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歸府
小寒時節,初雪已至。
趙昔微在這一天,從鄉下回到了丞相府。
近午時分,天際仍是一片朦朧灰暗,寂靜的庭院細雪紛飛。
暖閣內,一襲豆綠色的窗紗將寒冷籠住,窗下擺著兩隻薄胎白釉瓶,瓶中幾支俏生生的紅梅開得正好。
幾名簪花戴玉的貴婦圍爐而坐,滿室幽香,既暖又甜,卻仍是驅不散她們臉上的愁緒。
府中出了這樣的大事,還驚動了太後、皇上,一時間內宅女眷都有些惶然。
周嬤嬤捧著純銀百花茶壺進來,輕手輕腳地給夫人們續上了暖胃的蜂蜜薑茶。
一室靜默,隻有茶碗蓋輕輕觸碰發出的細微響聲。
二夫人袁氏悄悄地遞了個眼色,低聲問道“人回來了?”
周嬤嬤輕輕點頭。
袁氏臉色忽然變得凝重了起來,不由得就抬頭瞥了一眼。
昨夜大夫人哭了半宿,老夫人也氣得拍了桌子,可大老爺還是執意要把人接回來。
這要是再鬧起來,怕是天翻地覆的場麵……
周嬤嬤順著她的眼神,也小心翼翼地看了過去。
東麵的美人榻上,老夫人背靠著墨綠提花大迎枕,半闔著眼似乎正在養神。
一名身穿石青色襖裙的少女坐在榻前的矮凳上,她半低著頭,露出一段白嫩如玉的脖頸,正低聲細語地和老夫人說著什麽,老夫人終是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燕姐兒真真是祖母的開心果!”
周嬤嬤和袁氏對望一眼,心下感慨燕姐兒真是好一朵解語花!
老夫人一早上還氣得頭疼呢,這燕姐兒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哄好了!
“老夫人。”
周嬤嬤見老夫人心情稍微平緩了些,盡量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低聲道“前門的小廝過來傳話,車轎已經過了長寧街,估摸著再有兩刻鍾就要到了。”
“知道了。”老夫人的笑立即沉了下去“寶珠,你吩咐西角門的婆子們去接轎。”
周嬤嬤愣了愣,不過又一想,以大夫人的性子,真要大張旗鼓走正門,那可要鬧個雞飛狗跳才肯罷休了。
這麽想著就斂了神色,道“老太太,您看,大夫人那邊……”
趙老夫人臉色更加沉了“你去請大夫人,叫她別再哭了!那孩子既是大爺的血脈,總歸是要接回來的,養在外頭像什麽話!”
又冷冷地道,“咱們燕姐兒才是正經的嫡出姑娘,那外頭的再得大爺的寵,也是個沒名沒分的外室女,斷不能越過燕姐兒一頭去!”
這話周嬤嬤自是不敢應答。
看了一眼旁邊的趙承燕,賠笑著道“是了,咱們的燕姐兒是整個京城最金尊玉貴的姑娘,除了宮裏的幾位公主、長公主府的郡主,還有誰能越過燕姐兒去?”
趙承燕忙起身,福了福柔聲道“孫女愚笨,隻不過是仗著祖母的幾分疼愛罷了,您放心,我這就隨周嬤嬤一起去請母親。”
周嬤嬤舒出一口氣,這燕姐兒真真是個端莊大氣的姑娘!
老夫人也欣慰地道“我的好孩子,幾個丫頭當中數你最是有孝心。”
家和才能萬事興,有這樣懂事的嫡孫女,是趙家的福氣。
老夫人望著趙承燕離去的身影,滿意地點著頭。
那個養在外麵的……
嗬,絕不能讓她打亂了家裏的平靜!
“老夫人,相爺回來了。”不一會兒,門外響起小丫頭的通報。
簾子被掀起,冷風便呼呼灌進來,帶起幾朵雪花也飄了進來,涼絲絲的叫人難受。
說話間,丞相趙子儀已經進來了。
他抖了抖鴉青色大氅上的雪粒子,這才解下來遞給旁邊的嬤嬤,露出一身紫色的官服。顯然是退了朝就先去接的人。
“母親,人接回來了。”趙子儀先是請了安,老夫人隻點了點頭,他便轉身,向門外吩咐道“微兒,進來吧。”
“是。”隻這樣輕聲應了一句,便叫屋內眾人有了幾分好奇。
一抬眼,便看見盈盈走來一位少女。
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綴著綠萼梅的的長裙,披著一件淡藍色的披風,烏黑的頭發挽了個簡單的發髻,用月白色的綢帶綁了個蝴蝶結,全身上下並無任何金銀飾物,隻在左側的發間綴了一朵粉白色的絹花。
老夫人隻粗粗掃了一眼,便皺了眉,“抬起頭來,讓我仔細瞧瞧。”
聞言,少女緩緩地抬起了眼眸。
一瞬間,屋內所有人都愣住了。
少女眉目生得十分的精致,那眼波輕輕流轉,自有一股神采飛揚的風度,單隻看這眼神,便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趙子儀。
當年趙子儀滿腹才學,太常卿沈穆曾有意要將女兒許配給他。
奈何後來沈穆被貶武陵,這段未成文的婚約便煙消雲散了。趙子儀消沉了一段時間,直到太後一道懿旨,娶了大長公主的女兒為妻。
哪曾想十多年後,突然告知與沈家女有一個女兒!
眾人的眼神變為憐憫一會兒大夫人還不知道要怎麽鬧呢。
趙子儀溫聲道“微兒,快給祖母請安。”
有嬤嬤拿來了錦墊放在地上,少女緩緩在墊子上跪下“昔微給祖母請安。”
倒還是識得禮數。
老夫人淡淡斜睨著,也不叫她起來,問道“你叫昔微?”
“回祖母的話,是。”
老夫人皺了眉,看向趙子儀“我們趙家的孩子,不都是按承字輩取的名麽?”
“這是她娘取的。”趙子儀歎了口氣,似有無限惆悵,“兒子不忍拂了她的意。”
老夫人心頭便立時湧上一層不悅,又不好對著身為丞相的兒子發作,便轉而遷怒在趙昔微身上。
她抬了眼皮子審視著麵前的少女,但見細長的眉彎彎的眼,修長的脖頸細軟的腰,妖妖嬌嬌的,像是一叢招搖的春花一般,教人越看是越不順眼。
她冷哼了一聲,問“今年多大了?”
“回祖母的話,今年十六。”聲音沉靜緩慢,語氣十分的端莊。
“十六?”老夫人不悅之色更深,看向趙子儀的眼神飽含了譴責,“和燕姐兒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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