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祖訓錄
第322章 祖訓錄
朱元璋坐在馬皇后的坤寧宮中,臉上的殺氣不停的流轉。
馬皇后坐在一旁,開口勸說著:「如今能有這個情況不就證明標兒非常受文武百官的愛戴嗎?這是好事啊!」
「愛戴?好事?這算是愛戴嗎?按理來說,俺現在應該還在病床上躺著,剛開始那幾天,還有臣子問俺現在病的怎麼樣了,可是最近這幾天呢?
你見過最近這幾天還有哪個臣子問俺的病情?哼,這些臣子們巴不得俺趕緊去死。標兒就是太心軟,臣子們鼓吹說這是仁德。
是不是仁德,俺還分辨不清?仁德是給萬民的,是給那些從來沒有犯過錯誤的臣子的,而不是給這些貪官污吏。」
朱元璋越說越來氣,最後猛然一拍自己的大腿。
「俺現在還活著,還沒進墳墓,現在都將俺忘得一乾二淨。朝堂上那些話,聽起來真的很噁心。
現在開始彈劾陳鬆了,接下來,會不會又是官紳一體納糧啊?是不是要將俺之前所定下來的那些政策全部推翻?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話說的實在,說的實在啊!」
朱元璋怒火中燒,他站了起來破口大罵著。
胸口當中有一團火在燒,朱元璋的牙齒咬得嘎吱作響,臉色很黑。
「且先讓你們再囂張囂張,讓你們將自己那醜陋的面目再表現出來,俺倒是要看看,你們這些人能囂張成什麼樣子。」朱元璋不停的罵著。
「你要是出去,不就沒這檔子事兒了?說起來,一朝天子一朝臣這事兒也是對的。你不要動那麼大的肝火,常青說的那些話你都忘了嗎?」馬皇后一臉埋怨的看著朱元璋。
「你還幫那些人說話,你是俺的老婆!」朱元璋有些激惱,「這些臣子,就應該有臣子的覺悟。利欲熏心之輩,這種人殺也殺不絕!」
朱元璋坐了下來,生著悶氣。
「行了行了,看開點吧。待會兒常青還要來給你看病,你就少說點,不要再生悶氣了!」馬皇后勸解朱元璋。
「行了,聽你的,不說這事兒了。先看看標兒最近執政的手段怎麼樣?這些臣子等日後抽出時間了,再好好教訓!」朱元璋嘆了一口氣,只好先把這事放下。
說話之間,陳松已經在慶童的帶領下來,到了坤寧宮門外。
稟報之後,陳松走進了坤寧宮。
看著走進來的陳松,馬皇後站起。
和之前一樣,先是對朱元璋進行把脈,然後支開馬皇后等人,再將朱元璋帶到醫院中進行檢查。
檢查結果沒有什麼問題,一切正常,就是血壓血脂有些高,再就是腦血管稍微有些問題,不是很嚴重。
根據朱元璋現在的情況,陳松從醫院拿了些葯,將那些要撕掉包裝,放進早已準備好的瓷瓶中,又帶著朱元璋走出了醫院。
做完一切后,陳松準備要離開。
朱元璋從床上坐起,看著陳松的背影,道:「今天你就在這裡吃飯吧,順便有些事情要問你。」
說起來,這還是朱元璋第一次將陳松留在皇宮中吃飯。
之前朱元璋去陳松那裡蹭過幾次飯,這樣的事還是第一次發生。
陳松轉過身子,道:「陛下,臣家中還有事……」
「能有什麼事?你就留在這裡,哪裡都不要去,就陪著俺吃一頓飯,能當個什麼事兒?」朱元璋有些毛躁。
「既然如此,那臣遵命!」陳松拱手道。
坤寧宮的大堂中,一張圓桌上擺滿了御書房的飯菜。
能被朱元璋留在後宮當中一起吃飯的人,整個朝中一個手就能數過來。
朱元璋出身低,雖然平時非常看重規矩,可或多或少還帶著農民的影子。
一般來說,就算是皇帝和臣子一起吃飯,也不會同坐一張桌子。
可朱元璋沒有這個隔閡,就讓陳松和自己同坐一張桌子。
朱元璋,馬皇后和陳松坐在桌子周圍。
如今是冬天,就算朱元璋是皇帝,飯桌上也很難看到綠色的菜。
基本上都是一些豆腐粉條肉類蛋類的飯菜,甚至還能看到尋常百姓家吃的鹹菜。
朱元璋的飯就是一碗稠粥,就著鹹菜,朱元璋有滋有味的喝著粥。
馬皇后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喝著粥,吃著鹹菜,吃著豆腐粉條。
說實話,後世的那些中產階級,大冬天裡吃的飯菜,甚至都已經超過了朱元璋。
陳松坐在那裡,安安靜靜的吃著。
吃了大概有一會兒,馬皇后忽然站起,看著兩人,「你們兩個先吃吧,我吃飽了,我出去散散步,消消食!」
說著馬皇后就走了出去,大堂裡面的太監宮女也走了一大半。
馬皇后明白,朱元璋能將陳松留下來,肯定是有事情要問。
政事,馬皇后從來不摻手,除非是朱元璋向馬皇后詢問意見,不然,馬皇后大部分情況下都是避而不談。
馬皇后逐漸遠離,朱元璋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看向陳松,朱元璋問道:「今天早上早朝的時候,那個叫崔階的御史大夫一直在彈劾你,你對此有什麼想說的?」
陳松坐在朱元璋的對面,道:「臣以為,彈劾臣實在正常不過。之前也有數次彈劾臣,能有今天的局面,臣已經預料到了。」
「你倒是坦然,俺再問你。如果說俺真的有什麼不測,那麼以後這些朝臣像今天這樣彈劾你,你該如何?」朱元璋又問,這次朱元璋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陳松的臉。
陳松組織了一下語言,直接說道:「陛下春秋鼎盛,這樣的事情在未來的幾十年當中不會發生。」
「呵,你倒是會說話。還什麼幾十年?俺又不是神仙,人活七十古來稀,能活個七十歲,俺就已經很知足了。俺不是秦皇漢武,也沒有求長生的那個心。」朱元璋搖搖頭,然後嘆了一口氣,「唉,標兒各項都好,就是性子太軟。
根據這幾天朝堂上發生的事情來看,俺害怕,如果真的有一天俺去見俺朱家的列祖列宗,將這大明江山留給標兒,標兒會被那些文人士大夫蠱惑的,將俺之前定下來的那些政策全部廢除。」
說到這裡,朱元璋的聲音小了很多,他的右手食指敲打著飯桌,又開始說道:「俺之前在洪武二年讓人修訂了《祖訓錄》,洪武六年的時候修成。
現在看來,這《祖訓錄》裡面有很多內容並不完善。俺現在制定的這些政策,要全部放進《祖訓錄》中。
然後在《祖訓錄》第一頁就說明,《祖訓錄》中所記錄之祖宗家法,後世子孫不得更改。」
畢竟有著濃重的小農思想,朱元璋覺得自己現在制定的這些政策都非常的好,這些好的政策以後就應該綿延萬世。
可時代是在發展的,不管什麼政策在當下有多好,但永遠有著自己的局限性。
而且朝中文官最喜歡用祖宗家法來說事,至於祖宗家法當中那些不利於他們的內容,他們會選擇性的忽視,只留下那些有利於他們的內容。
朱元璋覺得自己的這個想法很好,可陳松並不覺得。
這些事情一旦確定下來,後世子孫將會在這些事情上不停的扯皮,圖浪費大量的時間。
「一旦這些政策全部立下,後世之君想要更改,可沒有那麼容易。」朱元璋輕鬆的道。
陳松卻皺起了眉頭,看著陳松這個樣子,朱元璋問道:「怎麼,你有什麼疑問嗎?」
「陛下,臣以為現在制定這些是不是有些為時過早?而且,天下大事不是一成不變的,臣以為應該用發展的目光來看待事物,所以這些東西……」陳松認真的說道。
朱元璋並沒有生氣,反而來了興趣,「有意思,俺當初制定《祖訓錄》的時候,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反對。
你是第一個反對《祖訓錄》的人,給俺一個理由,說說為什麼不能過早制定!」
「陛下,臣以前在老家遇到過這樣一檔子事……」陳松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編造了一個故事。
有些時候,用編造的故事來講述某些道理,要比直接講述效果好的多。
「臣那個時候才六七歲,在他的老家有一戶王姓人家,他家裡田地非常多,他家一共有六個兒子,而且都正值壯年。
他家的田地種出來的糧食每年都吃不完,人一旦吃飽飯,就會想著賺錢的事。
於是呢,王老爺子就打算,將家裡的那些田地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用來種糧食,種出來的糧食只要足夠供應一家一年的伙食就行。
至於另一部分土地,就種一些能夠賣錢的東西。當時,臣的老家有人收蠶繭,而且價格還很堅挺,比糧食貴多了。
王老爺子為了能夠多賺錢,就將另一部分田地全部用來種桑樹,然後養蠶。
王老爺子確實是一個有本事的人,還是養蠶的那幾年,他家幾乎可以用日進斗金來形容,家裡那叫一個富啊,能把我們十里八鄉的人全部羨慕死……」
陳松雲淡風輕的說著,朱元璋也沒有打斷話的意思,靜靜的聽著。
「這個王老爺子覺得種桑樹養蠶是個賺大錢的活計,所以就想著讓自己的子孫後輩世世代代地都種桑樹。
天有不測風雲,這個王老爺子沒享幾年福就仙去了。他的這些兒子都是些老實人,也都非常孝順,秉承著王老爺子的規矩,一直種著桑樹。
可是後來,行情突變,蠶繭忽然不值錢了,可那些田地裡面,種的全部都是桑樹,如果當時,直接將這些田地裡面所種的桑樹全部毀掉,重新用來種糧食,那麼事情,還有挽回的機會。
可他的這些兒子們說什麼也不願意將這些桑樹全部毀掉,就那樣硬撐著,最後,賠了個精光……」
陳松說完話,靜靜的坐在那。
朱元璋揉搓著自己的下巴,臉上掛著玩味的表情。
「俺是聽明白了你說的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仔細想來,確實有幾分道理。可你這不過是種田,治理國家,不會是種田那麼簡單。」朱元璋搖了搖頭。
「陛下,臣說一句大膽的話。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歷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全天下的事都逃不出一個利字,如今松江府市舶司已經成了永法,雖然從沒有看過松江府市舶司最近的賬單,但想來賺的也很多。
以後,市舶司不止這一個。等打通了去往西方的航線,咱們大明的絲綢和瓷器都會是熱銷的貨物。
紡織絲綢需要蠶繭,而想要得到蠶繭就需要種植桑樹。海外貿易,這裡面有大利潤,靠著絲綢所賺取的錢財,要比種地多上數倍不止。
到了那個時候還會有誰安安心心的種地,南方沿海之地,恐怕都會變成桑樹地!」
陳松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朱元璋的表情,準備時刻停下來。
其實陳松說的這些,朱元璋很早之前就考慮過。
不然的話,朱元璋也不可能設置出匠戶軍戶這種東西。
朱元璋的表情變成了沉悶,他說道:「你說的這些,俺之前就考慮過。所以,俺設置了匠戶和軍戶。至於你說種糧食的地全部變成了種桑樹的地,那麼俺可以規定,天下良田不準變更,只准種糧食……」
說著說著,朱元璋覺得有些不對味兒,聲音也越來越小。
眉頭緊皺起來,一臉沉思樣。
「你這話不對勁,不對勁啊……」朱元璋朝著陳松擺擺手,「你先回去吧,俺再想想……」
陳松站起,朝著朱元璋拱拱手,告了一聲謝,走了出去。
看著陳松的背影,朱元璋思緒萬千。
「俺現在還活著,透露出去的消息也只是昏睡,這些朝臣們就巴不得想要掀翻俺之前定的那些政策。
如果對他們有用他們肯定不會,如果對他們無用,他們肯定會想方設法的掀翻。這樣一來,俺定的那些東西,豈不是成了廢紙一張?」
想到這裡,朱元璋的心裡莫名開始發慌。
這種情況,是朱元璋以前未曾料到的,現在被陳松提起,朱元璋不由自主的將其往壞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