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無名佛經,毀汝道途
不止陶潛,諸多軍閥、各省代表、知名散修等等人,此時也都去瞧自在寺一方那位清瘦苦行僧。
儘管多數人都已認定這場比斗該是魔佛寺勝,且程羅漢這廝非但能勝了這場,甚至還可藉助這遭成功踏破關卡晉入極樂境,成為一尊真正意義上的【香油羅漢】。
不過仍有少數人覺得,那位「大愚禪師」許可創造出奇迹來。
緣由?
禪師雖未顯露出大神通,且根腳靠山不硬。
可他匆匆顯出的手段,哪怕是一些大派出身的強人也做不到。
如那天心明鏡,又或是現編佛經,無一不證明這位苦行僧非是尋常人。
尤其是袁公,似乎極為欣賞這後輩,此時也傳音過來道:
「瞧著吧,屍毗這老賊要被暗算。」
「他與空蟬之安排的確不錯,可助那死胖子破入極樂,這錢塘省被魔佛氣污染這麼多時日,別家的和尚來這裡,念什麼經多半都沒用。」
「可此人不同,明明是天生佛子,身具菩提心和清凈體,主動自污去修度世道……嗯,必定是個有宿慧的。」
「他的道途,專克那程羅漢。」
彷彿就是為了印證袁公所說。
大愚禪師主動站出,其面上難得浮現出一抹怒色。
不為旁的,為程羅漢之所作所為。
眸光盯著琉璃塔頂,幾乎變作乾屍但修為每時每刻都在暴漲的程羅漢,直接便道:
「程道友,貧僧本為你寫了一卷《枯榮涅槃經》,欲以此度你,令你放下屠刀,涅槃成佛,只要你可儘力彌補過往種種孽債,當可免去墮入畜牲道的下場。」
「如今看來,此經你是聽不得了。」
「你蠱惑萬民點燃人香以供養己身,這孽債,非要受凌遲,淪為畜牲,方能償還一二。」
「你且看著,貧僧這便破你這欺世盜名的羅漢宏願。」
話音落下,大愚禪師當即出手。
眾人連同七十二省正在觀看這場鬥法的觀眾們,齊齊都聽禪師頌道:「一切眾生,皆具如來智慧德相,但因妄想執著,不能證得……應觀一切法界如幻,諸佛如影,菩薩行如夢,佛說法如響……」
隨著禪師頌經,下一刻場中,哦不,是整個錢塘省都開始出現不可思議的景象。
源頭,正是大愚禪師。
他身上佛光涌動,一絲一縷,皆化作一位新的大愚禪師。
分身?
投影?
總之一瞬間爆出了數十萬乃至於百萬級數的「分身」,從大愚禪師體內鑽出。
這些分身,如同輕煙一般,飄向錢塘各處。
最先被接觸的,自然是下方省城。
百萬省城居民,也都受用了程羅漢身上「香油」,他們點燃的人香也最是濃郁。
但此刻,禪師們鑽入他們體內。
每一位居民,都覺脖頸有異。
轉頭看去,赫然就見一顆金光閃閃的肉瘤生出,炸裂開后,一顆與他們自己完全一樣的頭顱,從飛濺的金色膿液中鑽出。
生有一張金面,其上滿是佛性智慧。
這一幕幕,既驚悚,又詭異。
錢塘省城瞬息多出百萬個雙頭人,凡民們另一顆頭鑽出后,一言不發,直接跟隨大愚禪師開始誦經。
剎那,誦經聲直達雲霄,催得佛光愈加濃郁,從大愚禪師體內鑽出的分身也愈加多。
百萬、兩百萬、三百萬……密密麻麻,往錢塘省每一市、城、縣、鎮、村飛去。
眾人入目所及,一時皆是大愚禪師的臉。
所有人,包括陶潛在內。
現下都是怔住,瞠目結舌,不敢置信瞧著眼前景象。
說好的禪師無有大神通在身呢?這又算什麼?
分身之法算不得什麼,許多修士有煉了類似法門。
但至多也就是一個兩個,稍多些的,數十上百。
又或者陶潛那樣,可以輕鬆喚來「替身魔」,無破綻更完美。
可數百上千萬級數的分身?
陶潛懷疑,道化境修士,只怕都未必能做到吧。
他懷中袁公雖早有預料,但此時依舊也驚道:
「好和尚,當真了不得。」
「這般神通法門我也是首次瞧見,這必定是他自創的。」
「小子,不用懷疑了。」
「這和尚必有前世,而且還是個大德高僧,不過既然不願意入自在寺,應該不是出自佛門大寺,前世許是某位閑散佛修,攢了一世功德修為,換了今生覺醒宿慧,修行這種不可思議的度世道。」
「若有機會的話,你倒是能嘗試嘗試拉攏他,以你身上的人道氣運,以你積攢的功業,只要你一泄根底,這和尚不說是納頭就拜,少不得也得與你搞好關係。」
「兩全其美,各有好處。」
袁公這頭剛說完,忽然那響徹雲霄的誦經聲出現卡頓。
眾人往下方一瞧,終於明白過來,為何大愚禪師有自信能破去程羅漢的宏願燃香秘法。
在他們聽來充斥著佛韻的誦經聲,鑽入百萬城民耳中,似是一種折磨。
不管男女老少,紛紛都試圖阻止「另一個自己」念經。
有人雙手捂耳,有人用手堵嘴,有人捶打撕扯……有更狠辣的,乾脆取了刀兵,硬生生要將那頭顱砍下來。
可惜,這些皆是無用。
那誦經的頭顱,竟是會跑的。
是以他們只能哭嚎怒喝:
「不要念了!」
「求求你,不要再念了。」
「住嘴,我叫你住嘴啊。」
「我殺了你,殺了你。」
「啊啊啊……好痛,求求你住口,我受不了了。」
入目所及,百萬人都在哀嚎。
涕淚橫流在塵土中打滾,更有甚者試圖自殘,結束折磨。
但很快,又出現變化。
部分人痛苦到極致,面色陡然漲紅,旋即翻身便吐。
無比臟污的肉塊、油脂以及各種代表著慾望的穢物混雜而出,小瀑布也似,傾瀉下來。
伴隨著此起彼伏的嘔吐聲,原本佛光涌動,如極樂凈土的錢塘省城,眨眼間變作是污穢國度。
彷彿是垃圾山,腐爛城。
臭氣熏天,令人也欲跟著嘔。
這一幕,倒讓陶潛眼眸一亮,心底明悟道:
「這應是某種解毒秘法,香油、魔佛源炁對於人族凡民而言,都是類似煙土般的癮毒。」
「只要能解了他們體內癮毒,令他們醒轉過來,願力消弭,人香自然也就跟著熄滅。」
「這倒是對症了,果然是高僧。」
「誰都能想通其中關竅,但一次性解千萬人身上的癮毒,卻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大愚禪師的確是非同一般,可是……代價呢?」
陶潛驚嘆時,也同時想到什麼。
立刻抬頭,看向大愚禪師。
先天靈視一開,陶潛只覺眸中被無比熾熱的佛光充斥。
那大愚禪師,此刻竟已無了人樣。
整個人,似變作一盞正在瘋狂燃燒的香燭佛燈。
蘊著純粹佛性的身軀、魂魄,隨著誦經聲響徹,正在被劇烈消耗。
那燈焰火光,頃刻也讓陶潛感受到灼燒劇痛,眼角竟不斷淌落金色眼淚。
與此同時,腦海中一道道志述迸發:
【正在窺視大愚禪師定光法相……】
【大愚禪師前世乃隱世佛修「定光羅漢」,曾拜入各大佛寺,修諸派佛法,終成就果位,憐世人悲苦,是以立下度世宏願,欲轉劫多次,完善度世佛法,此為其第二世,幼時因覺宿慧是以避了自在寺的邀請,前來錢塘也早知自己將要應劫而亡。】
【其已點燃自身「定光法相」,變作佛燈燒盡,以支付強行解千萬人癮毒之代價。】
當陶潛看到此處時,面色登時有所變化。
也是這一刻,一道新志述生出:【因即將坐化,又因佛性契合……大愚禪師欲傳你半冊無名佛經大冊。】
陶潛瞧見這志述時,也與大愚禪師目光對上。
先前袁公還在說,或許可拉攏一番。
誰料,二人這便對上眼了。
只可惜,禪師將死,拉攏只怕是不成了。
大愚禪師不愧是有大根腳的一代高僧,陶潛悄悄窺了一眼,即刻就被發覺。
他明明在施神通,與程羅漢鬥法。
卻仍舊能分神,其聲莫名響起陶潛腦海:
「小和尚,你究竟是何許人也?」
「我瞧你體內氣機繁複,且每一道皆有非凡來歷,神秀小友說你是從南海來的,那邊我倒是也去過,只是無有緣法,不曾與你師徒見過。」
「那位清凈禪師不曉得如何,只你身上雖有著一大堆佛門寶貝,卻偏偏不曾修過任何一門佛經。」
大愚禪師這聲音,果然如陶潛料想的那樣。
溫潤柔和,寧靜悠遠。
只聞其聲便可知:這當是一位極好極好的前輩高僧。
這幾句質疑他身份的話,陶潛也聽不出絲毫惡意。
果然,又聽禪師話音一轉道:
「如此甚好。」
「你若修了旁的佛經反而不美,貧僧這裡有半卷佛經,因還未寫完,是以無名。」
「貧僧將死,欲將此經傳你,你可願接?」
「貧僧一生從未誆人,將死也不可破戒,是以要與你明言代價。」
「你若接了貧僧前世今生共寫出的佛經大冊,也意味著你與貧僧有了因果牽連,你莫看貧僧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實則身上麻煩不少,日後少不得會粘連到你身上,你未必能應付得來。」
「當然,好處也有些。」
「非是貧僧自誇,我這半卷佛經,縱是在大轉輪寺、大自在寺等大寺內,也是一等一的法門。」
「你得了,未來或可立脈。」
……
按說以陶大真人過往的謹慎性子,還有對佛門功法的不感興趣。
面對此景,該要拒絕才是。
可莫名的他卻是心動了,他瞧了瞧正有百萬人嘔吐的省城,瞧了瞧仍在錢塘各處飛去的禪師分身,一種奇妙感應浮上心頭。
陶潛心底,一道心聲響起:
「願接!」
「非是因弟子貪大冊,只弟子心有所感。」
「此經,與我有緣。」
這心念傳遞過去,陶潛那仍在流淌金淚的眼眸內,立刻映出大愚禪師面色變化。
其先是一怔,繼而露出笑意,似是猜出了什麼。
陶潛心底,這位溫潤高僧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過並非是揭破他身份,而是無比直接的,以一種陶潛無法理解的秘法。
將半卷極為繁複、龐大且有著不可思議佛理的大冊佛經,硬生生塞入陶潛腦海之中。
以陶潛此時的靈寶妙體,修為境界,一瞬也是感覺自己頭顱腫脹,差點爆炸開來。
他來不及去瞧隨之爆發出來的更多志述,驟又聽見大愚禪師交代後事的聲音:
「貧僧早已算定錢塘一行,可令此世圓滿,貧僧將坐化轉劫,此世所寫經文亦可尋到傳人,正好應在你身上。」
「你我並無師徒緣法,卻有傳燈之緣。」
「貧僧原先還有些許擔憂,若因我相助,致使錢塘省被大自在寺所得,少不得也是一樁煩惱。」
「如今既瞧見了你們師徒二人,此憂自可放下了。」
「魔佛寺得不了,自在寺亦得不了,甚好甚好,佛國之說甚是荒謬,當棄之。」
「待貧僧轉世,時機成熟,自會再去尋你,將剩餘半卷佛經傳你……」
陶潛忍受著頭顱腫脹,正竭力思索著大愚禪師最後這一番話中蘊含的信息量。
場中,這一場讓所有人都極為意外的度世鬥法也到了結束之時。
所有人都能清晰瞧見:
先是省城,隨著百萬人將體內污染嘔吐出來,那一根根人香自然熄滅。
繼而便是錢塘省內,其他的市縣,同樣的景象不斷上演。
原本多達「千萬根」的人香,瘋狂熄滅。
過程中,程羅漢自然也試圖阻止,甚至屍毗羅漢也試圖下暗手。
可惜的是,完全影響不了大愚禪師這兩世積累而成的,過去從未出現過的佛門秘法。
隨著誦經聲、嘔吐聲,響徹整個錢塘省,幾乎每一個角落。
所有人都知道敗者是誰了,程羅漢,他輸了。
這位已經變成「乾屍」的地上佛國之主,此刻癱坐在那白骨琉璃塔中,用一種極度怨恨的目光看著大愚禪師。
後者,真箇化作了一盞照耀天穹,照耀錢塘全省的佛燈。
佛光之熾烈,直接將程羅漢給灼瞎了去。
血淚橫流,油盡燈枯。
可即便如此,他也仍在哭嚎咒罵:
「死禿子你究竟是誰?我與你有何仇怨,你為何要如此對我?」
「為什麼,為什麼要毀我道途,為什麼啊。」
堂堂國主,如今已是潑婦罵街般,全然沒了先前那威嚴模樣。
不過場中眾軍閥也好,其餘觀眾也好,都曉得他此時感受。
極樂境啊!
竟就這般,被一個無名苦行僧給毀了,換了誰也無法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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