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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默老大,你也太帥了吧。...)

  班主任看著「何雨」。

  何默默乖巧地雙腿併攏,  微微低著頭。

  「何默默的家長,您是不是覺得我大驚小怪,明明您帶著默默做了件好事,  我還要讓您來這裡挨批評?」

  「沒有。」

  接到媽媽說讓自己來學校的電話,何默默毫不意外,  任老師一貫認真且嚴厲,自己的學生出了這種事情她必然要找家長的。

  任曉雪嘆了一口氣,  知道了整個事情的具體經過,  她胸口裡一口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  已經一整天了。

  「平心而論,  我覺得學生們做這個事情,  在道義面前絕對不能說是錯的,  可是,  何默默的家長,  我們都年輕過,我們都知道,年輕的孩子們懷抱一腔熱血什麼樣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這一次,  她們在校外聚集了一堆人抓了一個逃犯,我再表揚了他們,下次他們看見搶劫會不會衝上去?又或者他們會不會以為只要心是好的,做什麼都是可以的?嗯?」

  何默默抬起頭,她現在開始意識到了老師真切的擔心,  老師想得比她多,  比她媽媽更多,  彷彿是看見了一群手拉著手想要過馬路的小孩子們,別人誇讚他們的勇敢,  只有她,后怕著他們過去的莽撞,又擔心著他們的未來。

  「老師,對不起,這件事上是我的錯。」

  認真拷問自己,何默默自認,在林頌雪他們要去蹲點那個人的時候,當她站在那個路口看著一輛摩托車衝出來的時候,她的心裡是有期盼和驚喜的。

  因為她的猜測在被證實。

  但是她又有什麼資格,讓同學們去為她證實呢?

  這一份心情是錯的,這大概就是老師所說的「懷抱一腔熱血什麼樣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對不起。」她又說了一遍,「我在那個時候自以為考慮了很多事情,卻沒有真正考慮同學們的人身安全,也辜負了別人對我的信任。」

  她的道歉很誠懇,至少在任曉雪看來,比「何默默」那一大串天花亂墜的道歉要誠懇太多了。

  「老師,希望您不要責怪現在那個『何默默』,是她要我幫忙去阻止的,最後事情變成這個樣子的責任都在我。」

  「您是成年人,責任當然是您的,性騷擾這種事情在社會上一直處於灰色地帶,什麼是灰色地帶,就是白色的遇到了,很多人就覺得髒了,孩子不敢跟家長說,不敢跟學校說,就願意跟同學說,可大家都是一樣大的孩子,今天11班的林頌雪為了把錯誤都攬在自己身上,還跟我說遇到性騷擾的是她,你覺得這是十六七歲小姑娘應該做的事情嗎?」

  聽見老師這麼說,何默默又微微低下了頭:「老師,您認為這是十六七歲小孩子不應該做的事情,可她們為什麼這麼做了呢?」

  這是何默默的困惑,她設身處地去想了一下,如果是一個月前她遇到了這種事,她也不會跟媽媽說的,更不會跟老師說,直到在媽媽沖向那個人的時候,她才發現這種事情她是可以說的。

  為什麼呢?

  她是在疑問。

  班主任老師卻認為她是在反擊自己。

  任曉雪女士胸口一股氣散了,她的姿態不再高揚和緊繃,甚至有點自責地說:

  「對,您說的對,學生不敢告訴老師和家長,這是所有人的責任,我能感覺到,被性騷擾的同學,我們班裡就有,我也有責任。」

  她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似乎想要吞下滿腔的沮喪。

  這是所有成年人的責任。

  他們讓很多不該產生的東西產生了,讓很多應該死去的東西還活著。

  何默默沉默了,作為一個才十六歲的女孩兒,她以一個成年人的身份坐在這裡,懷抱著年少的困惑與自責,然後她第一次感覺到,在媽媽之外這些成年人的心裡,也都有一個想要抵達但是無力前進的美好世界。

  ……

  「何默默。」

  同桌暫時不在,蓋歡歡終於找到了機會跟坐在自己前面的女孩兒說話,今天一整天總有同學問何默默抓逃犯的事兒,包括貝子明那個憨憨,她每次想要說什麼都因為旁邊有人就被何默默拒絕了。

  何雨擰過身子,趴在了蓋歡歡面前的書堆上。

  坐在一旁的時新月默默站了起來,走出了教室去上廁所。

  蓋歡歡放下筆,她想看著「何默默」說話,掙扎了一下,還是垂下了目光。

  「你是為了我才去新河路的,我應該告訴老師……」她的聲音很小,心情也很低落。

  何雨也學她,聲音小小的,還是笑著的:「你如果是想告訴老師,讓老師們提醒同學們回家注意安全,你可以告訴,但是……你要是想為了這種想證明我怎麼樣,然後在同學面前自曝,是沒有有必要的。」

  蓋歡歡的頭抬起來了一點:「你告訴過我不用怕,我也不怕告訴別人。」

  看著她的小表情,何雨的手一陣兒發癢,很像把揉揉這小姑娘熱乎乎的腦袋瓜。

  「不用怕,和保護自己,都很重要。」

  「保護自己?但是……」

  「噓。」

  「何默默,老師不是說就你們六七個人嗎?怎麼七八班也都有人說自己周五晚上去了?」

  貝子明從外面急沖沖回來了,這小子天天只盯著別人的成績,何雨還真是第一次看他對什麼熱鬧這麼上心,大概是因為男孩子對於「冒險」總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渴望吧。

  何默默保持著趴著的姿勢不變,很隨意地說:「反正我只見到了六個人。」

  說起這個,何雨又開始擔心自己女兒是不是被班主任給罵了。

  唉,還是趕緊換回來吧,不然真怕默默糟心到早衰了。

  貝子明還站在那聒噪:「何默默,你知道四班的同學跟我說什麼?他們說是你領著一群人去抓人的,哇,太酷了,咱們學校什麼時候有人干成了這種大事兒?他們私下裡都叫你默老大了。」

  一瞬間,何雨的心情垮了。

  雖然一直說別人不會關心「何默默」變了什麼,可她留給女兒的這個「爛攤子」真是在自己控制之外的越來越大了……

  她沮喪地轉了回去,正好時新月也回到了座位上。

  貝子明在後面說:「時新月,你剛剛在外面叫我,怎麼不說話啊?」

  最後一節課是語文,老師已經站在了講台上。

  何雨翻開老師要講的課文,手肘邊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小紙條。

  翻開,上面寫了一句話:「都沒事了吧?」

  都?誰?和誰都?什麼事兒?

  腦袋裡晃了一下,何雨看向時新月。

  小姑娘乖巧地看著課本。

  何雨想起了自己昨天看見她騎著三輪車拉著舊家電。

  還有剛剛她恰好離開,又在外面叫住了貝子明……

  這個瘦小、內向的姑娘,也比自己想象中更有成熟又有故事啊。

  「都沒事了。」

  在紙條背面寫完這句話,何雨想了想,在這行字的上面又寫了個「給」,再花了一個細彎彎的月亮。

  把紙條折好放在了時新月的桌子上,何雨小心地看著小姑娘的表情。

  看見斜陽給女孩兒干黃幾乎沒有血色的臉鍍上溫暖。

  看見她的嘴角勾了起來。

  何默默在老師辦公室接受了一個多小時的「懇談」,出來的時候頭昏腦漲。

  任老師和上次一樣給了何默默開了一張晚飯外出的假條,讓她們母女有機會談談。

  「我希望您下次不要幫孩子撒謊請假了。」談話結束的時候,已經自我調整完畢的任曉雪是這麼說的。

  可見,「何雨」作為一個家長在老師這裡的信譽度也是直線下降。

  下課看見「自己」站在教室的門口,何雨立刻想到「何默默」已經成了「默老大」,她的心裡又變得很虛。

  咦?為什麼要說「又」呢?

  何默默這次和上次一樣,為了開家長會回家換了衣服,梳了頭髮,好在長了記性沒有再穿有高跟的鞋子,可見事情都是在發展的。

  高一(2)班的同學們很多都認識「何默默的媽媽」,出來的時候很多人跟她打招呼,態度比上次真是熱情太多了,熱切到讓何默默覺得不自在。

  何雨剛走到教室門口,正要說話,兩個別的班的男同學路過,大聲地說:

  「默老大,你也太帥了吧。」

  「默老大,牛逼!」

  何雨:……

  何默默:……

  何雨還能無奈地抬起手捂住臉,何默默已經徹底僵了。

  「默……是……」

  看著女兒用自己的臉做出了天崩地裂的表情,何雨抬起手扶住她的腦袋。

  「十天半個月他們就忘了。」

  「真的嗎?」

  「真的。」

  嘴裡是這麼安慰女兒的,但是何雨也覺得,等換回來之後何默默再考一個全校第一,那幫男孩子就會大聲地說:「果然是默老大,就是這麼牛逼!」

  這麼一想還有點好笑……何雨在內心制止了自己的幸災樂禍。

  「沒事沒事,真的。」

  何默默被捧著臉,說話有點兒費勁:「媽媽,你在笑啊。」

  何雨立刻心虛地放下了手。

  「走走走,吃飯去,班主任罵你了嗎?」

  「沒有。」大部分時間是在跟自己講述現在性教育的艱難和整個社會環境對孩子的身心成長帶來的不好影響,何默默覺得這些內容還是很有用的。

  「那就好,那就好。」

  何雨伸手握住了「何雨」的手。

  何默默低頭看了看,好像從上周開始,她們母女倆突然有了手拉手一起走的習慣。

  走下教學樓的樓梯,太陽即將落下。

  「今天英語課一下兩個單元的單詞默寫我全對。」何雨得意洋洋,「你還記得嗎,你上次來的時候跟我說英語還是能學學,我這不就好好學了。」

  「嗯,媽媽很厲害。」

  何默默挺開心的。

  聊啊聊,說啊說。

  走過籃球場的時候,何雨突然說:「默默啊,你還記不記得,上次在這兒的時候,那個……」

  「何默默!」男孩兒乾淨的嗓音突然響起,伴隨著一聲把籃球扔到地上的悶響。

  「阿姨,我們又見面了。」

  穿著籃球服的少年快步走了過來。

  一切彷彿是歷史的重演。

  何默默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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