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您好歹去送個別吧?
“何大人所言極是!隻要一舉攻克西涼,那涼州十八軍就都班師回朝,從此少了一大筆軍餉開支,那國庫自然就有盈餘了!”
“沒錯!涼州賊寇雖然強悍,可我們這支騎兵營也不是吃素的!太子殿下親自訓了大半年,諸位兄弟們都等著斬敵立功呢!”
這邊話音一落,那邊立即強勢反攻。
吹胡子瞪眼,急得脖子冒青筋,如此辯駁了幾個來回之後,索性開始罵人了——
“上兵伐謀,下兵伐攻,爾等就知道打打殺殺,一群莽夫!”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你們就知道縮在長安,一群腐儒!”
一片喧嘩聲中,惟有書案上方冷靜端凝。
書頁沙沙作響,李玄夜以手支額,微闔雙目,似壓根就沒在意群臣說了些什麽。
眾人爭吵了片刻後,終於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忙正襟危坐了,又順手一攏衣袖,悄悄地把眼神投向上方。
越看就越覺得後背一涼,頓時額頭密密麻麻的都是一層冷汗。
方才兩邊的人吹胡子瞪眼對罵了這麽久,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作何感想?
又一想, 這也怪不得他們,說到底,大家也都是真的急眼了,才會出此洋相。
這次出兵太後壓根就不同意, 是太子自個兒訓練了一支騎兵營。
兩軍交戰, 一出手就必有傷亡,豈能兒戲?靠三千騎兵, 就想拿下西涼, 真是癡人說夢!
這邊廂眼睛一瞥,感受到那邊的鄙夷, 立時又是一股無名火起——太子殿下為了攻克西涼, 連太子妃都忍痛割舍了,你們還攔著不讓打,未免太不把殿下放在眼裏了!
然而, 不論下方眾人是如何的大眼瞪小眼,上方的太子殿下,至始至終都閉著眼,一句話也沒說。
大家沉默了半晌,忽然就都忘記了剛剛對罵的怒火,轉而都齊齊把注意力放在了一件事上:太子殿下, 他怎麽了?
就有人想起了今天朝中的一件大事, 頓時整個人都涼了半截:如果沒記錯的話,今天好像是,太子妃被廢的日子?
一瞬間,殿內的眾人仿佛都失去了呼吸, 隻張大著嘴巴,呆呆地望著上方。
這下再也沒有人敢發出一個聲音了。
但, 也是有例外的。
方才殿內鬧成一團,也沒人注意過外麵的動靜。
此時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這才聽見廊下來來回回、踢踢踏踏,急促而焦躁的腳步聲。
書房重地, 鬧騰不休, 成何體統!
一道緋紅身影匆匆入內。
唐珩也顧不得左右那一雙雙瞪得銅鈴似的眼睛,更顧不上殿內安靜得詭異的氣氛。
他一進來就看到太子殿下支額閉目的樣子, 隻當是為了太子妃之事心煩——廢話!媳婦兒都要跑了,能不心煩嗎?
這群沒心肝的, 還隻知道拉著太子殿下談論軍國大事!活該一個字都懶得理你們!
唐珩一想,就覺得自己又一次押對了寶。
於是一拱手, 硬著頭皮湊近書案, 輕聲喚了一句:“殿下?”
李玄夜閉目不言。
唐珩心急火燎得跟什麽似的,略提高了聲音,又喚了一句:“太子殿下?”
李玄夜睜開了眼睛,瞥了他一眼,眸光幽冷。
唐珩心裏一喜,心說這遭算是沒白來。
看吧,果然是在裝睡。
他忙躬身又湊近前些, 低聲稟道:“太子殿下, 車馬一會兒要經過我們戶曹,您可有什麽吩咐下官的?”
李玄夜放下了手臂, 隨意地搭在扶手上,冷冷看他:“嗯?”
兩邊的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官員,都有些茫然而不解:這是誰?難道很受太子器重嗎?沒頭沒尾的冒出這麽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正思忖間,那小官員突然清了清嗓子,大聲道:“殿下,趙娘子即將出宮,下官冒死問一句,您要不要去送個別?”
趙娘子?送個別?
眾人一陣心驚肉跳,突然反應過來,趙娘子,和太子有關的,姓趙的,可不就是才被廢掉的太子妃麽?
才想通這一層,不免有些暗暗磨牙:這哪裏冒出來的狐狸, 官兒不大, 拍馬屁倒是有一手!
隻是,看太子殿下這神情, 似乎是馬屁拍到了馬背上呢——
板著冰山似的一張臉, 哪有半點不舍?
唐珩隻聽見心裏“啪嗒”一下, 就碎了一地的渣渣。
太子和太子妃,可是他最看好的一對啊,他還想著等太子妃地位穩固了,幫他吹吹枕邊風,讓他升一升官呢……
可這半年不到,就這麽一拍兩散了??
這種心碎的感覺,簡直比他自己媳婦兒跑了還讓他難受。
唐珩眼一閉,牙一咬,又將聲音拔高了幾節:“殿下,馬上就是午時正刻了,趙娘子估計已經準備出發了——”
“啪嗒!”唐珩一個哆嗦,就見一隻玉鎮紙朝他砸來。
他腳跟忙縮了縮,“咚”一聲脆響,那玉鎮紙擦著殿內的柱子而過,頓時留下一道醒目的劃痕。
“殿下?”唐珩不解中帶著一點委屈,“娘子這一走,您可就再也見不到了,您,您,您好歹去送個別吧?”
“嗯。”淡淡一個字落下,唐珩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到底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呢?
到底是舍不得,還是舍得呢?
可太子殿下並沒有給他太多思考的機會,隻笑了笑,吩咐道:“你回去吧,將去年堆積的戶帖黃冊清出來,再重新登記造冊一遍。”
唐珩驚呆了,他用一種“我沒聽錯吧”的眼神望著太子殿下,喃喃道:“殿下,那個,那個……”
“孤知道了,不必多言。”李玄夜擺了擺手。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唐珩一拱手,急急道:“那個戶帖黃冊,是十年才登記一次,下官……”
“怎麽?”太子殿下提起筆,側目看向他:“孤看你挺閑的,提前把這十年的都做完也無妨。”
唐珩一陣絕望,忙撩袍就跪了下來:“太子殿下,非是下官不願,而是下官不能啊,下官要是清查戶帖,今晚必定忙到很晚下值——”
“哦?”李玄夜一挑眉,“你的意思是,太晚回家不好?”
“嗯嗯嗯!”唐珩覺得太子殿下還是很解風情的,心裏一陣感動,忙道:“太子殿下,您真是體察臣心——”
隻是話還沒說完,那太子殿下就淡淡丟來一句話,打破了他的感動:“那你這個月就住在公房吧!”
“不是,不是!”唐珩大急,脫口而出道:“今日是春分,家中夫人說,要給下官做春菜鯽魚湯!殿下您不知道嗎?春分這天要和夫人一起吃春菜,夫妻才能和和美美恩愛白頭啊!”
李玄夜捏著毛筆的指尖就是一收,連眉心都冷沉了下來。
可唐珩一個激靈,忙見縫插針就勸道:“您也還沒吃飯?是不是太子妃啊不,趙娘子走了,您沒有胃口?您……”
李玄夜抓起毛筆,又擲了過去:“滾!”
“是!”唐珩見他是真的動怒了,也顧不上自己的勸和大業了,一撩衣袍,火速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