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嘔吐
趙昔微死死地咬住嘴唇,將胃裏翻山倒海的腥味狠狠地禁錮在喉嚨裏。
太後幾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宮道盡頭,她還這樣站在原地。
雪柳緩緩地回過神來,連滾帶爬地也離開了這裏。
趙昔微的目光一直落在地上,那紅色的血滴、黑色的眼珠,在白茫茫地雪地上不停旋轉、放大、裂開、變幻,直到化為一陣遮天蔽日的血雨,密密麻麻地朝她砸了過來。
“太子妃,太子妃!”一個焦急的聲音響起。
趙昔微恍惚地將視線收了回來,慢慢地對上了麵前的人。
是黃四娘,她握著自己的手,不停地搖晃著:“太子妃,雪越來越大了,您再這麽站著若是受了寒,該如何是好?還是回去吧。”
“嗯。”趙昔微機械地點了點頭,卻在意識到這個聲音來自於麵前的女人,才想起了自己最初關心的事——黃四娘是鄧來福的妻子。
今日鬧這麽一遭,怕是太後已經下了滅口的心思。
她心口一陣冰冷,用不容置否、接近無情的聲音,低聲命令道:“去宮門口候著,會有人送你回去。”
“多謝太子妃!”黃四娘淚水又差點滾了下來,“民婦這就告退!”
趙昔微渾身像是被扒皮抽筋了一樣疲倦,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應付她,隻飛快地轉身,直朝著紫宸殿走去。
她提著裙擺,腳步又快又急,到最後已是接近於疾奔。
這在宮裏是失儀的,是要遭到問罪的,可她顧不得那麽多了。
她現在隻想快點離開這裏。
不知道跑了多久,忽然眼前一黑,腳下也是一軟。
“算了,撐不住就不要強撐了。”在就要暈倒之前,她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可是卻沒有倒下去。
一隻手穩穩當當的抓住了她。
這雙手是那麽的溫暖,那麽的有力,那麽的熟悉,她幾乎不用猜測,就知道了這手掌的主人是誰。
四周響起宮人跪地的聲音:“太子殿下。”
“先回去跟父皇辭別。”他的聲音低沉有力,卻如天神的指令,讓她在混沌之中找到了方向。
“嗯。”她含糊應了,一陣胃酸又湧了上來,忙咬住了嘴唇。
李玄夜又看了她一眼,卻什麽也沒問,隻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她的手。
趙昔微整個人像一隻風箏,任由他這樣牢牢地牽在手裏,腳步虛浮地跟著他往紫宸殿走去。
皇帝心情很好,樂嗬嗬地笑著,身邊陪著一名身形高挑的妃嬪。
看見趙昔微和李玄夜進來,那妃嬪立即起身:“太子,太子妃。”
皇帝就笑道:“早該安排你們見見了,你卻總是要避嫌。
說著就向趙昔微招手:“來,見過你姑姑。”
趙昔微忍著身體的不適,和趙淑妃見了禮。
趙淑妃笑著說了幾句客套話,又讓宮女捧了見麵禮。
整個過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對趙昔微來說卻是要耗盡了所有生命一般漫長。
至於皇帝和淑妃眼底的擔憂和差異,她已經沒有精力再去應對了。
還好有李玄夜在,不動聲色地替她一一回應著。
她甚至記不清剛剛說了什麽話,甚至連淑妃的樣子都沒記住,隻記得淑妃的笑容十分溫柔。
好容易撐到出了宮門,馬車就在眼前。
李玄夜掀開簾子先上了車,然後自然地就伸出手來。
趙昔微卻忽然轉身,在馬車旁邊嘔吐了起來。
忍了這麽久,已經突破了她的身體極限。
胃酸大口大口地往喉嚨口鑽,她頭昏腦漲,整個人奄奄一息,就連指尖都是麻木的,可即便如此,那觸目驚心的一幕仍無法消失。
紅色的血滴,黑色的眼珠,陰暗慘淡的天空,在頭頂盤桓慘叫的烏鴉……不停地在眼前變幻、輪轉。
寒風中彌漫著冰冷黏膩的血腥味,趙昔微恍惚覺得,有無數隻幽靈在撕扯著她的五髒六腑,讓她的胃不住地痙攣,顫抖,然後又是劇烈的嘔吐。
她用僵硬的手指,緊緊地抓住馬車的欄杆,才不至於讓身體癱軟下去。
酸的胃液、苦的膽汁,一口又一口,像是要把整個身體裏能掏出來的東西都吐幹淨才罷休。
最後整個五髒六腑都再也沒有東西可吐。
幹嘔是極其痛苦的,淚水終於滾了下來。
不是心理上的痛苦,而是生理上的痛苦。
可卻叫人半點都不好過。
她自幼性格堅韌要強,所有情緒上的痛苦都已能很好的克製,可唯有這來自於身體本能的脆弱,讓她無法奈何分毫。
一場足以摧毀內髒的嘔吐終於結束,她虛弱地喘了一口氣,半合上眼睛無力地靠在車廂上。
軀體的知覺漸漸恢複。
一隻修長漂亮的手伸過來,抬起了她的下頜,接著有柔軟的絲織物覆在她的唇瓣上。
是李玄夜。
她無力地睜開眼,將視線對焦在他臉上。
他拿著一方潔白的手帕,一聲不響地替自己擦拭幹淨了嘴角。
而他另一隻手繞過她的肩,一直在輕輕撫著她的後背,掌心溫暖有力,讓她翻滾痙攣的五髒六腑,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見她終於緩過神來,李玄夜接過侍衛手裏捧著的水壺,送到她嘴邊。
趙昔微漱了口,又喝了兩口水,溫熱幹淨的茶水,從喉嚨緩緩流進胃裏,似寒冷冰窖裏突然有了一道陽光。
這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讓她莫名產生了一種衝動。
幾乎是沒有任何思索,她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李玄夜一愣,不由得低頭看向懷裏的人。
她將腦袋埋在他的胸口,隻留給他一頭烏黑的發髻和一截白皙的脖頸。
她的手臂緊緊地抱著他,像一隻受傷的小獸,沉默而執拗,仿佛抱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能保護自己的獅子。
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感覺到她心中洶湧的情緒。
李玄夜的手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輕輕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整個人藏在了懷裏。
寒冷的風雪在這一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天地之間唯有他溫暖的胸膛,他身體的熱量隔著衣裳傳來,像初春的陽光,驅走了她她僵硬身軀裏所有的寒氣。
他衣服熏了好聞的熏香,她呼吸之間全是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