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與帝師 14. (二合一)
紗簾垂遮著殿內昏黃燭火, 陸鳳樓低眉笑著, 眼尾弧度漂亮,映得滿瞳煌煌幽微的光。近了些, 那幾絲辨不出情緒心愫的暗流也湧動起來, 伴著這聲堪稱溫柔的調笑, 倒真有勾魂攝魄之感。
饒是先前真是不舉, 此刻也怕是舉了。
但楚雲聲也隻是略一晃神, 下一刻便鬆了陸鳳樓的手腕, 撐著坐起身來。
卻也就是起身的這一刹, 眼角餘光忽地襲來一片黑影。
撕拉一聲裂帛。
楚雲聲翻身欲要躍下床榻, 豈料站在床邊的陸鳳樓卻更快,抬手便按住了入殿後便解下掛在床帳上的奉天劍, 鏘的一聲青鋒出鞘, 寒光湛湛, 將將攔在了撲過來的人身前。
隻多一線,那人的咽喉便要撞上鋒刃。
“北寒鋒!你膽敢刺駕!”
陸鳳樓厲聲冷喝, 一改往日太極殿上都輕聲慢語的慵懶, 聲若一道滾雷, 悍然劈在殿內。他攔在榻前,人也便如這奉天劍一般,鋒芒畢露,帝王的威儀與氣勢於此刻展露無遺。
——這還是那個怒都不敢怒的傀儡嗎!
趙家主心頭狂跳, 袖內閑適放鬆的手指終於忍不住, 緊繃起來。
莫說殿內官員被嚇了一跳, 就連一步衝到近前的北寒鋒也被陸鳳樓這凜冽迫人的氣勢震了一下,腳步止在劍刃之外,臉上神色僵冷,心念電轉間忙大喊道:“陛下恕罪!”
“臣絕無犯上之意!臣是看攝政王已然醒來,外頭又有短兵交接之聲,恐攝政王狼子野心,對陛下不利,才匆忙上前護駕!”
北寒鋒到底還是原著的主角,雖魔怔於兵權,卻也不是滿腹草包,眨眼間就脫口而出一套規整說辭,末了還加了居心叵測的一句:“攝政王醒來,外頭便有賊子,恐怕罪責難逃,虎符還是請陛下收回吧!”
楚雲聲忍著腳下虛浮,站起身,掃了北寒鋒一眼。
真是入了魔。
此時此刻,竟是也沒看明白局勢。怪不得在和慕清嘉在一塊時,出謀劃策的大多是慕清嘉。後來登基為帝,治理國家也離不開世家。
看看他身後真正執棋、攪風攪雨的趙家主,除了自己醒來起身那刻他臉有些綠,至今卻是連個多餘的神色都沒有。
楚雲聲走到陸鳳樓身邊,手掌覆上小皇帝緊繃的手背,將出鞘的劍收了回來,神色冷淡道:“北將軍言說本王心懷不軌,又與外頭的兵戈有關,可有證據?若無證據,那本王便是要告北將軍一個衝撞聖駕,意圖逼宮的罪名了。”
“王爺怎可汙人清白!”
北寒鋒怒道。
楚雲聲卻沒理他,而是平靜抬眸,看向站在幾步開外的趙家主:“趙大人以為呢?”
趙家主對上楚雲聲的視線,幾乎半分猶豫也無,直接開口道:“王爺所言甚是。北將軍空口白牙汙蔑朝廷重臣,封鎖宮門內外意圖逼迫聖上,實乃大逆不道,其罪當誅!”
北寒鋒難以置信,猛地回頭看向趙家主。
但也就在此時,外頭短暫的兵戈聲息了,一隊皇城衛推門而入,殿內大臣們俱是驚悸,眼睜睜看著為首的皇城衛跪倒在了楚雲聲麵前:“回陛下、王爺,宮內賊子俱已伏誅!”
周圍一圈惶惶驚懼的目光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見過喜好舞劍的攝政王和滴血的奉天劍,誰還會去賭劍鋒會不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方才的各異心緒全數被壓了下來,有些大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惹著這一言不合拔劍殺人的煞神。
而這煞神怪異地,卻好似並不打算為難他們,隻是針對皇城衛的出現,淡淡解釋了句:“冷宮內各家公子已散,宮室蔽漏,皇城衛閑來無事,便來修葺。”
冷宮而已,又無人住,縱是破敗,又何須修葺?更何況還要動用皇城衛,還偏偏就是在除夕夜,不去巡城,不去團圓,就要守在冷宮修屋頂?
這等瞎話連編都編得不走心!
然而明晃晃的刀劍在側,無人敢說一句不信。
半盞茶前,他們也便是如此威逼那位小皇帝的。卻未料,頃刻之間,刀劍倒轉,刃傷己身。這風雲變幻,狩獵顛倒,竟是如此之快。
四大家主也站在百官之中。
事已至此,趙家主斬釘截鐵的一番話出口,還有何想不明白的?他們天.衣無縫的此番計劃還是出了紕漏,被人耍了。隻怕中毒是假,吐血是假,宮門被封也是假。楚雲聲將計就計,早就設了套等他們來鑽。
而這一切,都在楚雲聲睜眼醒來之時,便已是定局了。
“陛下,臣絕無謀逆之心……”
北寒鋒心寒又憤怒,瞬間便明白自己成為了棄子。
他還要爭辯,但楚雲聲卻懶得聽了,他將方才撕下的那片床帳直接塞進了北寒鋒嘴裏,同時一擺手,幾名皇城衛一湧而上,將人製住,拖了下去。
快速料理完北寒鋒,楚雲聲環視了殿內這些世家派係的大臣們一眼,從那一雙雙閃爍遊移的眼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於這壓抑詭譎的氣氛中開口道:“諸位大臣今夜實是受驚不小。陛下,不如令皇城衛護送各位大人歸家,好生歇息。”
大臣們俱都神色一動,手腳微顫。
攝政王不傻,這般放過他們,必有所圖。但想走出這偏殿,那便也要認栽。
“諸位愛卿辛苦,早些回去吧。”陸鳳樓順著楚雲聲的話,下了令。
偏殿內一幫大臣好是經了一番大起大落,各個兩股戰戰,聞言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走了。
外頭候著的太醫和宮人們也都散了,一場密謀之計威勢赫赫,陣仗極大,卻虎頭蛇尾,草草收場。
因著被皇城衛半護半押地送著,這些大臣們也沒心思交頭接耳,商議後續,夜半隻得輾轉反側,腦海中反反複複都是楚雲聲宴上一劍殺人的血色。
四大家主卻無人護送,半路便被世家仆從接走了。
趙家主與錢家主共乘一車。
錢家主望著車廂壁上嵌的夜明珠,心跳難安。又瞧了眼閉目不語的趙家主,終是忍不住壓低聲音道:“趙兄,此番事情世家雖未直接出麵,但背後影子甚多,楚雲聲不傻,為何今日抓了北寒鋒,卻對世家提也不提,就這般輕易放過?”
錢家主緊皺起眉頭:“如今輕巧放過,隻怕之後所圖更大。”
一直勉力維持著臉色的趙家主睜開眼,臉上的神色終於敗露,陰沉如水:“他的變法未見成效,又豈敢動世家?何況今次,他的好處已收得夠多了。”
錢家主不解:“好處?”
趙家主自除夕宴上便緊繃的心弦鬆了鬆,眉間露出一絲疲態:“這麽多年,我何嚐沒想過早些除去那姓楚的小子?隻是他不敢動我們世家,我們世家又豈敢動手握重兵的他?不過這麽僵持著罷了。”
“往年都在打仗,便有些奪來兵權的計謀,用了也是害人害己。沒了楚雲聲在邊境打仗,朝中又從哪裏再來個將領可堪領兵?如今之所以動手,想必你也明白,無非是大周許諾,邊關平靜。北寒鋒在將門裏也算是個人才,今年也跟著楚雲聲去過戰場,雖說年輕,但邊關又無戰事,他拿著兵權也不必擔憂什麽。”
“將門遠遠不如攝政王,配不上為我世家的敵人。兵權落在將門手裏,便好操控得多,也便與落在我等世家手裏無異。到時士農工商,加之兵權,俱都是我趙錢孫李的姓氏,便是上頭那小皇帝心再野,再不甘,也沒法子再夾壁求生了。”
趙家主陰沉一笑:“到那時,才叫真正的挾天子以令諸侯。”
“隻可惜了,我看岔了眼。本以為楚雲聲是個故作深沉的莽夫,卻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手。”
“他今日讓我不得不棄車保帥,舍了北寒鋒,這一計便等同於斷我等臂膀。將門不會再信任世家,也不會再為世家所用。更甚者,說不得要懷疑是世家背叛了這場合作。沒了可掌兵權之人,我們若想再動手,便隻得將李家推出來了。”
錢家主一愣:“可世家能聯合將門,卻不能擅動兵權。若真動了,便是違背太宗遺訓,楚雲聲直接便可派兵剿殺……”
趙家主重新閉上了眼:“所以才說,今日那位攝政王已賺得夠多了。”
錢家主眉頭擰緊。
車內無聲。
馬車搖搖晃晃,在長街的雪麵上壓出深深的轍痕,漸沒在午夜的風雪之中。
而此刻的皇宮偏殿內,楚雲聲還不知曉趙家主已然將他的目的分析了個六七成,不過縱然知曉,他也並無多大的意外。從原著中便可看出,這大晉的千年世家,絕不是好對付的。若真要楚雲聲給原文裏那些角色的智商排個榜,榜首絕不會是慕清嘉這位所謂的奇才皇帝,而該是四大世家。
隻是這時楚雲聲卻沒心思去想匆匆結束的世家之事,而是平靜地看著這將他推倒在床帳內,蠻橫地坐在他腿上的小皇帝。
“他們都該不信,但朕卻覺著……老師應當是真中了毒了。”
偏殿內宮人退散,宮燈滅了幾盞,幽幽昏昏,陸鳳樓壓著楚雲聲的肩靠在床邊,臉色難得的有些不太好看。
楚雲聲握住陸鳳樓壓在一側被褥裏的手。
小皇帝的手連筆杆子都未曾握過多少,白淨修長,隻有一點練習棍棒時磨出的薄繭。手背細滑如軟玉,指尖又冰冰涼涼,凝著雪一般。貼著自己掌心,微凸的骨節如玉骨,壓著縱橫細致的掌紋,輕挲如鴻羽,有些癢。
“陛下火眼金睛。”
楚雲聲道。
以身犯險殊為不智,但若不是真中了毒,依照世家的謹慎,又怎會看不出破綻?況且他中毒,也並非隻是為這除夕宴的發難。
陸鳳樓卻不理他敷衍般的稱讚,微微傾身,覆在楚雲聲腰腹間:“老師斷了將門的路,折了世家的羽翼,又借此逼出了朕這副麵目……一箭三雕,倒是令朕欽佩不已。往日,怎不見老師教教朕這些?”
溫涼的身子貼上來,並著掌中細膩的肌膚手腕,楚雲聲察覺到他和小皇帝的距離委實太近了。
他沒有回答陸鳳樓的問題,而是以拇指輕輕摩挲了一下手下的腕子,淡聲道:“陛下的麵目非是臣逼出來的。臣已醒來,陛下大可不必令奉天劍出鞘。”
陸鳳樓冷笑:“不出鞘,他們便看不出?”
楚雲聲看著陸鳳樓橫眉冷目的模樣,心裏頭莫名鬆快愜意——他沒想到小皇帝今日會維護他,哪怕隻有那麽一刻,哪怕動機並非關心於他,也與往日那股恨不能咬碎他骨頭的勁兒不同了。
略想了想,楚雲聲還是抬起了手,攬著陸鳳樓的腰將人壓進懷裏,翻身按在軟塌塌的被褥上,低聲道:“陛下該對臣說,是關心則亂。這樣……臣才喜歡。”
陸鳳樓心頭一動,以為楚雲聲看出了什麽,但望進他眼中,卻又並未瞧出東西來。
然而許是周遭的光太暗太柔,竟無端顯得這人慣來冷淡的眼神中多了幾絲蜜一般的情緒。
從楚雲聲吐血倒下那刻起便提起的一口氣緩緩鬆了,陸鳳樓被楚雲聲握著的那隻手輕輕抬了抬,探出一根手指劃在楚雲聲的指間:“老師吐血之時,便服了解藥了吧?那倒是朕的不是,灌了老師幾碗藥湯。”
楚雲聲道:“陛下素來頑劣。”
陸鳳樓抬眼,慢慢勾住楚雲聲的兩根手指,殷紅的唇色在昏暗的燭光下如胭脂靡豔。他張開唇,聲音很輕:“那老師罰朕,可要灌朕些什麽?”
灌些蜜津,或是別的。
從未小瞧過這條美人蛇咬人與勾人的本事,楚雲聲樂得享受這些小小的誘惑,隻是今夜或許真是中毒傷了身,腦海裏存著的那些春情夢雨全都翻騰了起來,使他心口忽然有些局促。
楚雲聲眸色微深,盯著陸鳳樓的唇,翻手壓住了陸鳳樓那根頑劣勾來的手指。
帶繭的手穿過柔軟的指縫,狠狠揉捏著掌下那一小片白皙圓潤的指腹。那指尖要躲,卻躲不掉,隻好放軟了任著欺淩搓玩,一點一點紅起來,跟著了火一般。
等到終於將那指頭揉得狠了,淒慘豔麗得堪比那兩片唇,楚雲聲才又安撫般將其握回手裏。
“陛下早些安寢,明日祭天之後,臣帶陛下出城賞雪。”楚雲聲看著小皇帝滿上水色的眼,低聲說了句。
大年初一便出城賞雪,委實不是什麽好主意。
但陸鳳樓卻並未對此提出什麽陰陽怪氣的異議。
直到楚雲聲離殿出宮後半晌,陸鳳樓微弓緊繃的腰背才倏地一鬆,眼尾泛紅地並緊了雙腿,將那根被揉捏得紅豔的手指握進掌心裏。
他慢慢喘出兩口氣,按了按眼角。
片刻後,低著頭的小太監進入殿內:“陛下。”
陸鳳樓睜開眼,緩緩坐起身:“多少個?”
小太監道:“十七個。按您的吩咐,動了一半,剩下的全當不知。皇城衛的調動也是在昨日晚間,屬攝政王府秘密調動。還有您說的那幾人,已查過,密函都在禦書房。雖有才能,卻難領軍。”
陸鳳樓看著地磚上的影子,笑了聲:“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朕今日幫了攝政王,少說還能讓這良將為朕再賣些命呢。至於往後——”
飛鳥盡,良弓藏。
說得慣來順口的六字忽地卡在了喉嚨裏,指尖還有些腫痛,陸鳳樓收了笑,微微偏頭,燭下的陰翳驀地爬上了他的眉頭。
這一年的大年初一,注定不如往年歌舞升平,紅火熱鬧。
因著朝會未開,各衙門也都在休沐,北寒鋒與鎮北將軍府眾人便隻被皇城衛投進了大牢,等開朝再審。
新年之初便有大官入獄,還是謀反罪名,可算是一頂一的新鮮事。一夜之間,鎮北將軍北寒鋒就頂替了喪權辱國的攝政王,成了百姓和士子口中新的謾罵對象。
將門受了連累,氣急敗壞,紛紛忙著和鎮北將軍府撇清關係。
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且又不是臉皮厚如攝政王,不在乎毀譽名聲,誰也不會在漫天的口誅筆伐之中安安穩穩地專心過大年。
成了棄子,將門也恨毒了拖他們下水的世家。
雖說是雙方皆有意,但臨陣背叛盟友,世家也做得不地道。將門看明白了被利用的真相,又懷疑是世家故意陷害,便實在不甘心咽下這口氣。真和世家抗衡做不到,但卻也不想讓他們安生,於是便也想方設法從各處都給世家找不自在。
朝內諸多大臣也都是閉門謝客,半點不像個過年的氣氛,走親訪友都是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做賊一般。世家宴請的帖子送到手上,也多是備了禮,不敢輕易答應上門。
世家對此卻無反應,沉寂如沒入水下的頑石。
而使這京中一夜變天的楚王爺卻並沒有過多地去在意世家的反應。
他在年前便得到了一則期盼許久的好消息,等到陸鳳樓在宮中祭台祭天之後,還不等用午膳,就將人裹上了馬背,帶著狄言一道出了城。
迎風踏雪,駿馬嘶鳴。
一路沿著官道入小路,大約小半個時辰,就到了京郊的一處農莊。
到農莊卻不算完,隻是換了衣裳,棄了馬,還要出莊子繼續往外走。
幸好楚雲聲中的毒無大礙,陸鳳樓練了段日子的兵,身子骨也硬朗了些,這幾裏地走下來,也隻是出了一層薄汗,算不上太累。
這樣走著,過了晌午,三人才看到一處隱沒在山間的小小村落。
山間風大,楚雲聲怕陸鳳樓著涼,便將人裏三層外三層地裹成了一顆球。
這顆球此時站在村口,朝裏望了望,臉色詫異:“又是換粗布衣裳,又是棄馬,老師是想帶我進這村子?”
看他白玉般風流昳麗的臉上染了汗濕紅暈,楚雲聲也舍不得人站在風口吹風,便將人拉過來點,朝村口不遠處一座農家小院走去:“如此說也不錯。有兩樣東西想讓陛下一觀,另外,也想讓陛下瞧瞧尋常百姓的日子。”
這座農家小院卻無人居住,距村裏的其他農戶也有些遠,是以兩人進來也未曾引起村民的注意。
狄言快步推開院門。
院子裏的雪還沒掃,與山間的一般厚實,能沒到小腿中間。
楚雲聲帶著陸鳳樓進了屋裏,狄言放下背了一路的兩大包東西,便出去找人了。
沒多久,就帶著村長和個黑皮小少年進來,帶著一身寒氣放下一堆臘肉臘腸和凍在窖裏的大白菜。
“村裏這兩年收成不好,好東西不多,勉強湊了點兒,小兄弟可別嫌棄!”村長笑嗬嗬地和狄言算著這些吃食的錢,布滿凍瘡的手拎著一杆煙槍。
楚雲聲笑了笑,道:“收成不好,是發了天災了?”
村長臉色僵了僵,皺起眉,搖搖頭:“天災人禍,啥時候不是一塊兒來的?咱這天子腳下算是好的了。我那妹子嫁到隴南,年前逃荒回家來,倆孩子那麽大點兒,路上全餓死了。去年夏天發大水,後來又鬧蝗災……不是咱不想過好日子,有時候咱得認命。”
說著,村長幹巴巴扯著嘴角笑了笑,似乎是覺著自己對這外來的年輕人們說得太多了,便又搖著頭閉上了嘴。
錢算好了,村長帶著黑皮少年離開,回去挨家挨戶發錢。
楚雲聲讓狄言跟著去幫忙,自己脫了一層外衣,把院子裏的柴拽到堂屋來,劈了一點就點起火盆。陸鳳樓坐在板凳上,靠過來烤,又幫著把柴攏到一起,縮著兩條腿的模樣更像一顆軟軟的湯圓。
“他們把東西賣給外鄉人,卻不去集市?”陸鳳樓忽然道。
楚雲聲劈完柴,把灶台生起來,邊添柴邊道:“此處最近的集市便是京中,非權貴人家,入城費二兩。京中不許散攤出現,東市西市攤位歸坊市司管,租子每月上漲五兩銀子。若私自設攤,入獄收監三年,罰五十兩。”
陸鳳樓抬眼看著楚雲聲。
茅草屋逼仄昏暗,四處漏風,灶膛裏的火光明明滅滅,映照著楚雲聲冷峻的眉目。一些草木灰衝到了臉上,楚雲聲皺了皺眉,一身的金貴都被打碎了,頗有些灰頭土臉的感覺。
但陸鳳樓卻覺得不好笑。
他湊過去,用袖子給楚雲聲擦了擦汗和灰。
楚雲聲攔了他一下:“小心,有火。”
鍋內的水沸騰起來,楚雲聲舀了一碗給陸鳳樓捧著暖暖,又道:“除開集市,大多村子都會挑著扁擔籮筐去其他村子或官道上叫賣。也有些特產出名的,會有外鄉人上門買。”
“桌上這些臘肉臘腸零碎,是村民湊起來的。往年若收成好,有些餘財,家家都會多做些這種易存的吃食。今年一家尚且難抽出一樣來,想必是沒有餘財吃肉做腸。這還是京城附近。”
陸鳳樓看著手裏的熱水:“賑災?”
“治標不治本。”楚雲聲道,示意陸鳳樓去看桌子上狄言背來的那兩個大包袱,“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隻要有一條路能走,那老百姓便天生知道該怎麽活下去。”
陸鳳樓起身去解開包袱,裏頭是一堆從未見過的奇怪東西。這堆東西上頭還有封信,信已經打開過了,陸鳳樓明白楚雲聲的意思,便將信紙抽出展開——
“稟王爺:兩樣物件俱已尋到,確是可果腹之糧食。南洋商人稱其一為苞米,其二為番薯。屬下按您的畫作對比幾番,俱都一般無二。又著人蒸煮,也如您所言,甜嫩可口。商人稱其產量高於稻米,下等田地也可大量種植……”
陸鳳樓捏著信紙的骨節微微泛白。
他不是何不食肉糜的那類帝王,自然看得出這信中的含義。隻是這信,卻是楚雲聲給他的。
陸鳳樓沉默片刻,道:“老師想要什麽?”
楚雲聲抬眼瞧著那顆球僵硬的背影,想了想,還是提了個條件:“明年再親政。”至少得明年,他才能清理幹淨這裏裏外外,順便磨掉小白眼狼的心防。
“全聽老師的安排。”
那顆球答應著,聲音平穩,楚雲聲卻平白從中聽出了一絲憋悶和委屈。
不能抱過來哄哄,楚雲聲便隻好低聲道:“站著不冷?坐回來。”
※※※※※※※※※※※※※※※※※※※※
楚雲聲:番薯玉米,穿越者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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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章存稿修完就二合一發了。明天有一章。
隔壁無人監視修存稿時發現個大bug_(:з」∠)_隻能明天再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