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驚變

  地鐵站裏,彌漫的蒸汽讓汽燈的光線看起來像一團迷蒙的橘色夕陽。


  接應梭型船的槍手們大多鑽進了一個鐵皮殼子做的隔離屋,留在外麵的幾個都帶著全覆蓋式的防毒麵具,鬆鬆垮垮地來回巡邏。


  顯然這裏蒸騰的並不是水蒸汽,而是摻雜著化學物質的重水蒸汽。


  至於衣衫單薄的劫掠者會不會死,沒人會關心。


  劫掠者中已經有人開始察覺皮膚瘙癢,肺裏像灌進了燒紅的煤球,疼痛難忍。


  王巢走進槍手的鐵皮殼子,片刻回轉,手裏拎著一個防毒麵具,扔在了唐悠悠麵前。


  “戴上,蒸汽有毒。”


  唐悠悠抽泣著接過麵具,突然開始劇烈的咳嗽,直咳得一口氣卡在嗓子眼,憋紅了臉頰。


  王巢蹲下將防毒麵具扣在她臉上,一秒後她才長長拔出一口氣來,喘息著跪倒,情緒崩潰已讓她心力交瘁。


  “你認識這個地鐵站?”王巢麵無表情地打量著這個地方,空氣質量對他完全沒什麽影響。


  隔了一會兒,唐悠悠有些沉悶的聲音從防毒麵具傳出來:“嗯,這裏是磁懸浮地鐵酒泉站。”


  “噢?上麵就是你本該降落的地方?”王巢想起初遇時,正是唐悠悠呼喚“酒泉”的聲音將他帶到了墜毀的鎮遠號附近。


  “嗯,”唐悠悠揉著胸口點點頭。


  “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傳來,聽著已經在窒息的邊緣。


  唐悠悠噌地爬起來,向咳嗽聲跑去。


  咳嗽的是一個十多歲的小男孩,麵黃肌瘦,兩手掐著自己的脖子,咳得喉嚨崩起青筋,眼看就要倒不上那口氣。


  他的母親眼睛紅腫得不正常,眼淚鼻涕流了滿臉,抱著小男孩嘶啞地乞求著槍手。


  “求求你了,他有肺病,讓他進去。”


  麵前的槍手無動於衷,厭煩地悶聲道:“沿著管道往上爬,那裏蒸汽少,等會兒就開船,別他媽再喊了!”


  唐悠悠一把推開槍手,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防毒麵具摘下來,扣在了小男孩頭上,轉頭怒道:“你們明明有麵具,為什麽不能把隔離屋……咳咳……”


  話未說完,她咳嗽得整個人弓成了蝦米。


  肺沒有皮膚的防護能力,重水蒸汽直接影響氣管和肺部細胞的正常工作,傷害遠超閉氣沉入重水中。


  沒等王巢反應,那個槍手趕忙衝隔離屋那邊招手大喊,片刻又有幾個槍手衝出來,手裏的武器全部都上了膛,神態看起來慌慌張張,顯然已經聽說了王巢的凶殘。


  其中一個手裏拎著防毒麵具,跑到近前遞給唐悠悠。


  唐悠悠一手掐著脖子,一手摸空了好幾次才扯過防毒麵具戴上,跪在地上,胸膛劇烈地起伏。


  槍手們麵麵相覷,目光一齊瞟向王巢。


  “我們還要等多久?”王巢臉上沒有什麽惱怒的表情,甚至帶著一絲笑意。


  “大人,我們得等信號,隻有在排汙管道放閘的時候才能上去。”領頭的槍手指了指管道前架設的金屬舟。


  “嗯,”王巢點點頭,走到唐悠悠身前,居高臨下道:“唐悠悠,你一定想救這些劫掠者吧,很簡單,殺了槍手,劫掠者就能得到裝備活下去,隻要留一個活口,不耽誤開船。”


  周圍的槍手聽得遍體身寒,同時舉起了槍,領頭的那個顫聲道:“不會死多少人的,每次都隻死一兩個倒黴鬼而已,大人,你……”


  “噓,別說話,我會生氣的,”王巢將手指豎在唇間。


  唐悠悠慢慢爬起來,艱難地說道:“隔離屋擠得下所有人,不要殺人。”


  “如果你沒有這種選擇呢?”王巢笑了笑,側舉手臂,掌心對準了那個小小的鐵皮殼子。


  “那我就選擇和他們一起死,”唐悠悠的手握住了防毒麵具。


  王巢走近,伸手攬著她的後腦,讓她的臉湊到麵前。透過模糊的玻璃,他看到了一雙堅定的眼睛。


  “怎麽不強製管控了?”


  唐悠悠明顯愣了下,搖了搖頭,手卻依舊握著麵具的氣管。


  “還是你覺得我在跟你開玩笑?”


  “不是,”唐悠悠又猛地搖頭,眼眶裏已經盈出淚水。


  王巢嗤笑了一聲,握著她的後腦勺晃了晃:“我懷疑你的腦子出了問題。”


  一旁的槍手眼力老道,立刻看出王巢的神色稍有緩和,趕忙說道:“劫掠者都可以去隔離屋,都可以。”


  王巢沒什麽反應,隻是盯著唐悠悠的眼睛,兩個對視的人如同凝固的雕塑。


  槍手們沒敢再廢話,立刻招手,往隔離屋驅趕劫掠者。


  大部分路過的劫掠者都麵露感激,尤其那個被唐悠悠救了母子,深深地鞠了個躬,也有一部分目光掃視,記住了兩人的長相,這種情報在桃子郡起碼能賣出一頓大餐的錢。


  等劫掠者全部進了隔離屋,槍手們都戴著防毒麵具走了出來,他們寧願在外麵站著,也不願意和一幫衣衫襤褸臭烘烘的劫掠者擠在一起。


  這幾年,車站發了少說也有十趟船,還從沒遇見這種狀況。


  強龍壓了地頭蛇,聽說穀主漢密爾波頓都挨了一刀,他們站會兒倒也沒多大怨氣,不過大多在心裏嘲笑唐悠悠:如果下一刻形勢倒轉,劫掠者才不會救她,這種可笑的善良愚不可及。


  “你知道嗎?如果形勢反過來,那些人都不會救你。”王巢將唐悠悠的臉撥向隔離屋,屋子的小窗上,隻有那對母子在擔憂地看向她。


  唐悠悠掙脫了王巢的手,聲音隔著防毒麵具有些模糊:“我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從不要求別人。”


  “所以你的腦子出了問題,”王巢敲了敲她臉上的防毒麵具,發出嘣嘣的聲響,“而且你又退步了,變得更加軟弱。”


  唐悠悠扶了扶被敲歪的防毒麵具,怒氣衝衝地轉身離開,跳過不到一米五寬的汙水槽,走到了對麵的陰影裏。


  那裏之前是酒泉站的出發中心,此刻隻剩下一片被汙泥覆蓋的渣石堆。


  王巢已經掃視過這裏,整個空間除了他們這幾個人,沒有任何危險,他走到排汙管道前,打量起這個設備。


  他不得不佩服幽暗穀的想象力,金屬舟是一個狹長的“獨木舟”,前部有一個與管道直徑一致的圓形萬向輪,尾部則是一個動力推進裝置,舟身每隔一段就有伸出來的輪子。


  想必在這個水資源嚴重匱乏的年代,桃子郡的排汙管道從未被汙水填滿過。當閘口開啟,這艘方舟便可以逆流而上,直達桃子郡的地下汙水處理區域。


  那裏的監管者一定早已被買通。


  突然,一種炫目的光線打斷了王巢的思維,他的身影驟然一動,跨過汙水槽,出現在“出發中心”前麵。


  身後槍手們也都呼喝著跑近,拉栓聲一片。


  本已蕩然無存的“出發中心”區域,數十個爛成渣的全息影像發生器迸射出炫目的光彩,逐漸在半空勾勒出一個個人形輪廓,輪廓裏是深邃的黑暗。


  人形輪廓全都麵對著王巢,唐悠悠則站在更深處的陰影裏,僵直地束手而立。


  那個姿勢讓王巢一瞬間就想到德納裏山中的神秘女人。


  下一刻,一張男人的臉從唐悠悠腦袋側麵伸了出來,帶著陰森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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