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八章 金霞道場顯本相，袁公請得祖師來
蓬來海上至諸神仙長老，下至弟子妖仆，誰不曉得多寶真君的憊懶性子。
早年真君的確嗜好在外闖蕩，算計天下人，搜羅天下寶貝，以全了自己「多寶」的道號名諱。
之後似也厭了，其真身已多年不曾出山門。
哪怕是一些個師弟師妹在外開闢別府，邀他去赴宴，他每次也都是遣分身，或乾脆就讓麾下仙寶代勞。
靈寶諸人因此都以為，多寶真君會維持這般狀態，直至接任靈寶宗主之位。
誰可料到？
變故，突兀這一日便來了。
多寶真君非但動用真身，決意出門去與人鬥法廝殺，更不惜大動干戈，連自家修行道場也一併搬了出來。
門中多數不知底細的弟子妖仆，見此一幕紛紛心生疑惑：
「真君大人若要去助陶師兄，不該以法身挪移前往么，驅使一座仙島前往，只怕要耽擱時辰。」
「許是此仙島有些神威，方便鬥法取勝？」
不待他們思量明白。
下一刻，那座金霞島竟開始蛻皮。
那些嶙峋黢黑的「石殼」紛紛脫落，億萬道神光自縫隙中噴涌而出，繞著金霞島布成一座巨型法陣。
當所有石殼消失，蓬來海所有人都瞧見了此生根本忘卻不得的景象。
寶物！
一件？
不，千件、萬件、十萬件……那金霞島，終究顯了本相。
其根本就是一座純粹由寶物堆積而成的仙島，神光變作寶光，萬萬道閃耀起來，偌大蓬來海幾再無旁的輝芒可見。
整座海域，似都被金霞島上溢出的寶光照耀著，任是誰也數不清上面究竟存在著多少寶物。
只曉得，至少是過萬數的。
且每一件寶貝，都來頭不小。
那島上，即便是一塊碎石，一株老樹，一朵殘花，許都是能助人成道的好寶貝。
正當蓬來海諸弟子妖仆無比艷羨，心神向往時。
那頃刻成型的法陣也有了動靜，那陣喚作，金霞島剛顯出本相，法陣也隨之運轉，天穹驟被撕裂，金霞島爆發無窮神威撞入其中，跨山越海，直往錢塘省城方位而去。
待多寶與金霞島離去，碧游宮前，玄元真君、五靈仙姑、金銅長老等幾位神仙人物各自對視一眼，皆開口說了數句話，悲喜皆有，令人難料結局。
「大師兄果真是天縱奇才，以天尊所賜熔煉金霞道場，再窮搜天下寶貝置於其上，借金霞星竅接引無窮源海神炁煉為一寶……這世上，只怕無有一物，扛得住大師兄這道場一撞之威，怪道宗主老人家常說，萬寶訣與大師兄實乃天作之合。」
「萬寶崖本非凡物，被大師兄這一祭練，更近乎是萬劫不滅的至寶，這縱是道化境，挨上一記道行必大損乃至殞命，劫仙挨了也要閃著腰，若教大師兄以此為道基晉入道化，域外劫仙也須讓他三分，若入劫仙，宗主大人也未必打得過他。」
「可惜，成也萬寶，敗也萬寶，一件寶物，便代表著一樁因果，大師兄雖能有妙法鎮壓，卻也因此損了人身，不得不與那道場相合，近些年更擋不住異化代價，這才始終無法破開那道化劫數。」
「金霞道場一動，也意味著將星竅剝離源海，開弓沒有回頭箭，大師兄這是準備要……」
「本該如此！時機已至！」
「大師兄收了個好弟子啊，容我推演一番，再等多少年可去迎大師兄度劫歸來……？」
吐出最後一句的，是一位身有光明，頭戴五葉冠的年輕道人。
靈寶宗，毗蘆道人，乃是山門內論及推演之道僅次於多寶真君的神仙人物。
見他要施法掐算，眾人紛紛去瞧他。
可下一刻便見其眉頭一皺，面露苦笑道：
「終究是道行神通不如大師兄遠矣！」
「這一對師徒的未來，貧道卻是一個都算不出。」
眾仙聽了，皆是無言。
……
靈寶宗山門的動靜，陶潛自是全然不知。
此時他與方士十二帝的談判已結束，雖提前預見自己的敗亡下場，陶大真人卻好似完全豁出去了，面上一絲一毫的懼色也無。
徑直將雲容，以及麾下幾個精靈異種的來歷擺出，料定這些異化皇帝不敢冒險。
也確是如此，十二帝聽得陶潛條件，背後各有傳音道：
「這小賊說的無錯，只生吃他一人便好，實不能波及那狸奴女妖，免得將惹來，這老虔婆不好對付不說，她背後那位更是護短，惹急了怕是直接出手抹殺了我等。」
「不錯，此子殞命在此，乃是因他強行逆轉人道劫數所致，合該他被我等生吃，縱是靈寶天尊也不好說甚，但那狸奴以及幾個小東西只可說被些許劫數波及，可殺可不殺，若強殺便要惹來我等抵不住的大敵。」
「可此女已懷了那小賊之血脈子嗣，多年後必要尋我等報仇，此乃放虎歸山。」
「不打緊，幾隻小狸奴罷了，哪怕再過幾百年又能成什麼事。」
「那幾個精靈異種也的確麻煩，那個喚作廉精兒的有天志公一脈做靠山便罷，剩下一隻太歲精，一隻野韭妖，背後竟也有因果糾纏頗為詭異……索性都放了吧，只生吃此子，有人道洪流之餘波庇佑我等，百年內必無災殃。」
「百年中我等合力衝擊劫仙境，若能過去，自是道途順遂，再無禍患。」
「若過不去，我等各施妙法逃命躲藏便是。」
「好，便如此做。」
這一句句聽來複雜，實則轉瞬間便結束。
十二帝，當即都故作康慨允了陶潛條件。
「不行，我絕不離……」
雲容聞言，下意識便要抱緊身側好弟弟，好夫君。
可不待她動作，陶潛已先一步摘下腰間人種袋，徑直施法將雲容也裝了進去。
小小歲、山九，已提前在袋中。
廉精兒處，有天志公妙法庇護。
而神秀佛子、妖妃元明真，後台靠山也都不弱。
至於說鄭隱等人，對於十二帝來說算是瞧都瞧不見的螻蟻小人物，生死無憂。
被攝入袋前，雲容腦海中響起陶潛傳音道：
「好姐姐！好娘子！」
「莫要慌張，此乃我惑敵之法。」
「我已料定此劫必有生機，只是需先將你們送走才能放手施為，你可還懷著小狸奴哩，不可冒險與人鬥法廝殺，免得動了胎氣。」
「乖，先迴轉玉環山。」
「待我脫困，再去尋你。」
陶潛滿口胡言亂語，渾然忘了雲容與他心靈相通，一動念便知其想法。
是以被收入人種袋瞬息，雲容便已是淚流滿面。
陶潛也是顧不得其他，即刻便對著虛空處喊道：
「昊天大人，此地兇險，請施神通將雲容攝回玉環山。」
說罷，徑將人種袋拋出。
下一刻果見遙遠虛空有一道蘊著無上威嚴的神光飛來，攝住人種袋后又一轉，好似要將陶潛一併攝走。
見這般狀況，十二帝齊齊怒吼，血霧肉潮上涌，瞬間擠碎那清凈佛環。
十二種自域外來的異化肢體器官，將陶潛圍了個水泄不通，巨口張開，竟此時就要開始撕咬分食陶潛。
內里，陶潛有些悶悶的聲音傳出：
「昊天大人且去就是，你雖是無上至寶，卻也不好強逆人道劫數。」
「再說這一遭，我陶某也未必就會死在這十二條老狗手中。」
陶潛最後一句，自然是隨口安撫昊天寶鑒的。
這神物自有智慧真靈，與雲容關係極好，識得陶潛后也頗喜愛他，時常催促二人迴轉玉環山尋它玩。
雖無太真姥姥在山中操控，但此時想要見機救人也再正常不過。
可惜，到底來不及。
聽得陶潛說話后，只好抖顫幾下表達憤怒，攝了人種袋離去。
……
昊天神光退走，十二帝愈加猖狂。
紛紛都是忍耐不住，擁擠上來要啃他。
陶潛一股腦放出去的九蟾珠、佛禽舍利等護身寶物，瞧來連三兩剎都撐不住。
即便如此，陶潛還不忘探手入懷將取出，又取了天魔葫蘆將內里數千魔頭一併放出，將所有魔丹存貨分潤給它們后，交代道：
「汝等謹記我這最後一道命令，一起護著我袁師殘魂去域外尋秘魔宗旁的傳人。」
「尋著了，自有大好處予你們。」
說這兩句時，陶潛面色也終究有些綳不住，露出些許慘笑來。
同時，心底也吐了一句前世的經典國罵后暗道：
「多次作死，這回終於要把自己作死了。」
「好不容易重生轉世一回，乖乖融入這個世道不好么，非要逞什麼英雄意氣，管這一遭遭無關閑事，玩過頭了吧。」
「也不曉得我這異樣魂靈還能不能再有奇迹，豁免分食之痛，死亡代價，保留我這些記憶，再允我轉世重修一回。」
從這些念頭可知，他陶大真人也不是無有後悔念頭。
確有，但不多。
眼下他曉得自己將身死道消，卻也慶幸到死也不曾丟失自我。
細細思量來，仍是一件幸事。
他這一邊施為要將袁公送走，一邊又自我思量。
不待真箇做成，手中凋像倏然爆發駭人劍芒，割他個鮮血淋漓同時，凋像又徑直躍起，狠狠敲在陶潛頭上。
聽得「彭」的一聲悶響后，一身白袍的血眉老猿顯出身來。
先狠瞪了陶潛一眼，大罵道：「痴兒蠢徒，何時輪到你這當弟子的來安排師尊去處。」
罵完，袁公又轉身瞪著方士十二帝。
似是全然不覺得雙方之間修為差距巨大，好似他才是道行高的一方，也罵道：
「李萬壽、劉沛、楊龍犀、趙玄郎……你們這些個老匹夫，吸血苟活續命這些多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十二人以大欺小，欺負一個才修行幾年的後輩，我若是你們，現下該已是羞臊而死了。」
「此子，乃是我老猿如今唯一弟子，亦是我秘魔宗未來宗主候選者，命定的中興之主。」
「你等要殺他？」
「好，我這便請來我秘魔宗諸位祖師做個見證，只要你們這些老狗，受得住我秘魔宗的報復，那便由得你們殺，由得你們吃。」
「什麼人道洪流，什麼百年劫數，你看我秘魔宗怕是不怕。」
何謂霸氣無雙？
只餘一縷殘魂的袁公，此刻表現的淋漓盡致。
哪怕他手中無劍，可他站在那裡，仍有一道恐怖劍意沖霄而上。
更駭人的是，袁公還未說完便開始施法。
頃刻間，天穹暗澹，如墜魔域。
一雙雙駭人眼眸，一道道恐怖陰影，毫無徵兆便顯了出來。
即便瞧來都是投影，而非真實。
可方士十二帝，依舊不得不停止動作。
他們自是立刻瞧得出來，這些眼眸、陰影的主人，每一位都是他們招惹不起的。
即便他們都在遙遠的域外大淵，被他們這般盯著，十二帝都是心頭劇震，不由得生出驚懼心念來。
更讓十二人頗為無語的是，好歹也是一位老前輩的袁公，施法喚出這些投影，竟如同個孩子般，哭嚎著告起狀來，只聽這血眉老猿嚎道：
「諸位祖師！」
「都瞧瞧這孩子，乃是我老猿辛苦尋著的好苗子，未來我秘魔宗能否在此界重建山門，只怕都要落在他身上。」
「可這些老狗，竟想著分食了他。」
「這等惡事，諸位祖師必是不能忍的。」
「老猿曉得祖師們暫回不來此界， 救不得我們這一對苦命師徒，不打緊，只曉得這十二條老狗是兇手便可。」
「待祖師們歸來，可將這域外大淵最殘酷的刑罰，一一用在這十二條老狗身上便是。」
……
隨著袁公哭嚎，場中諸人都陷入無言。
陶潛與數千魔頭面面相覷，一眾秘魔祖師隔空瞧著，方士十二帝則莫名煩躁起來。
他們本就深陷異化，心神從未有過寧靜，如今被這一道道「猿聲」刺激的身魂混亂，想要發泄出來，繼續分食啃噬陶潛。
可莫名的，又覺有兇險、陷阱在前方等著。
一時，竟僵持住了。
不過未有幾息，十二帝中為首的劉沛、李萬壽二人同時甩了甩頭顱，嘶吼道：
「老猴子竟敢耍弄我等，我等連靈寶宗都不怕，還怕你們這個連山門都被刨掉的秘魔宗。」
「老猴子使計拖延，不要再耽擱一剎，吃了此子。」
二帝嘶吼完。
血霧肉潮徹底淹沒過來，李萬壽搶到第一口，陶潛連同那數千天魔同時被一張似乎連天穹都能吞進去的腐爛魚嘴吸了過去。
觸及瞬間，腦海中，一道道死亡志述開始迸發……。
眼瞧著真箇要殞命，袁公聲音再度響起。
不過這一回，語氣卻罕見蘊著喜悅。
「多寶老賊，怎來的如此之慢。」
「再來遲一點，你這寶貝徒弟都要化成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