看著這張熟悉無比的臉,心跳緩緩平複:“聽聞陛下受傷了。”
手腕被握在懷裏,陸鳳樓前傾著身體,幾乎將整個上半身壓在楚雲聲的胸口。
他側了下頭,鼻尖擦在楚雲聲濕漉漉的鬢發上,微垂的眼瞼慢慢抬起來:“老師淋了雨——是聽聞朕受傷,冒雨縱馬從何處趕回來的嗎?”
濕熱的呼吸撲在耳畔。
楚雲聲攥著陸鳳樓手腕的手鬆了鬆,轉瞬便被那手腕溜走,遊蛇一般從披風的縫隙鑽進去,尚還細膩的掌心貼上了黏在身上的濕透的衣衫。
衣衫很薄,緊貼身軀。
那片手掌像帶了火,從胸膛繞到背後,抓在緊實的背肌上,刹那留下一片火辣疼痛的抓痕。
楚雲聲在這刺痛中仍是眉目不動,眸光平靜,隻是在陸鳳樓垂頭咬開他披風帶子時,低聲道:“傷了哪裏?”
“胳膊和後背,輕傷。”
陸鳳樓沒身嬌肉嫩到連這麽點傷都忍不了。但他看著楚雲聲近在咫尺的冷淡麵容,卻覺著那點輕傷突然被撒了鹽般酸疼。
他貼著楚雲聲的喉結咬開披風的帶子,然後對著那片覆著濕衣的鎖骨狠狠咬了下去。
楚雲聲驀地按住陸鳳樓的腰,卻沒動。
片刻,陸鳳樓鬆開口,看著那略微滲血的牙印,笑了聲:“傷不重,可朕疼,那便也讓老師疼。但疼歸疼,老師莫要再擺著這副朕已駕崩的模樣。如今挨了幾刀,但總比日後挨上更多刀要好。”
他的視線挪到楚雲聲微凸的喉結上,話語頓了頓,才低聲道:“朕不是君子,喜歡老師給的危牆。”
都說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天子不居險地之中。
但也並非全然。
楚雲聲的心緒驀地一靜,來到這個世界至今滋生出的無數顧慮紛擾,都在頃刻潰散。
片刻後,他抬起手拿過藥罐,道:“臣為陛下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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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無更,後天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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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老家小區電路老化問題一直在斷斷續續停電,又下了大暴雪,沒電沒網不能出門隻能幹坐著_(:з」∠)_蜜汁有種世界末日到來的趕腳。昨天老媽出門打聽,來電了,應該是修好了,繼續更新。
抱抱這周等待的小可愛orz沒想到一次停電差點成為訣別,對不起寶貝兒們,非常時期保重好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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