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雨後的花草承著露意,溫溫婉婉地半垂下頭。愛玩愛看就來 十二傘骨的雨傘收攏靠在樹邊,未淌盡的雨水順著傘麵滴落濕潤的土壤。明晰的陽光終於衝破烏雲的阻隔灑下金光,落在森林裏又被茂盛的枝葉過濾成了一縷縷的光線。


  幽靜的森林,大樹的樹冠交纏在一起連成一片。薄野翎坐在一根近乎橫置的樹幹上,哼著迷霧的旋律,微微出神。


  她剛剛明明可以跟鹿丸求助,可是傻了半天,卻說出一句她叫阿雅。


  薄野翎歎了一口氣,又慢慢從樹幹上站起來。一縷光透過枝葉落在她腳邊,濕潤卻粗糙的樹幹光腳踩著有些生疼,樹幹上的少女低吟淺唱著迷霧,挽指作蝶,輕旋慢舞,如翩然一舞如夢似幻的林中精怪。


  似人似鬼,似真似幻,似精似怪,道盡百般美,才方為迷霧。


  薄野翎練習到傍晚才回去,錯過了晚飯,她餓著肚子回到帳篷裏,卻發現床頭放著溫熱的飯菜。下午那個讓薄野翎不要弄髒帳篷的小姑娘窩在她自己的被窩裏,語氣生硬地抱怨薄野翎又這麽晚回來,其他女孩子看看薄野翎床頭的飯菜,又示意薄野翎去看那個嘴巴刻薄的女孩子,薄野翎這才明白,誠懇地說道“謝謝你幫我留飯菜。”


  “我才不是刻意給你留的,我隻是……隻是晚上沒吃多少,所以想留著當夜宵,但是現在感覺不太餓而已!”那個姑娘臉一紅,急忙蒙頭就假裝要睡了。本來就是嘴巴又直又快的小女孩,沒想到下午那些話會把薄野翎傷到,隻好別別扭扭的用這種方式道歉“我要睡了你們不許吵!”


  其他女孩子小聲笑起來。


  薄野翎也跟著笑。


  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沒那麽好,但也沒那麽壞。但就那麽一點小小的溫暖,足以抹平任何傷害。


  吃好晚飯,薄野翎收拾了一下自己,準備去繼續練習。可走到練舞的帳篷,薄野翎才發現裏麵還響著音樂,亮著一盞燈。薄野翎掀開門簾走進去,發現了站在舞台上的美奈。


  美奈也看見了進門的薄野翎,動作一怔,不自然地停下來“你來做什麽?”


  眼前的場景似乎和夢境裏的某個場景重合起來,薄野翎望著美奈,又想起了那天晚上阿雅望著她的那雙眼睛。薄野翎一步步走過去,靠近那個用幾句飽含惡意的話就使阿雅絕望起來的女孩子“美奈。”


  美奈抿著唇,警惕地看著她。


  薄野翎看著她,忽然又想歎一口氣。眼前的女孩子,漂亮聰明又有天賦,在這個舞團裏足說得上是天之嬌女。可這樣的她,在她最擅長的領域裏一次次輸給最不起眼的阿雅,團長每次對阿雅的肯定都是對她的打擊。


  大概是看薄野翎不說話,美奈抿著唇就朝外走去,一刻也不想和她多呆的模樣。


  “美奈。”即將擦肩而過的時候,薄野翎叫住了她,認認真真地說“我要跳迷霧。”


  “……”美奈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我要證明給阿雅……”薄野翎一頓,然後忽然一笑,從善如流地改口“我要證明給我自己看,你說的都是錯的。”


  薄野翎登上舞台,看著美奈的背影“我要挑戰你,美奈。”


  莫名其妙的從受歡迎的美麗精靈變成一個醜陋的普通女孩,薄野翎從來沒有抱怨過。她不在乎自己好看與否,不在乎自己是不是隻能穿著髒衣服,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有人遷就她縱容她很幸福,但沒有人愛她也不能抱怨。


  薄野翎的活著真的非常簡單,三餐按時吃,找份自己也許不喜歡但絕對不討厭的工作,偶爾養養花逗逗動物們,看書看電視和朋友聊天玩鬧,天亮了看日出,傍晚時看夕落,天黑了就把燈打開,下雨了就收衣服收被子,還可以帶把傘出去逛,就算淋淋雨也很高興,生病了就乖乖躺著,睡前和世界說一聲晚安。


  她可以接受飛來的橫禍,可以接受孤獨挫折,接受自己的缺點和對很多事情的無力,可以接受世界上更糟更爛的事情。就像這樣突如其來的身體交換,她會覺得難過和委屈,可難過就難過了,眼睛要看的還是明天和未來。薄野翎可以一開始就揭穿阿雅,可以拜托村子裏的大家幫自己,隻要她說出來,哪怕是街頭賣菜的老伯都會支持她。可是薄野翎跟鹿丸承認自己是阿雅,跟美奈說出挑戰這兩個字,她不僅想跟阿雅證明美奈錯了,也想跟阿雅證明阿雅自己也錯了。


  她的方式從來溫柔包容,又傻得讓人難以置信。


  成為阿雅的第三天,薄野翎早早地起了床,她幫後勤組的大家幹了活,然後被拜托上街去采購東西。薄野翎想多騰點時間練習,於是匆匆來去,一不留神就在街口撞到了人。打扮流裏流氣的青年罵罵咧咧,滿嘴粗野醜陋的字眼,薄野翎低著頭被罵,不住地小聲道歉。


  好不容易被罵完,那個青年故意撞著薄野翎的肩膀離開,薄野翎被撞得一個踉蹌,手裏的東西頓時掉了一地。薄野翎急急忙忙撿,就看見有一隻手拾起了滾得最遠的蘿卜,伸手遞給了她。


  “鹿丸。”薄野翎愣愣地看著這兩天總是會遇到的少年,接下了她的蘿卜“謝謝。”


  紮著衝天辮的少年看著她收好,抱著一大堆東西費力地站起來“鹿丸怎麽在這裏?”


  “閑逛。”鹿丸臉色平淡。


  “哦。”薄野翎點點頭,又笑“傘還在我那裏,我回去給你拿過來吧?”


  “算了,太遠了。”鹿丸懶散地半斂著眼睛“下次吧。”


  薄野翎抱好一堆食材,剛想和鹿丸道別,就看見鹿丸狀似不經意地側過頭看向別處“今天有沙忍的忍者來村子裏了,比較忙。”


  薄野翎:“沙忍?”


  “嗯,說起來你們歌舞團也去過風之國那邊吧?這次來的忍者在風之國那邊挺有名的,你應該聽說過。”鹿丸不著痕跡地移回視線“好像叫,我愛羅?”


  鹿丸視線裏的少女抱著那一大堆東西的模樣顯得有點可笑,她不知道在想什麽,嘴角揚了一下就放了下來,像是很高興又有些失落。呐呐無語了一會,才轉移話題跟鹿丸說了再見,腳步緩慢地朝桔梗城那邊走去。


  鹿丸在原地站了一會,似乎在思考,隨後歎氣,滿臉無奈“真是麻煩。”


  我愛羅是快中午時到的,是因為任務路過木葉,完成任務後進村補給。當然這隻是明麵上的理由,我愛羅其實是來解釋的。他好不容易聽從手鞠的建議寫了一封小信準備了一個禮物想寄給很久不見的薄野翎,隻是因為當時有點事而把接下來的事情拜托給了勘九郎。勘九郎信誓旦旦地保證會辦好這件小事,我愛羅晚上回家的時候就發現了還放在案頭的信和禮物。


  當手鞠逼問出究竟什麽東西被寄給阿翎了之後,痛心疾首的手鞠就拉著馬基對勘九郎來了次刻骨銘心的男女混合雙打。


  我愛羅的速度很快,他聽了手鞠的解釋大概意識到寄那種東西給女孩子會衍生什麽不好的後果之後,就無比迅速的申請了木葉附近的任務,幹掉了臉都記不太清楚的任務目標後飛快趕來。接近兩年的時間,我愛羅高了許多,可是有些心情卻是不變的,他敲門時險些克製不住那種隱秘的心情,卻見開門的少女美得一如既往,她站在門口,對他禮貌地笑,好像在詢問有什麽事。


  ……不太對。


  我愛羅滿腔熱烈的心情瞬間冷卻下來,身為忍者的本能讓他下意識地就探尋眼前這個人有沒有變身術的痕跡。


  “阿翎?”我愛羅麵無表情地開口。


  銀發的少女掃過我愛羅身上的沙忍護額,仿佛想到了什麽,輕聲問“我愛羅?”


  少女這麽一問,我愛羅就突然不知道怎麽回應了,她身上沒有術式的痕跡,也記得他,可是隔了這麽這麽長時間見到他,為什麽反應會這麽陌生?


  大概是看悶葫蘆一般的我愛羅沒有反應,少女顯得有些忐忑起來。


  這場久別後的見麵最後還是無疾而終,寡言少語的我愛羅離開公寓樓,望著路邊生長的向日葵發了一會呆。藏了滿懷的隱秘心情趕來見她,可是她沒有給予一點回應,連個以往常有的溫暖笑容都沒給,他可能有一點,隻是有一點……難過。


  踱近的腳步聲引起了我愛羅的注意,他心情不是很好地抬頭,就看見一個看著有點眼熟的少年正在走過來“你……”他看起來其實有點不太想和我愛羅搭話的樣子,卻還是開口了“有沒有覺得她和平常不太一樣?”


  “你知道她有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嗎?”


  時過中午,薄野翎幫著團裏的人忙完了雜活,看練習的帳篷被美奈用著,就去了平常打水的河邊。可還沒走近,就看見一個銀發的女孩子站在岸邊。


  阿雅。


  薄野翎注視阿雅片刻,然後腳步輕緩地走過去。阿雅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到來,回頭看她。薄野翎不知道阿雅為什麽會突然過來,她明明應該不會再靠近舞團也不會靠近她。薄野翎思索著,安靜地等她先說話。


  “你沒有什麽想說的嗎?”阿雅首先開口。


  薄野翎不點頭也不搖頭,有些疑慮地看著眼前的阿雅。


  “今天,有個砂隱的忍者來找我。”見薄野翎不說話,阿雅繼續說道“他說,他前兩天寄錯了禮物,這次是來把真正的禮物給我。”


  薄野翎一愣,看著阿雅從懷裏拿出一根長長的寶藍色發帶“我說,我不是很喜歡,請他以後不要再來了。”


  薄野翎臉上的空白還沒褪下,看眼前的女孩子語畢後狀似毫不在意地將手上發帶往後一拋。


  “不要!!”阿雅的動作太快,薄野翎隻來得及發出一聲單薄的阻止,就看見發帶落入河水中轉眼就要被衝走。她什麽都來不及考慮就衝進河裏,連阿雅讓她失去了一個朋友這件事都來不及再想,踉踉蹌蹌地踩著河裏濕滑的石頭去追逐那被水流衝走的發帶。


  那是我愛羅給她的禮物。


  她曾弄丟過一次。


  她那麽認真地承諾過會保管好。


  腳下突然踩滑,薄野翎啪嗒一聲重重摔進河床裏,她被嗆了一口河水,膝蓋也摔得好疼,整個人都狼狽起來。可是她還是跌跌撞撞地急忙站起來,想要再去追,可是腳下又是一滑,轉眼薄野翎又要再重重地摔一次,從旁邊伸過來的手穩穩抓住了她的手臂穩住了她。


  被衝遠的發帶被細沙勾起,不知何時就有那麽一個人站在了她身邊。


  岸邊的阿雅已經解除了變身術,紮著衝天辮的鹿丸平淡地望著這邊。


  我愛羅的站在河水裏,定定地看著麵前狼狽醜陋的女孩子,他的目光淺淺劃過女孩臉上的傷疤,落在那雙幹淨明澈的眼睛上。好像找到了什麽熟悉的東西,我愛羅放輕了語氣,卻十分篤定。


  “阿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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