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姐姐,真的不害怕嗎?”醫療室外,藍風坐在對他來說顯得有些高的凳子上,輕輕晃悠著雙腿。


  薄野翎抱著夏空,望著小嬰兒沉睡的臉“害怕?”她想了想“怕我愛羅?還是怕死?”


  這兩個選擇對藍風來說都是同一個概念,男孩微微皺著眉不知道怎麽回答。


  “其實有一點啦。”薄野翎朝男孩笑得眯起眼睛“但是那種情況,來不及考慮自己了。”


  藍風不讚同地皺著眉“萬一大姐姐真的被殺死了怎麽辦?”


  “這個啊。”薄野翎有些苦惱地說著“其實我也不知道啦。”


  “我當時隻是覺得,用這種方式最能動搖我愛羅,其他的就來不及想了。”薄野翎眼睫低斂“不過,藍風不要跟我學哦,生命是很珍貴的,不知道怎麽愛自己的人,是學不會怎麽用最好的方式愛別人的。”


  藍風不理解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是想不明白薄野翎的話,張張嘴醞釀了半天,還是幹巴巴地吐出一句“萬一姐姐真的被殺了呢?”


  “我和人類不太一樣,藍風。我死後,或許會變成靈魂然後消散,或許會直接回歸萬物的本源,但無論以何種方式,我能感覺到死亡對我來說並不可怕,那應該算是一種回歸。”


  “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種感覺,但我有種與生俱來的本能知覺。如果有一天死去,我會再成為花草鳥木,成為風雨雲霧,我是世界孕育的精靈,所以會成為這個世界上每一個生命。這大概也是我想善待每個生命的原因。”薄野翎摸了摸藍風的腦袋“不過第一次見到人類死亡真的有嚇到我,冰冷僵硬的軀殼,裏麵溫暖的靈魂沒有了,變得混沌的靈魂在親人悲痛中慢慢變得什麽也無法感知,那種感覺大概非常迷茫痛苦吧,所以要不了多久,靈體也會崩潰。”


  “我想那一定是很糟糕的體驗,所以我,想盡量的幫助大家啊。”


  藍風像是被觸動了,直直的看著薄野翎的眼睛發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姐姐,和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他好像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絞盡腦汁想了半天也隻是說出一句“……好厲害!”


  “沒有那麽厲害啦!”薄野翎有些臉紅。


  藍風陪著薄野翎坐了一段時間,直到快要中午,小夏空也醒了過來呀呀呀地叫著,好像是餓了。藍風抱回了小嬰兒,跟薄野翎道別,走了一半卻又轉過頭來“姐姐,人死後會有靈魂是嗎?”


  薄野翎點點頭。


  “那她會去哪裏呢?”藍風抱緊了懷裏的孩子,有些迫切地看著薄野翎。


  “有些會當場消散,有些會停留在死亡之處,有些即使記憶和感情慢慢模糊,也會努力找回家去。”薄野翎理解了藍風想問的話,從椅子上站起來“還有一些,抱著深重的感情滯留的靈魂,也許已經忘了自己留在世間的理由,但就是有執念讓他們留下來,跟隨在某個人身邊。”


  “少有靈魂死去後長時間不消散,她們的靈魂都會散成很小很小的光點,幾百個幾千個,每一個都是潰散後不成形的靈魂。而這些光點大部分會隨著時間推移隨風而去,很少都抱持著一樣的執念一切停留在某個地方,某個人身邊。”薄野翎抿了抿唇,柔和地望著一臉說不清的期盼的藍風“你知道嗎?一個人的靈魂,碎成了那麽多不會思考沒有記憶感情的碎片,可他們就是死死地跟著某個人,全部都抱著一樣的執念跟隨著某個人,這已經不是執念了,是貫穿生命的愛意。”


  藍風站在原地,眼睛忽然濕潤起來“姐姐……我,我身邊……”


  “有。”薄野翎認真地回答“第一次見麵我就注意到了,你身邊圍繞著好多的光點。那些在你說出‘我們也同樣愛她’的話時共鳴般震顫起來的光,我想應該來自於你的母親。”


  啪嗒。


  藍風一滴眼淚砸在了小夏空的臉上。


  小小的嬰兒伸著手在空中亂抓,然後抓住了他哥哥的衣領,隨後就吱吱呀呀地笑起來。


  “謝謝你,姐姐!”藍風朝薄野翎一個鞠躬,眼淚也來不及擦,就抱著夏空跑掉了。


  看著藍風離開,薄野翎笑著鬆口氣。比起直觀地訴說,她其實更喜歡安靜地傾聽或感受別人的喜樂。因為薄野翎懂得這些感情的美好,但她理解卻並不深刻,看別人的故事為別人歡笑或難過,即使感覺到的情緒再怎麽深入骨髓,也不是刻在她的骨肉上。


  薄野翎並不喜歡輕率的評價別人,有很多事也無法用善惡來單純定義。比如我愛羅,即使她感覺到了對方卷成漩渦的怨憎和痛恨這個世界的心情,但她卻並不了解我愛羅。


  不了解對方的痛苦,怎麽能隨便說出自以為是的話?

  薄野翎對我愛羅說了那麽多,不是想讓我愛羅否定他所有想法,隻是希望他能重新思考,他和世界之間也許錯誤了的關係。


  醫療室裏的醫療人員走了出來,跟薄野翎確認了裏麵的忍者已經平安。斷掉的肋骨雖然刺進了肺,但搶救及時。


  薄野翎還沒來得及去看一眼,馬基又來了,說是風影想見她。之後的發展如同重複了一遍初到木葉的過程,風影答應幫她留意並盛的信息並邀請她暫住下來。薄野翎有心想問問木葉,卻得到了一個‘時隔多年,物是人非’這樣奇怪的回答。


  當天中午,勘九郎和手鞠並沒有回家。大概是看薄野翎弱質芊芊的樣子像個五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馬基在送薄野翎回來後猶豫了一下,就在薄野翎輕聲感謝的話語中挽起袖子熟練地開始給薄野翎準備午餐。


  看著不苟言笑甚至顯得猙獰的忍者,在廚房裏忙碌起來的時候意外地顯得有些溫情。薄野翎拿好了兩副碗筷,坐在餐桌邊看他的背影。如果沒有那身為了戰鬥而綁起的繃帶和利落的裝扮,馬基看起來和一個普通的大叔並沒有什麽兩樣。


  吃好了午飯,薄野翎洗好了碗就在沙發上看電視,無所事事地看了一下午的肥皂劇。


  “阿喵又不見了。”到晚上手鞠和勘九郎修煉回來,薄野翎又找不著之前還在屋裏晃悠過一圈的黑貓了。


  “你養的那隻黑貓嗎?”手鞠剛洗整下樓,拉了拉衣領露出有些擦傷的脖頸“之前在回來的路上好像有看見他,要去找嗎?”


  “沒關係。”薄野翎搖了搖頭“阿喵晚上都不喜歡呆在屋子裏。”


  晚飯之後,薄野翎回了房間。她睡不著,今晚的夜色也十分平靜毫無風沙,可惜房間裏沒有陽台可以吹吹風,薄野翎隻好爬上了窗台,踩著一樓的屋簷眺望半空中碩大的月亮。


  砂隱的建築都比較低矮,薄野翎即使坐在二樓也能看見絕大部分建築。柔柔的月光灑在村子的每一條道路上,瑩白的淺光映亮曖昧不清的光影分界。薄野翎靠在窗邊,平靜的心情忽然感覺到什麽,她自然地轉過頭,看向幾乎是在她視線死角的人“我愛羅!”她笑著打招呼“晚上好!”


  “你怎麽發現我的?”我愛羅的氣息收斂得很完美,也不知道對方怎麽注意到的他。可話說出口,他似乎又覺得這個問題很沒必要,移開了目光看向別處。


  薄野翎靠在窗邊,也不說話,月光下的精靈美得難以言喻,可惜唯一一個能見識這種美麗的人都站在她的身後,隻能看見那銀白長發在月亮下發出瑩瑩微光。


  在靜謐夜色中的我愛羅站在屋頂上,氣場意外的平和,他也看著那一輪圓月,沉默著。一開始確實因為薄野翎的話而有些動搖起來,那個精靈的話語和眼神太具有動搖別人心神的力量,會不自覺地聽進她的話,會不自覺地信任擁有那樣一雙眼睛的她。可是一路走過來的道路血氣衝天,那不是一時就能改變的東西。


  他也說不清為什麽會上屋頂來,隻是察覺到那姑娘在這裏,擁有著似乎不會迷茫和動搖的眼神的精靈在這裏,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上來了。但又沒有殺意,或許是月光太好,或許是覺得那樣的家夥實在沒有殺死的價值,常年圍繞著我愛羅的殺意在這一刻確確實實的暫時消散了。


  “那個忍者就算被救回來,也還是會來暗殺我,最後被我殺死。”薄野翎從不會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說話也是自然又平常的,像對待每一個普通人。我愛羅表情變得有些陰暗,或許他自己都有些意識不到,他想讓薄野翎認同他的理念“所以你就算替他去死了,他最後也還是會死在我手裏,你所做的毫無價值。”


  薄野翎不太明白為什麽看著月亮看著星星又開始聊起了人生,她糾結地看了一眼月亮,還是轉過頭來看我愛羅“你站在那裏累不累?”她拍拍空了一半的窗台“要不要過來坐?”


  “你在無視我的話?”敏感的少年微微有些焦躁起來,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會被很輕易的挑釁到。


  “我隻是不知道怎麽回答你。”薄野翎雙手撐著下巴,幹淨的眼眸裏帶著幾分苦惱。這樣苦惱的情緒出現在那雙明媚動人的眼睛裏,實在叫人忍不住想解決所有讓她覺得為難的事“一個人的想法是很難改變的,但人類好像總喜歡用說服或者爭吵在逼對方和自己一樣,觀點不同就好像是異類了一樣。我愛羅,我們不聊這個好不好?”


  “我聽馬基說,你是手鞠的弟弟啊,你也住在這裏吧?”薄野翎很自如地開啟了另一個話題“今天一直都沒看見你呢,對了,你吃過晚飯沒?”


  薄野翎說話的時候總是很溫吞,可她聲音又好聽得像潺潺溪水,讓人忍不住耐心聽完後,整個人也如同她的語氣一樣溫吞下來。隻擅長聊人生和世界觀的我愛羅沉默了一下,卻再次被安撫住“……你,對每個人都這樣嗎?”他聲音低沉,又補充“這麽天真愚蠢?”


  薄野翎腦袋靠在窗邊“我對別人好,是希望別人也能對我好哦。”她笑了笑,在月光下又美麗又溫柔“我愛羅也對我好一點吧,好不好?”


  薄野翎的目光似乎可以輕易穿透任何人的靈魂,這麽幹淨而不帶侵略性,卻偏偏什麽都無法防備住,都在這樣真摯的目光下全體潰散。她那樣說,又有誰說得出拒絕的話,我愛羅裝作自己在看月亮,但沙子在葫蘆裏卻又如第一次見麵時那樣微微躁動起來。


  我愛羅不回答,薄野翎再次熱情地試圖邀請孤零零站在上麵的我愛羅坐過來。


  薄野翎見我愛羅完全不給一點反應,就扒著屋頂自己靠了過去,坐在我愛羅身邊“好像有點晚了,我愛羅不困嗎?”看了不知道多久的月亮,薄野翎開口對我愛羅問道。


  我愛羅看起來還很精神地注視著月亮,臉色平淡。


  “電視上說,小孩子不早點睡會長不高的哦。”薄野翎也有些困了,微微揉了揉眼睛。


  “忍者裏沒有孩子。”我愛羅平鋪直敘地回答“而且我不能睡。”


  薄野翎有些不明所以,卻也能依稀感受到什麽,她略微思考一下“那我也不睡了,一個人看月亮很無聊的,我陪你好了。”


  說完這句話的三分鍾後,薄野翎睡著了。


  她生物鍾太明朗,連三分鍾都熬不過去就腦袋一點一點地靠著我愛羅的肩膀睡了過去。我愛羅有些僵硬,原本平淡的心情都因為這個肢體觸碰而泛起波瀾,進而習慣性的微微暴躁起來。


  有個人快要突破他的防線了,即使他也許並不排斥,可理智和變得偏執的情感都不允許。


  看著月亮的我愛羅皺著眉頭,眼神變得有些焦躁不耐,距離太近了,警惕太鬆了,在這寂靜的夜裏讓他不由觸碰到刮得心裏血肉模糊卻還要依靠那痛感來證明自己活著的回憶。我愛羅舔了舔嘴唇,眼神逐漸陰戾起來,他心浮氣躁地轉過頭,伸手扼上了薄野翎的咽喉。


  那個銀發的少女睡在那裏,信任又毫不設防的模樣。


  就這麽殺了她吧。


  說好了不會再相信任何人的。


  說好了存在的目的就是以他人鮮血為祭的。


  ‘我對別人好,是希望別人對我好哦。’


  我愛羅的手微滯,想起了那個抱著布偶的怯懦孩子。他曾經也抱過一樣天真的想法。


  我把球還給你們,所以我們一起玩好不好?

  我對你好,所以你也對我好,好不好?


  不要用那樣的眼神看我,好不好?


  ……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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