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我就是想抱抱你。」...)
於橋西難得嚴肅認認真真地看著何雨, 冷不丁笑了一下:
「你剛剛說話那樣兒真像你那個寶貝女兒,也不對,該說是……像你還年輕的時候。」
說完, 於橋西嘆了口氣:「行了,你們母女情深的, 我呢,就是來看看, 然後跟默默道個歉, 下午說的話我那都是真心話, 但是吧, 這話我不該跟默默說, 對吧?」
雖然是個不著調的人, 於橋西自認還是有些大人的氣量的。
「這一桶是花膠燉雞, 我本來要給你吃的, 結果皮子下面的成了默默,這一桶是我讓小宋仙去買來燉的鰱魚頭,給默默補腦的。」
兩桶都滿滿當當, 外面封得密密實實, 何雨看了一眼,說:「一會兒我叫默默洗熱水澡的時候你道個歉,我們都剛吃完飯,你要道歉都不早點兒來,一點兒誠意沒有。」
於橋西想撓何雨一把。
「你現在咋樣啊?就替她上學, 那她學的東西你能看懂么?」
何雨有點心虛, 後來想起來於橋西高考分數比她還低, 立刻底氣十足地挺胸抬頭了。
「還行吧,那英語單詞聽寫, 我就錯一個。」
於橋西:「哦――」
何雨一仰頭:「我們家默默那是十成十的好孩子,上課老師看見了就笑,說是身體不舒服了,老師眼都不眨就給開假條了,恨不能親自開車給送回來。」
於橋西斜眼看著「何雨」那渾身得意的樣子,嘴都要斜出去了:「那是你么?那不是你女兒?你女兒學習好,你行啊?到時候老師一看,媽呀,聰明小孩兒變傻子,還以為何默默挺好呢怎麼一下子學習就完蛋了。」
被說中了。
看見何雨臉皮一僵,於橋西:「嘖。」
何雨和於橋西倆中年女性差點就要從文斗升級到武鬥。
好在何雨還記得何默默就在房間里學習呢,收回了要揪於橋西頭髮的爪子。
於橋西翹起了二郎腿,撐在下面的那條腿踮著腳尖:「你就這樣天天學習?那你們什麼時候換回來啊?」
何雨看了眼「手錶」:「還有……68天,嚯,這次減得可真多。」掐指一算不耽誤女兒參加期末考試了,何雨的臉上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於橋西見過少女時期何雨笑靨如花的樣子,卻極少看見何默默笑,尤其是當著她的面。
看見何雨現在替何默默笑成了這樣,她把頭轉到了另一邊。
「那這六十來天,你就這麼過了?」
「也挺好的,默默說希望我學學英語,其實背單詞還挺有意思的,替默默玩玩遊戲,交交朋友。」
說玩遊戲的時候何雨還指了指客廳角落裡的電腦。
電腦屏幕還亮著呢,於橋西看了一眼上面的花里胡哨,再看何雨的時候眼神都變了:
「何雨,你出息了,變成了十六歲小孩兒你這是要當網癮少年啊!你當年雖然也是沒幹正事兒忙著談戀愛,好歹也比這強啊!雖說你談戀愛那人是不行吧。」
「你可別瞎說,我跟李東維談的時候都成年了,怎麼我十六歲就忙著談戀愛了?」
「那你十六歲忙著幹啥了?唱歌?對吧?我記得你還寫歌……」
何雨忍無可忍終於動手了,她伸手捂住了於橋西的嘴:
「於橋西你多大了還在這翻舊賬?我小時候乾的事兒你現在拿出來幹什麼了! 」
「呸,你手指頭戳我嘴裡了!怎麼了你能做我就不能說了,你那時候寫的歌不是還挺好聽的么,你辮子呢我怎麼沒抓著……%&*¥#」
「還想揪默默頭髮你是欠抽了吧?」
何默默是出來喝水的,她也是怎麼也想不到,從卧室里出來就看見了「自己」和橋西阿姨扭打在了一起。
說實話,十六歲的「自己」兒面目猙獰,手掌摁在橋西阿姨的臉上,穿著拖鞋的橋西阿姨伸手試圖去揪頭髮,這個畫面……
真辣腦子。
何默默是被辣住了,何雨和於橋西是沒反應過來。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牆上的鐘錶在滴滴答答。
先鬆手的是何雨,她看了一眼手上於橋西的口水,一臉嫌棄的表情。
尷尬這種事兒是比出來的的,看著何雨要吐了似的去擦手上的口水,於橋西更尷尬,站在原地,她看著幾米外的那個人,雖然知道了現在這裡面是何默默,可她還是覺得渾身不舒服,比面對著頂著何默默臉的何雨難受好多倍呢。
「那個,默默……我都聽你媽說了,這個意外吧,阿姨我實在是想不到,那個……我今天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我的意思不是說你不好,我的意思是這個事情吧,那個詞兒是什麼來著?」
於橋西一臉地牙疼,她求救似的看向何雨,她的發小兒用何默默的臉回了她「你活該」的表情。
一時間她覺得這事兒更難辦了。
「哦,概率,我是說這個事情都是有概率的,我勸你媽為自己打算,不是因為你,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何默默走過來,於橋西盯著她的臉,後退了一步。
站在於橋西面前,何默默說:「阿姨您先坐,不好意思我今天情緒不好,從您店裡走了,還麻煩您幫忙找我,給您添這麼多麻煩。」
她這樣,於橋西反而更緊張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她說:「媽呀我居然從這張嘴裡聽見叫我阿姨,何雨,我就比你大一歲七個月二十二天,給我折壽了咋辦你還我啊!」
擦手回來的何雨說:「於橋西你可正經點兒吧,默默跟你道歉了,你好好跟她再說說,大人道歉有個大人的樣兒行不行,是能累死你嗎?」
「阿姨,我明白您的意思。」在兩個過分活潑(?)的大人中間,何默默居然是態度看起來最成熟的那一個。
「您的意思是說,不管孩子怎麼樣,任何事情都是有概率出現的,我媽媽應該先對自己好一點。」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默默你不愧是年年考第一,這個總結歸納能力是真好,比你媽強多了。」
知道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何默默沒再說什麼,轉身就往房間里走:「這一點我是完全贊同的,您這個話對我媽媽說我也沒有意見,我繼續學習了,你們慢慢聊。」
「默默,你等等。」何雨叫住了自己的女兒。
「於橋西,這事兒不應該是你說了道歉,她說了理解就完了。」
於橋西鼻子大出氣:「你說吧,你還想讓我怎麼道歉?」
「你這話就算是跟我說我也得鬧翻天啊,什麼叫做默默是李東維的孩子,她就有可能變壞?她是我教出來的孩子,我不信她,還有誰能信她?」
何雨站在三個人的中間,如果是從前,她可能就讓這件事情這麼過去了,默默懂事,於橋西也確實是出自好心,看起來不過是一場誤會。
可剛才看到自己女兒轉身離開的時候,何雨想到了那句「我明明是你耗盡了心血才養出來的,我不是在荒地上長出來的!」,她女兒是哭著喊出這句話的。
她總覺得自己只有默默,但是今天,她察覺了一件事――事實上,是默默真正地只有她。
從來被外人誇的高情商,此時在何雨熟悉的家裡展現自己的力量。
何雨態度堅決地說:「默默她說她理解你,不是真的想原諒你了,是不想跟她媽的朋友吵架,你道歉能只到這個份兒上么?」
何默默轉身抬頭看向自己媽媽。
於橋西看看何雨,看看何默默:「你們母女倆是要拿我演上了?說吧,你們想讓我怎麼道歉?」
何雨看何默默,發現自己家的女孩兒還在傻乎乎地看著自己,她笑了:「傻丫頭,問你呢,橋西阿姨她該正經給你道個歉,你想要點兒什麼讓她表示誠意嗎?」
討要東西、談條件這種事情又進入到了何默默的社交盲區,她快速搖頭。
「行吧,那你自己想怎麼道歉是有誠意。」何雨轉向於橋西如此說道。
於橋西幾乎是要氣笑了:「何雨,我給你女兒這麼大臉面是看在咱倆的關係上,你別跟我這麼沒完沒了啊!」
何雨也看著她,表情認真而嚴肅:「光看你是因為我們倆的關係才道歉,你的心就不誠,就因為就因為我把你當這麼多年好朋友,我讓你在這兒想,不然,換個人讓我女兒哭了又哭,我早拿拖把抽他二里地外去了。」
於橋西的眉頭都要擰一起去了,她卻還不是這個房間里反應最強烈的人。
何默默拉住了自己媽媽的衣服。
何雨轉頭,看見一個綁著馬尾辮的腦袋,那個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默默怎麼了?頭疼了?發燒了?我就說……」
「沒有。」何默默抱住了媽媽的腰,「我就是想抱抱你。」
從小到大,何默默都不會表現得很依賴自己的媽媽,媽媽很忙,媽媽要養家,媽媽賺錢好辛苦,所以何默默給自己定下的「好孩子」的標準,就是絕不給媽媽添麻煩,可她現在希望媽媽抱抱自己。
在媽媽說出「她是我教出來的孩子,我不信她,還有誰能信她?」、「她理解你,不是真的想原諒你了,是不想跟她媽的朋友吵架」、「換個人讓我女兒哭了又哭,我早拿拖把抽他二里地外去了」……這些話的時候,有史以來第一次,她允許自己去抱抱媽媽。
何雨也真是第一次遭遇自己女兒撒嬌,剛剛那種抱著哭不算,雖然現在女兒是在「自己」的身體里,可是她總覺得自己在這一刻摸到了女兒最柔軟的那一面。
「默默……」
「媽,沒事了,我完全沒事了。」
「橋西阿姨什麼都不用做,我沒有什麼可原諒的了。」
媽媽這樣相信自己,她還有什麼是不可以原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