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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瞞&沒哭&體面(入V三合一「你不是何默默...)

  何默默緊張地看向店長,  店長推了一下她的手臂。

  推我,這是……什麼意思?

  何默默現在特別希望得有一根定海神針從天而降,能把她定在了原地,  再讓她依靠一下。

  上次白叔叔找來的時候何默默也緊張,但是因為身後不遠就是家,  抱著「趕緊逃走也可以」、「回家了讓媽媽來處理」的心態就不會很害怕,可這次不一樣。

  劉小萱看看「何姐」再看看這個男的,  就算再傻也大概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再加上晚班的兩個同事都已經到崗準備換班,  現在門店裡是五個人十雙眼睛都看著自己,  何默默想兩眼一閉昏過去。

  「我回去跟小宇說了默默的事兒,  他特別佩服他這個學習好又懂事的姐姐,  上周就鬧著讓我帶他見默默,  今天正好看見你了,  周六下午有時間讓兩個孩子見見怎麼樣?」

  何默默四肢僵硬,  大腦飛速運轉,有個孩子,聽起來比自己小,  那就不應該是在家長會上對媽媽「一見鍾情」的「老鄭」,  而是「老林」,公務員,有個年紀小一點的兒子,經常來店裡……所有已知條件都對上了,證明成立。

  想明白這個有什麼用呢?這是解決問題的題眼么?這是次要條件!何默默眨了眨眼,  知道對方是誰了這個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拒絕對方啊!

  「咳!」她看了店長一眼,  店長阿姨兩眼帶笑的看著她,  一副要看著女兒出嫁的表情。

  很好,在場所有人都指望不上。

  媽媽不是已經拒絕他了嗎?為什麼他還能面不改色地來呢?各種問題在何默默的腦子裡亂飛,  她艱難地開口說:

  「我……周末要帶著默默去看她姥姥。」

  姥姥對不起,我周末一定會把媽媽帶去看你的!

  姓林的男人穿了一件襯衣,臂彎上掛著一件夾克,他的眉毛顏色很深,鼻子挺高,是何默默對他五官的第一印象。

  「你要去見阿姨,那可太好了,說起來我也好多年沒見過阿姨了。」

  何默默有生以來第一次希望自己的牙變成鍘刀把舌頭給鍘斷。

  店長拍了拍她的肩膀,說:「你也下班了,衣服也換好了,出去聊吧,別耽誤我們工作。」

  何默默不想走,可她腦子銹死了,幾乎是被店長聯合劉小萱一起推出了門。

  站在店門外,她盯著自己的腳尖,說:「我還有點兒事得先走……」

  「啊,是么?那我開車送你。」

  何默默嚇到幾乎要原地跳起來,連忙說:「不、不用。」

  中年男人停下腳步,笑著看著她說:「認識這麼多年,你怎麼突然跟我客氣了。」

  「我是怕麻煩你。」

  「怕麻煩我,何雨,你居然跟我說這種客氣話?你啊,現在跟從前比真是變得太多了。不過也挺好的,成熟穩重是好事,還能給孩子做個好榜樣。」

  何默默接不上這句話了,她往直筒電梯的方向走,這位她該叫「伯伯」的男人快步跟了上來。

  「讓我送你下樓總可以吧?」

  他搶在何默默之前摁下了電梯的下樓鍵。

  在電梯旁的每一秒鐘,何默默都覺得比全科目考試的兩天半時間還長。

  男人站在她旁邊,感嘆似的說:「時間過得真快,默默一轉眼也上高中了,何雨,你有沒有考慮過孩子以後怎麼辦?她現在考個清華北大是肯定沒問題的,但是要是有別的更好的路,你想讓她試試么?」

  何默默皺了一下眉頭,她不懂這個「林伯伯」總是不停地提起自己。

  媽媽把她的幾個追求者都形容得現實到發冷的地步,何默默只信了一半,她的媽媽這麼好,這幾個人怎麼可能不是發自內心的喜歡她呢?可林伯伯真的一口一句孩子,讓她覺得難以理解,難道他和媽媽在一起就是為了無時無刻開家長研討會嗎?

  對方的下一句話像是一道閃電,劈碎了她腦海里全部的有的沒的。

  「何雨,你有沒有想過,讓曉笛……不是,讓默默去找東維呢?」

  曉笛,李曉笛,東維,李東維。

  從何默默五歲之後,這兩個名字就只極偶爾地存在於媽媽和姥姥的爭吵聲里。

  她終於抬頭,看著眼前的人。

  「林伯伯」神情懇切地說:「何雨你也知道,東維在美國這些年混得不錯,算是熬出頭了,他和她現在的妻子也一直沒有孩子,默默現在這麼優秀,我想他肯定願意想辦法送默默去美國最好的大學……」

  「你怎麼知道他混的不錯?你跟他有聯繫是么?」何默默深吸了一口氣,還是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顫抖。

  「何雨,剛說你成熟了,別激動啊,我們現在要討論的是孩子的問題,東維當年確實做得不對,現在十多年過去了,默默也被你養大了,也教得實在是很好,你也該讓東維……」

  「你閉嘴!」

  尖利的嗓音像是從魂魄里發出的。

  何默默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什麼是「默默」優秀所以他願意,這是哪門子的因果關係?難道她這些年的努力都是為了被那個拋棄她的人認可嗎?!

  「你怎麼能說這種話,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是他,是他去了美國之後想拿綠卡才離婚的,是他不要我們的,十多年過去了,十多年過去了我們就要原諒他么?!是他傷害了我們,為什麼你一副他會施捨我們的態度?!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他的錯他不道歉!他對我們的傷害一直都還存在!你知道這些年我們活得有多痛苦嗎?!每一次,我的每一次的努力,每一次成功,每一次被欣賞,都會被他的『拋棄』給殺死,什麼都不剩,我連一點美好的東西都沒有辦法留下!這些年我問過自己無數次是我們做的不夠好才會被拋下么,是不是我、我從出生就做錯了什麼?不然為什麼唯獨我沒有……」

  沒有爸爸!

  「你以什麼樣的身份說的這種話?啊?!你有什麼資格代替別人說過去了?沒有,你沒有!你沒有資格替我們規劃未來!沒有資格用這麼一副成功者代言人的語氣說話!」

  電梯停在了他們所在的樓層,何默默沖了進去就直接摁了關門鍵。

  電梯里的其他驚惶地看著這個瀕臨崩潰的女人,看著她彎著腰,努力地從好像被塞住的咽喉里吸入空氣。

  何默默知道自己已經哭了,哭得很難看。

  這大概是「何雨」在這裡最狼狽最難堪的一天。

  如果是媽媽聽見這些話呢?她會怎麼想?

  何默默想找個鏡子,她想從這張臉上看到媽媽的表情,那種好像什麼都無所謂,隨時都可以讓人心安的表情。

  可站在路邊,停在道旁的車,車窗上映出的是個哭得毫無體面的女人。

  太糟糕了,何默默想,真是太糟糕了,她那麼努力的想成為一個大人,她那麼努力想成為一個最好的人,結果,在這一刻,她還是,什麼都不是。

  回家的公交緩緩停下,遮住了她面前的陽光,何默默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坐上了公交。

  今天依然是一個好天氣,何默默坐在陽光下,掏出了自己的本子。

  「mittee,委員會,a  mittee  of  teacher  will……  」

  「啪嚓。」

  眼淚落在了本子上。

  「consultant……」

  她的眼睛沒有停下,她的嘴沒有停下,她的大腦沒有停下。

  她的眼淚也沒有停下。

  公交車走走停停,她學習從來沒有停下,就像是在走一條不能回頭別無選擇的路,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已經成為她的依賴與習慣。

  晚上放學的時候,何雨在教室門口又看見了林頌雪,她的手裡拿著一個飯盒。

  「飯盒我洗乾淨了,麵條很好吃,謝謝。」

  「你喜歡就好。」何雨面帶微笑,「這是謝謝你昨天幫我。」

  林頌雪微微點頭:「我幫你也不是希望你謝我。」

  哎喲,這個小姑娘說話總是帶著一種氣派。

  下樓的時候林頌雪還是走得不緊不慢,有個男同學「嘭」地一聲扶著欄杆跳過了樓梯的隔層,何雨嚇了一跳,回過神發現林頌雪拉著她的手臂。

  「上了高中之後你膽子好像變小了。」

  何雨清楚地看見林頌雪說這個話的時候是笑著的。

  真不好意思啊,坐個電梯都安分排隊的成年人確實接受能力比較差。

  「我剛剛走神了。」

  林頌雪鬆開手,轉身繼續往下走,邊走邊說:

  「沒關係,我走在你前面,你不會有事的。」

  何雨覺得自己應該找時間看幾部電影,大概就能接受這個小姑娘的做派了。

  「今天你不用送我到小區門口了。」往校門口走的時候,「何默默」說,「這麼晚了,別耽誤你回家。」

  林頌雪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什麼時候回去家裡都沒有人,還不如陪你走一段,可惜你家住的不夠遠,不然和你一起走到天亮,比我回家要好多了。」

  何雨的心裡悶了一下,她大概知道為什麼這個小姑娘能跟默默成了好朋友了,都是骨子裡孤獨的小孩兒。

  昨天那個幫林頌雪取車的男孩兒還是在校門口等她。

  照舊是那輛很酷的黑色山地車,林頌雪推著車陪著何雨走到人行道上。

  何雨試圖尋找話題:「你的自行車挺好看的。」

  林頌雪笑了:「我昨天回家的時候想起來我以前騎自行車帶了你一次,結果你第二天告訴我你查交了通法規,上面說了自行車不能帶人,我們兩個犯了法,你還說想去自首,我說我們年級還小,警察也不會管我們……幸好我都想起來了,不然我今天我騎一輛有後座的車來,你肯定又要說我了。你居然會誇我的自行車好看?何默默你……還學會說話了。」

  倆初中小女孩兒聊天的時候聊法律法規?

  何雨覺得好笑。

  「林頌雪,我誇你車好看你都高興啊。」

  林頌雪停在原地,何雨走了兩步才發現,轉頭,看見小姑娘還在笑。

  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何默默。」她的語氣好像比平時還要鄭重,「我還以為高中三年都聽不到你叫我名字了。」

  在這一瞬間,何雨竟然感到有些愧疚,這個孩子真正想聽到的應該是自己那個女兒叫她的名字吧。

  就像當初她們認識的時候一樣,面無表情的何默默抱著書包,一步步走向她,叫出她的名字,跟她成了朋友。

  轉回身去,何雨繼續往前走,彷彿一個害羞的小姑娘。

  林頌雪推著自行車追上了她。

  回到家的何雨還是笑著的,林頌雪這個小姑娘可真是太可愛了,看著又傲又颯,其實給點兒水就開花了。

  何默默卧室的燈是亮著的,門是關著的。

  何雨輕輕放下書包,把空飯盒放在飯桌上的時候看見了桌上的吐司麵包。

  摸摸肚子,她先喝了一杯水,又拿了一片麵包啃了一口。

  在餐桌旁坐了一會兒,女兒還是沒出來,她叼著麵包片她把校服換了下來。

  何默默在家裡穿的衣服都是何雨專門買的純棉睡裙,價格不貴,質量很不錯,挑了一件印著吃蘿蔔兔子的穿上,何雨在房間里輕手輕腳地溜達了一圈,女兒還是沒出來。

  看看電視,再看看同樣放在客廳角落裡的電腦,何雨坐在了電腦的前面,戴上了耳機。

  網上這些小孩兒天天都能鬧出故事,愛了不愛了,親友了拆夥了,你來我往還挺好玩兒,比很多電視劇有意思多了。

  何默默從卧室里出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了,她今天不僅超額完成了給自己布置的學習任務,還把之前遺留的一些細節都解決了。

  察覺到自己身後有人走過,何雨猛地把耳機摘下來,回身去看自己的女兒。

  「我……今天電視劇停播,我上你遊戲……就是看看熱鬧。」

  「你玩兒就好了。」何默默揉著眼睛說。

  何雨看她的樣子,連忙站起來:「怎麼了,眼睛不舒服?」

  何默默用手擋住眼睛,說:「好像今天被風吹了,回來一直在看書,就有點累。」

  「你別揉,多大的人了眼睛不舒服就揉,手上都是細菌越揉越不行,我給你拿眼藥水去。」

  拿了眼藥水,何雨要給何默默滴,何默默還是用手擋著眼睛:「你別忙了,我自己來就行了。」

  何雨又怎麼會聽這種話,讓女兒在沙發上坐好,她用一隻手加一隻胳膊肘,擋開了何默默的一隻手,看清了她的眼睛。

  準確來說,這雙眼睛是何雨的,不過現在也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何雨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默默,你眼睛這樣可絕對不是風吹的。」

  何默默停下了掙扎的動作,從沙發上坐了起來。

  何雨放下眼藥水,盯著她說:「默默,今天誰欺負你了么?」

  「沒有。」

  「沒有?我把你養這麼大,我能不知道你?沒事兒你能把眼睛給哭腫了?」

  何默默低著頭不說話。

  何雨重重地呼吸了兩下。

  「默默,你不能把事兒一個勁兒往你自己心裡塞,你的心也不該是裝這些的,要不這樣,一會兒,啊,現在太晚了,明天早上八點你給你左心阿姨打個電話,先請個假,好好休息兩天,等你心情好一點兒……」

  「我不要。」

  「默默?」

  在中年身體里的女孩兒站了起來,臉上沒有表情。

  「沒有什麼問題,我說沒有就是沒有,您不用關心這些,有這個時間玩玩遊戲或者背個單詞不好么。」

  說完她就要往房間里走,何雨一把拽住了她。

  「何默默,你這是什麼態度?」

  「我沒有什麼態度,您今天的筆記和作業帶回來了么?再不做我今天晚上做不完了。」

  掙脫了媽媽的手,何默默去拿起書包就進了自己的房間。

  房門關上了。

  何雨站在原地,眉頭皺了起來。

  從書包里掏出想要的東西,何默默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給她一點時間,她要編造一個合適且恰當的理由,她不能讓媽媽知道林伯伯說了什麼,她不希望她們的生活中再出現那個人的名字。

  客廳里,何雨又急又氣,怪異的電子音響起,她甚至都不覺得討厭了。

  「請注意,倒車。」

  「請注意,倒車。」

  何默默看著自己的左手腕兒,時間從95漲到了100,然後停下了。

  「默默你看,你就是有事不跟媽媽講,咱倆換回去的時間又變長了,你說你這麼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

  何雨「咣咣」地敲門,讓女兒出來跟她聊聊,何默默還是拒絕了。

  「媽,工作賺錢就當我是社會實踐了,也不差這幾天,您也別擔心了,我真的沒事兒。」

  何雨能不擔心么?聽見女兒這麼說,她差點氣死。

  第二天一早,何雨彷彿行竊成功一樣地衝出了家門。

  校服兜兒里裝的是屬於「何雨」的手機,是她趁著何默默起床上廁所的時候從女兒卧室里換出來的。

  好好的一個媽,現在成了「女兒」不說,還混著混著成了賊,何雨心酸的不得了,早自習上了一半,她揣著手機進了廁所,找出左心,給她發了條消息:

  「昨天我沒給你們添麻煩吧?」

  七點半正是左心剛起床的時候,不一會兒她的語音消息就傳了過來。

  「能給我們添什麼麻煩啊?何姐,我覺得姓林的這個挺好的,是個公務員,退休待遇好,等默默上大學了他陪你的時間也多……」

  默默哭是因為林存勛?何雨覺得不太對。

  站在廁所的隔間里,她很後悔,無論如何,她應該早點跟女兒把身體換回來的。

  一個嫁過人的單身女人在這個社會上會經歷什麼,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是永遠不會理解的。

  讓默默去經歷這些,光是想到,何雨就恨不能把手上這個破表用火給烤化了。

  林存勛的微信早被她拉黑了,何雨猶豫了一下把他從黑名單里放了出來。

  「林大哥,真是不好意思,昨天給你添麻煩了。」

  要想試探什麼,這句話可以說是萬用靈藥。

  打掃衛生的阿姨把衛生間裡外都打掃了一遍,敲敲何默默在的這個隔間門說:「上完廁所趕緊出來啊,躲在廁所里玩手機我告訴你們老師了。」

  何雨把手機收起來走出隔間,還裝模作樣地洗了手。

  回到教室,值班老師正站在裡面。

  「何默默,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何雨點點頭,老師就放過了她,還囑咐她不要過分堅持,覺得撐不住了一定要請假去醫院。

  這就是絕對優等生令人眼紅的待遇了。

  在座位上捱到早自習結束,何雨第一時間掏出手機,林存勛已經回復了她,是長長的一段語音。

  「本來想等你心情平復一下我再聯繫你道歉,沒想到你先找我了。何雨,是我的錯,我沒照顧你的心情,就跟你說了讓孩子去找東維的事,我昨天沒說,其實前一段時間東維聯繫了我,他一直以來還是關心你和孩子的,他也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你們,你是知道的,在你們離婚這件事情上,我一直都站在你這一邊,我也批評了東維當年極為不負責任的做法,東維提出希望能夠對孩子進行照顧,如果你願意,他可以讓孩子去美國讀最好的大學,這份心是真誠的……」

  時新月正像個小老鼠一樣啃著夾了鹹菜的餅,身邊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我□□爹的真心比這個真多了!操#¥*&……&」

  聽見「何默默」竟然爆粗口,時新月成了被嚇呆的小老鼠。

  何雨覺得自己的肺都要氣炸了,林存勛他說的人話?還有李東維  ,他就是個沒有心的畜生!昨天他就跟默默說了這個是吧?!

  手張開又握緊,何雨恨不能把眼前的東西都砸這兩個男人的身上。

  一個狗男人他真敢想,一個狗男人他還真敢傳這個話!

  拿起手機,何雨手指在上面幾乎要敲出火來:

  「林存勛,這麼多年我叫你一聲林大哥,你是李東維的同學,年輕的時候也是一起玩過的,你比我大,我這些年也算是尊敬你。但是你做的事不地道,你是什麼意思你以為我不知道么?默默上大學要花錢,她花多少錢我供著,我沒道理供了她十幾年我就供不起了。你們現在說我辛苦,是真的覺得我辛苦么?那我當年供李東維出國學習供了兩年,他回來就為了綠卡要跟我離婚跟別人結婚,你的批評又在哪兒呢?不過是現在你看上我了,想跟我處,覺得我女兒礙眼了,李東維那個畜生不如的東西又想花點錢就白賺挺大的個女兒回來,兩個不要臉的一拍即合了就把我們母女倆安排明白了。我希望你以後離我遠一點,李東維當初說他什麼都不要,現在就不用再惦記別人的孩子了,以後不用再聯繫了,再見!」

  敲出了一長串的字,何雨並沒有摁下「發送」,她靜靜地看著屏幕,一會兒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了。

  時新月在一旁看著她,她身前身後的孩子們也都悄悄看著她。

  何雨心裡苦笑,她女兒的體面,她真是一點兒不剩地給敗完了。

  說到底,她何雨,就從來不是個體面的人。

  發黃乾瘦的手指悄悄把紙巾放在了她的面前。

  何雨盯著了一會兒,笑了一下,新月這個傻孩子,她啊,是個不會哭的大人。

  最終,她回復給林存勛的話變成了這個樣子:「林大哥,謝謝你對我和孩子的關心,我一直把你當大哥一樣尊敬。我自己一個人把默默帶大了,母女倆什麼都不缺,一直以來感謝照顧了,希望您把心思多放在自己身上,也早點兒給小南找一個新的媽媽。」

  回復之後,她把林存勛的聯繫方式徹底刪掉了。

  馬上就要上課,老師已經來了,何雨用書擋著手機給左心發了條消息,然後她忍不住閉了一下眼睛。

  默默這個傻丫頭聽見了那些話是怎麼想的呢?難怪昨天哭成那樣,是怕自己知道了讓她出國去吧。

  要是……萬一……

  數學老師邊說邊講,黑板上迅速鋪滿了公式。

  何雨揪了一下胸口的衣服,她有些喘不上氣來。

  要是默默其實想要那個爸爸,萬一她真的想要那個爸爸,想去國外讀書……那就,隨她吧。

  何雨的眼眶紅了。

  她終究沒有哭,畢竟,她是,不會流淚的大人。

  下了晚自習,何雨還是跟林頌雪小姑娘一起回家的,進家門之前,她深吸了一口氣。

  家裡餐桌上擺了兩碗小餛飩。

  「餛飩我買了回來自己煮的。」

  何默默坐在餐桌前,面前還擺著一本厚厚的英語字典,明明是在自己媽媽的身體里,她雙肩端正,兩腳併攏,竟然有幾分乖巧的樣子。

  何雨現在看見「英語」就想到了「美國」,然後就想到了惦記自己女兒的前夫。

  她鎮定了一下,說:「我之前忘了,今天替你把物理老師的書還了,老師把這本給我了。」

  何雨沒說的是老師痛心疾首地把她說了一頓。

  何默默接過書,表情放鬆了一點:「之前那本算是天體物理學入門的書,老師說看完了那本再給我這本。」

  天體物理學……何雨脫下了校服外套,穿著短袖t恤坐在了餐桌旁。

  「你買的哪家的餛飩?」

  「小區對面的。」

  餛飩湯里蝦皮紫菜香菜香油胡椒粉一樣不缺,何雨撈了一顆餛飩放在嘴裡,吃下去才說:

  「你這幾天學習得太晚了,早點休息,別硬熬著。」

  「嗯。」

  餛飩大概很好吃,在吃的兩個人都沒有感覺。

  「今天……你那個同桌,小姑娘,時新月,她作文又被老師表揚了,你們語文老師真喜歡她。」

  「她的感知能力很強,總是寫的很有感情,蘇老師最喜歡這種情感豐沛的作文,也特別喜歡她。」

  那位總是在課堂上講古的語文老師姓蘇。

  「那她喜歡你么?我記得你語文成績也挺好啊。」

  「我語文成績主要靠是基礎部分不丟分,蘇老師總覺得我的作文就是為了考試寫的,我平時的作文分數不高,月考之類統一考試的時候就好一點。」

  「憑什麼呀?」蘇老師本來是何雨最喜歡的老師,聽說她不給自己女兒高分,她立刻就把這個老師踹進了冷宮裡。

  「作文評分的主觀性是很強的,老師喜歡一種不喜歡另一種很正常,她跟我說過,給我分數低一點是怕別的同學也模仿我,她希望班裡的同學不要只為了高考寫作,這個想法我覺得是對的。」

  「那也不行,為什麼只委屈你呀!」

  「不要生氣,我雖然語文被壓分,平時考試的名次也不受影響。」

  這頓宵夜就結束在了何默默哄媽媽的聲音里。

  飯後,母女倆一個進了房間繼續學習,一個坐在了電腦前面。

  一個門板的內外,她們幾乎同時鬆了一口氣。

  睡覺之前,何雨看見茶几上擺著「何默默」的手機,她從書包里拿出「何雨」的手機,換掉了它。

  第二天,「手錶」上的時間變成了99,何雨盯著它,長長地吐出了一口胸里的濁氣。

  「單詞聽寫都準備好了嗎?」

  班主任抱著教案進來,東西還沒放下,已經讓整個教室的氣氛都緊張了起來。

  何雨看看自己面前的英語單詞,恨不能這些東西趕緊住進自己的腦子裡去。

  「默寫錯一個,第三單元的單詞帶註釋抄一遍,錯兩個,抄兩遍……全對的,今天晚自習的英語作業只有練習冊。」

  任老師一向獎罰分明,學生們都習慣了,只有何雨,慌得頭髮都快豎起來了。

  一共聽寫了二十個單詞,何雨寫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大半竟然都還記得長了什麼樣子,偶爾腦子裡有不確定的,手上竟然也能順著寫出來。

  午休的時候聽寫的結果已經出來了,同學對著名字一份一份地發,何雨有些緊張。

  自習的時候一遍一遍抄單詞是真的有用,雖然這些單詞何雨還讀不準,寫起來竟然只錯了一個。

  只錯了一個!

  天亮了!風真清爽!左邊坐的這小孩兒長得真順眼!老娘聽寫單詞二十個只錯了一個你們知道么!

  第一次當銷售冠軍的時候有這麼開心么?何雨早就想不起來了,她現在就覺得自己特想給默默打個電話,不對,先把這張紙拍下來留個紀念。

  時新月去食堂買了午飯回來,就看見自己的同桌神采飛揚,滿臉都是笑。

  何雨轉頭看她,眉毛都快飛起來了。

  小女孩兒悄悄坐下,打開飯盒,彷彿是感受到了還投射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小心翼翼地問「何默默」:「你午飯吃了嗎?」

  何雨就等著小孩兒問自己為什麼這麼高興呢,喜氣洋洋地說:「我帶了餛飩。」

  前一天剩的餛飩早上熱水滾了一下,現在再倒點兒熱水就能吃。

  吃個餛飩都這麼高興么?時新月「哦」了一聲,轉回去在自己吃飯了。

  嘿呀,這小孩兒真是不解風情,何雨叉腰看看周圍,沒找到能讓自己炫耀的人,於是又一次覺得自己女兒的朋友實在是太少了。

  因為沒有人捧場,膨脹了兩分鐘之後,何雨拿著餛飩去接熱水了。

  飲水機就在教室門口,何雨剛接好水,就聽見一個聲音在自己身後說:

  「你中午就吃這個?」

  直起身,何雨看見林頌雪站在教室門口。

  女孩兒英氣的眉毛幾乎要擰在一起,她直接走進教室把「何默默」拉到了門外。

  「這是怎麼回事?阿姨現在更忙了么?還是忘了給你錢?」

  何雨看看自己的飯盒,餛飩雖然是剩的,但是有面有肉有菜,味道還不錯,熱水一泡也是熱的,不比別人吃的差呀。

  林頌雪抬手要把飯盒拿過來,她趕緊護住了:「裡面是熱水,你小心燙。」

  「一看就是……」話說到一半,女孩兒生生止住了,她看著「何默默」,表情變得有些為難,彷彿是組織了一下語言,她有些小心地說:

  「你又要買什麼實驗材料嗎?還是書?」

  她這樣問話,讓何雨突然想起了女兒說過了跟她一起去吃肯德基而省錢,說不定女兒當時對她就是用什麼書和材料當借口的。

  「你放心,我不是缺錢,剩的餛飩放在家裡太可惜了。」

  林頌雪說:「你不用跟我解釋,我知道我不應該干涉你的私事。」

  何雨:「……」那小朋友你問了我不解釋,咱倆不就晾在這兒了嗎?

  林頌雪把拉過「何默默」手腕兒的手揣進了校服褲子口袋,聽見對方說:「我知道你是在關心我。」

  女孩兒不自在地把頭轉向一邊,看見了窗外銀杏樹綠色的葉子。

  「我點外賣的時候雞腿多買了一個,你要麼?我……轉賣給你。」

  什麼叫多買了一個,明明就是給默默買的,看著她的樣子,何雨幾乎要笑出聲來了。

  「我要。」

  何雨從褲兜里拿出手機。

  「謝謝你記得找我。」

  「是賣給你,沒什麼好謝的。」

  「是么?我覺得還是得謝謝你啊,這麼多人,你就記得把雞腿給我。」何雨的臉上笑眯眯的,不用照鏡子,她都覺得自己現在就是一副怪阿姨的模樣。

  低頭用手機收錢的林頌雪似乎是笑了一下,即使不笑,開心也寫在了她的眉目間。

  何雨覺得自己女兒挑朋友的眼光是真不錯。

  晚自習結束,林頌雪還是推著自行車陪何雨回家。

  路燈的光鍍在少女的身上,一切美得像春夜裡由花與月一同吟誦的詩歌。

  「其實我想了很久你說的話,你是對的,我自以為是在幫你,其實什麼都沒做好,只是仗著我爸有錢而已。」

  「如果我都改了,你還願意跟我做朋友嗎?」

  林頌雪的雙眸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何雨沉默地走向下一盞路燈,影子漸漸變長又漸漸變短。

  女孩兒等待的心情也從高昂變得低落。

  何雨在路燈下停住了腳步,她看著腳下屬於自己女兒的影子。

  「可以的。」她對女孩兒說,「為什麼不可以,你現在還願意來幫我,不就是說明我們其實……一直是朋友嘛。」

  燈光垂在林頌雪的臉上,這個明媚美麗到有了幾分艷色的女孩兒靜靜地注視著「何默默」。

  何雨以為她會笑得比之前還好看,也做好了她哭了就安慰她的準備。

  「你不是何默默,你是誰?外星人?」

  林頌雪的聲音沉沉的,比今夜的風還要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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