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之卷:錯料一帆超十程 第74章 聞余大言皆冷笑——李白(一)
在場的所有人,此時都沒有猜到藍元振的想法。
所以當他輕咳兩聲準備發言的時候,無論是王安北還是楚昭都有些猝不及防的感覺。
更何況,無論是誰都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如同和煦春風一般的老者,竟然會咄咄逼人地開始反唇相譏。
「哎,老夫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藍元振先是嘆息一聲,同時擺出了無盡哀傷與惋惜的神情,然後才繼續說道,「不瞞你們講,這個問題,老夫之前就已經請教過許多人。其中甚至還包括一些名門大儒。然而,他們的回答莫不是與這位小郎君一樣。」
接著,他又是一陣惋惜。
甚至表情看上去都有些嬌柔造作起來。
這下可把在場的士子們全都激怒了。有人甚至捏著拳頭就站了起來,惹得旁邊的種世衡也騰身而起,雙方險些發生了衝突。
要不是王安北眼疾手快,握住了文彥博揮舞出去的拳頭,恐怕此時種世衡已經將個衙內給打趴下了。
藍元振也沒有想到,雙方的火氣竟然這麼大。
他可不希望雙方因為這點小事而在這裡大打出手。
倘若驚動了官府,說不得於他也是有影響的,到那時候,自己回宮之後難免就會挨上一頓斥責。
因此他趕緊上去勸架。說自己只是想講一些道理而已,並非是要刻意挑起事端。
更何況,在場眾人大多數是年輕式子正式增廣見聞,以備後用的年紀,怎麼能夠輕易因為別人的話不合自己心意就大打出手呢?
這番話講的雖然是頗有道理,但在年輕人聽來,就是些故意噁心人的虛偽之論。
因此他們雖然已經停了手,但在聽聞這些勸解的言論之後,又有人怒不可遏的叫囂起來。
甚至有人重新揮舞起了拳頭。
好在這個時候,聰明的趙概找出了問題的癥結。
他向藍元振拱手一禮,問道:「老先生既然不同意我們的觀點,那何不講講自己的理由呢?」
藍元振其實已經後悔了,因此他也不會再繼續賣關子,甚至連說話的語氣都注意了三分。
不過他雖然想跟人家客氣,但人家卻不一定會買賬。
誰都能夠聽得出來,這老人家是不戰在孫復那邊的。
因此在趙概發問之後,還有人戳著指頭遙遙相對,用近乎呵斥的語氣說道:「你可別拿那個姓鄒的說事。雖然他也是先秦古人,但我們是聖人門徒,根本不買他的賬!」
所謂姓鄒的,說的便是鄒衍。
此人是戰國中後期的陰陽家學者,但他創立的五行學說,在後來也被如學者們所引用。因此,那些所謂不買他賬的聖人門徒,基本上都可以當叛徒處理。
所以剛才那位仁兄話一出口,就立刻引來了許多人的鄙視。
不過,誰都能聽得出來,此人主要反對的並不是五行學說,而是鄒衍的另一套理論,也就是大九州說。
大九州說,應該定性為是古人對海外地理情況的一種推測,,但在後世網路世界里,卻被一些准知識界成員大為標榜,以此作為中國古人早就開眼看世界的主要依仗。
但其實,中國人從來沒有放棄過開眼看世界,只是流傳下來的內容實在偏少,因此引起了一些人的懷疑。
但人類浩瀚的遷徙歷史已經將對外探索的基因鑲嵌在了每一個細胞里,華夏民族又不是另類的東亞病夫,何必如此沒有自信的鼓搗什麼所謂的自證清白。
更何況,鄒衍的大九州學說,在內容上也缺少實際的依據。
他只說中國之名,也就是赤縣神州之外,還套了兩層九州,且每一層都有浩瀚的海洋包裹,因此沒有被人們察覺罷了。
這一認識毫無疑問是相對比較原始的。
但它確實也打開了人們向外探索的一個嶄新世界。
顯而易見的是,知識階層。只要接觸此類說法,就不會再認為天下只有華夏大地的禹定九州。
當然,因為認知原始,缺乏依據之類的原因,古時的知識階層即便懷揣著類似的想法,恐怕也不敢輕易確認具體的描述。
所以有人不信也是正常的。
既然不信,那自然將之斥之為虛無縹緲的謬論。
謬論能夠拿出來講道理嗎?
當然不能!
所以那位年輕人才說,不買鄒某人的賬。
不過那位年輕人萬萬沒有想到。
藍元振想要解釋的事情,就恰好與大九州說有關係。
『這可真是趕巧了。』
他心裡如此念叨著。
不過,對面這個年輕人顯然是不講理的,因此他解疑答惑的目標仍然首先指向趙概:「大九州之說其實解釋起來也很容易。咱們華夏中土之人沒有見過,可是你們忘了白永安是從哪裡來的嗎?」
話音方落,整個桂香園立刻安靜了下來。
剛才吵吵嚷嚷要打架的,以及忍不住靠過來想要圍觀個究竟的,此時都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額頭。
「唉!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一個中年人忽然問道的拍起了自己的額頭。
彷彿是春天第一聲炸響的驚雷。整個桂香園的所有賓客,都在這個時候發出了恍然大悟的聲音。
有人甚至激動的拍打起了桌子,亦或者乾脆將一壇酒一飲而盡,然後向著窗戶外邊直接丟了出去。那些挪動了腳步因而沒有在桌案旁邊的人,乾脆連樓梯的扶手也沒放過,就那麼激動地拍打起來,似乎根本沒有感受到手在痛。
老辣的藍元振知道,他的道理對方都聽進去了。
不過,他也不敢繼續在這裡呆了。
一來是有些后怕。
二來是他同樣引起了關注。
這件事情仍然有可能會傳回宮裡,即便對他來說完全可能是一件佳話,但是作為小皇帝的心腹太監,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都有可能面對太后心意莫測的關注。
所以他還是小心為妙。
因此就在眾人還沒緩過勁來的時候,這位老太監已經夾著尾這一幕,趙概不禁有些不滿的說:「瞧你們把老先生嚇的。」
有不少人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但也有人在堅持著自己剛才的觀點。
剛才一直在掉線的那個年輕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叫王堯臣,南京應天府人。
宋朝的南京和明朝不同,並不在江蘇。
此時,那座金陵古城還被稱之為江寧。
而宋朝南京,則是後來的河南商丘。
它在宋朝建立之前,原本只是一個相對富裕的行政區劃而已。
不過按照晚唐五代以來的傳統,這樣的行政區劃還有一些其他的叫法,比如古時候的郡名,比如富有軍事色彩的所謂「軍額」。
而應天府的軍額是:歸德軍。
這個名字聽起來好像也沒什麼特別的。
總之不會出現在太多人的記憶當中。
有那麼一個人,他的人生履歷卻與之息息相關。
這個人,就是宋太祖趙匡胤。
這個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大漢,在擔任殿前都檢點的時候,同時兼任歸德軍節度使,
因此在他造反成立之後,這裡便成為了他的龍興之處。
甚至,就連帝國國號的由來,也與此地息息相關。
先前我們已經說過,按照當時的傳統,一塊州府一級的行政區劃,既可以用古郡名稱呼,也可以用軍額來稱呼。
但這當然不能意味著,它就不能像其他朝代一樣,規規矩矩的用著名來稱呼。
而南京應天府再升級為都城之前,它的名字是:
宋州!
如今宋朝的國號,便是取自此處。
不過龍興之地並不意味著必然會成為帝國的首都。
所以在趙匡胤選擇便捷作為首都之後,應天府也只能以南京之名成為汴京的陪都。
不過,相對於其他軍州來說,都能夠調動的資源就多了去了。雖說不能像首都那樣搞政治,但他們把教育事業放在了最為重要的位置上。
北宋四大書院之一的應天書院,便坐落於那裡。
而王堯臣的成長,也離不開這種環境的熏陶。
這傢伙的文章水平,在很多文壇前輩看來,都是這批應試舉子當中最出彩的。
甚至有人認為,以他的實力幾乎可以說是已經內定了狀元的人選。
但誰都沒有想到,這位文章錦繡的俊俏書生,竟然會在剛才的爭吵當中沖在最前面,甚至還說出了「不買姓鄒的賬」這種話。
而且,但事態已經平息之後,在那位老先生已經把道理講透之後,在不他講出的道理已經得到了無數人認可之後,這位仁兄竟然還在堅持己見。
這就讓人百思而不得其解了。
按照常理來講,誠如剛才那位老先生所使用的邏輯,海外諸州是什麼樣子,華夏子民固然是不清楚的,但來自海外的那些夷人,尤其是漂洋過海而來的一賜樂業人,總不會也不清楚吧?
白永安和他的族人們,不爭是這樣抵達皇宋的嗎?
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的是,王堯臣的反對,卻並非是全無道理的。
「我華夏之民,坐擁遼闊幅員,卻只擁有天下八十一分之一的土地。而那些蠻夷之人,或許還是刀耕火種,茹毛飲血之輩,比我華夏尚且有所不如,又怎麼可能見識過其餘八十州的風土?我看,他們知道自己家在哪就不錯了。」
這話不僅讓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但卻又並非全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