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章 老太監
四月二十,夜,天狗吞月。
同往常一樣,壽康宮各殿早早就熄了燈,這裏住的都是先帝爺的一些尚存在世無子女嬪妃。雖然這幾日因晉王的婚事,皇宮裏熱鬧非凡,可是這些熱鬧和她們這些人未亡人有什麽關係呢,倒還襯的她們淒涼無比。雖說是太妃太嬪,看似尊榮,且不過是熬日子罷了,幾堵宮牆就將這裏森森嚴嚴的與塵世隔開。若不是宮規嚴令不可自戕,真真恨不得一碗毒酒三尺白綾了卻了這一殘生,還能落得個幹幹淨淨,痛痛快快,省得眼睜睜看著自己在這無望歲月裏蒼老了容顏。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幽幽長長的怨歎,在黑色的壽康宮裏回蕩。臨睡前,老太監在自己的小屋裏提了盞菜籽油燈前往後廂淨房,人老屎尿多,真是自己都厭惡。老太監佝僂著身子,蒼白枯槁的手背上虯紮的青筋,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異常猙獰,如一隻隻掙紮求生的青蟬。
“老了,老了……”老太監小聲自嘲著,提著燈顫顫危危地往後廂走去。許是沒了油的原故,走到半道兒燈就熄了,老太監隻好憑著記憶摸索著往前,黑暗中,隱隱傳來沙沙的腳步聲,慢慢地聲音漸消。
到了後廂,老太監咳了兩聲,然後駐足張望,似乎是在尋找什麽,看了一會兒,老太監終於找到地方,就趕緊推門進去,並又關上門插上門栓。
隻是這一進去,便沒再出來。
……
高大同靜靜站在夜色裏凝聽著所有異常的聲音。夏祿喜帶著內侍悄悄的撲向淨房,將淨房團團圍住,靜待。半個時辰後,高大同點了點頭,一個內侍上前用刀尖挑開門栓,推開房門,點亮火折子,與預想中一樣,此時淨房裏空無一人。
由此可見,這方寸之地必有機關門戶,於是幾個人在牆上,地上,各個角落仔細搜索著。
突然有一異樣跳入高大同眼中,高大同凝目注視,見一處牆上的青磚花紋似乎與其它的略有差別。高大同走了過去,舉起火折子對著青磚細致分辨,又用指尖描繪花紋,感受著指尖所觸及的地方細微的差異,忽然他往一朵花蕊中心重重按下,青磚應手而塌,露出一個銅製圓環。
高大同想了想,揮手招了夏祿喜過來,低低說了兩句,夏祿喜點點頭,示意的內侍們全都離開淨房,自己也退到房門處守候。
“少監,為啥讓我們都出來了?”內侍甲悄聲問道。
夏祿喜瞟了他一眼,“累贅!”
“……”
高大同見房中無人後,便勾動圓環,隻見地麵上悄無聲息的露出一個黑森森的洞口,洞口處有石階往下延伸,高大同臉上露出一種果不其然的笑意,然後毫不猶豫閃身而進,當他的身影剛沒入洞口時,地麵便又重新合上洞口。
高大同拾級而下,地洞極深,約摸走了三十多個石階方才到底,與石階相連的是一條長長的甬道通向未知的前方,單邊壁上三尺高處每隔一丈便插著一支小火把。
甬道頗為狹窄,僅有兩人身寬,兩邊以石頭砌牆,從石頭的顏色和石縫上青苔的密度可以看出這條甬道已存在了很久。高大同心裏暗驚,皇宮底下居然有一條這樣年代久遠,且不為他們所知的密道,最為可怖的是不知道還有多少這樣的地方。
因不知深淺,又恐有機關消息之類的埋伏,高大同聚著神提著氣,邊走邊探,極為小心,因此以他的身手,也走了約摸一刻鍾方才走到盡頭。
甬道的盡頭又是一處向上延伸的石階,石階級數大致與另一端相差一半,高大同沒有冒然縱階上去,而是隻走了三四個台階,便伏身而臥,側耳傾聽,然後再走三四個台階,再伏身傾聽,如此反複幾次後,才直起身縱身而上。
這裏似乎是冷宮?高大同從廢井裏冒出身來,環視了下四周,見處處枯樹殘枝,蛛網密布,隻一副破敗不堪的殘景。
惠武帝行伍多年,最不喜磨嘰,對冷宮這種陰晦地方看不太順眼,因此登基不久,就將冷宮中的原住戶遷出來,分配到浣衣局勞動去了。冷宮沒了人氣兒,破敗的更厲害了,宮人們對此處更是避諱不及,不到幾年,冷宮就成了人煙絕跡的地方,即使有些異常發生,也會被認為是陰魂鬼祟做亂。
“嗬,這些人倒是會選地方。”
高大同腳不沾地,飄然而行,不遠處有一處門窗半損的房間裏隱隱傳來人語。
他側著身,微微探頭察看,見房間裏頭正對著窗的桌子上擺放在一個無字靈牌和幾碟瓜果,桌子前方站著一對年老的男女,女的背對他,看似正在上香,男的側著身,手持著一個酒瓶,正是先前消失在淨房的老太監。
老嫗上完香,後退兩步,與老太監一同雙膝跪地,老太監在酒灑在地上,三叩首後,老嫗悲泣道:“王爺,請恕奴婢與老黃無能,三十年了,您的生忌之辰,我倆隻能以劣酒澆奠,簡陋至此,實在無顏麵對王爺。”“”
王爺?生忌?高大同思索了會,一個禁忌之名躍然於腦海。三十年了,高大同恍惚了下,隨即定了定神,摒住呼吸繼續偷聽。
老嫗伏地痛哭,傷心欲絕,老太監倒還自持,拍了拍老嫗的肩背,無聲的歎了一口氣。抬起頭,望向靈位道:“王爺,老奴與阿鍾本應隨您而去,隻是奉您遺命才不得不留著殘身苟延了這麽些年,好在小主子如今也長大成人了,若得天爺垂憐,您的庇佑,讓小主子能諸事順利,幸許老奴和阿鍾很快就能到地下繼續服侍您了。”
小主子?高大同心中一凜,那位不是滿門皆殞了嗎,其內院子嗣還是他親手所殺,怎麽又出現了個小主子?
高大同看事情有變,當即改變了原本清查的計劃,又見裏頭的人已起身準備收拾,便施展輕功,騰空飛出冷宮,他得搶先一步將夏祿喜等人撤去,讓一切恢複原狀。
許是些微的破空聲驚動了房裏人,老太監對老嫗使了個眼色,瞬即吹滅油燈,躡腳走到窗邊,猛然推開窗,見一隻夜鳥正騰空飛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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