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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人間困 第七章.尚在人間

  今日的北山晨霧茫茫,山道中蒙蒙露氣撲得麵龐清冷,發絲上凝生出串串細小露珠。


  趙牧靈掃山而上,不知時辰,隻能透過霧氣,依稀可見一輪小小的紅黃圓日在東方正徐徐抬升,方才可知時間過得不算太久。


  秋日清涼,掃山而上,身上總算生出了絲絲暖意,一夜雨寒開始慢慢退卻。


  隻是這是漫山大霧之中,眼之所及,不過身前數尺,不知掃山到了何處。


  一路上山也不見前麵三人,想必已經走得很遠,身後那個氣度不凡的少年始終緊緊跟在後麵,一言不發,目下也唯有靜觀其變,不做他想,掃淨腳下道,隻待船到橋頭自然直。


  身後少年長青紅光滿麵,朝氣勃發,白衣墨竹,骨氣傲然,不似趙牧靈滿身霧汽的狼狽。但是少年此刻麵無表情,一雙眼睛暗生光澤,雖然近在咫尺,始終緊緊的盯著麵前寬大灰衫罩著的瘦高身影卻如小兒觀日,不苟分毫,若鷹鷲盯緊獵物,升在高天。


  登山之人無聲,山亦無聲,隻有趙牧靈揮舞著像是掉毛的雞屁股一樣的掃把,不停地在山道石階鑿痕上發出刮骨一般的聲音。


  再往前些的山道之中,最先上山的三個少年正在山道之中迅極奔行向上,相互追逐,兔起鶻落,一時你先,一時我先。


  其中年歲較輕的少年名為餘有興,先前爭吵中是第二個開口之人,不甘寂寞,終於忍不住率先開口道“布師兄,咱們這樣奔行,隻怕是下山的時候才能再見到長青道兄了,那時我們已經登頂而下,而長青兄還跟在那個姓趙的舊民屁股後麵慢慢上山,豈不有趣?”


  一個少年開口道“隻是一路同行,你還真的把他當成好朋友了不成,他可不一定這樣想。而且,山道險峻,不可大意,尚未登頂,怎可鬆懈。”正是先前第一個開口之人,姓布名有量。


  餘有興笑道“我瞧著長青兄待人有禮,淡然有度,倒是個值得結交的。至於上山嘛,其中緊要處,來的時候師傅都已經交代過了,我心中有數,自會走出一條自己的大道來,萬一一不小心比師兄你還要先登頂,可不要怪我呀!”


  布有量喉頭一聲冷哼並不作答,倒是奔行在最前麵年歲稍長的少年開口說道“餘師弟千萬不要以貌取人,有些人大奸似忠、大偽似真,未經患難,不見真性,未共禍福,難見真心,咱們初次下山入世,一切要以小心為上。咱們自己人小吵小鬧倒無所謂,可萬一輕信了外人,引狼入室,誤了此次大計,那可就真成了千古之罪。”


  心中還有話隻不過沒有說出口“這山道有大道三千,福澤不淺,需用心領會,方可助身長道,體悟出一條真正屬於自己的光明大道,雖然說盡悟三千乃是癡人說夢,可自己目之所及還是需得盡力求個圓滿,才是對得起這來之不易的造化。若用心不一,豈不是白費了這一趟舊地之行。”


  最後開口之人名為成有器,乃是另外兩人的師兄,三人之中入門最早,輩分最高,但是入門以後師傅就閉關了,所以排字比布有量晚了一些。


  三人間雖然話不停閑,你追我趕,但步履沉穩,在山霧中緩緩上升,若仙人歸途,飄渺悠忽。


  北山之巔,天地清明。


  羨仙亭處,香爐氣暖,酒香四溢,長椅內紅衣小姑娘睡得香甜,酒香入夢,涎水外流。


  一黑一黃兩道身影亭外緩緩浮現,爭相對著亭內歉身有禮。


  兩個人誰也不率先開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色急轉,無奈之下黃色身影率先開口,正是後土街黃老頭兒,說到“小老兒不請自來,壞了規矩,還望白先生和仙尊恕罪……”


  不等黃老頭說完,一旁的黑色身影神色一閃,也趕緊開口道“請白先生和仙尊恕罪,都是這黃老頭兒聞到酒香,被酒蟲勾魂,非要拉著我過來,我已經再三勸阻過他了。這…哎呀……”擺出了一副怒其不爭,正義凜然的樣子。


  一旁黃老頭被搶斷話頭,又被潑了滿身髒水,心頭著急,就要辯解,一時口齒不清“你…你…你……好你個武黑子,分明是你,如今倒怪到我身上來了?果不然是個王八蛋。”


  一旁的黑衣老者也不爭辯,隻是由著黃老頭在一旁嗆怪,充耳不聞,好像被罵的不是自己,隻是對著亭內一臉的誠色恭然。


  亭內兩人對坐,看著對麵白發道人臉上尷尬之色一閃而逝,看著亭外的景象一時之間竟找不出半句話來化解尷尬氣氛,隻是心裏氣道“兩個家夥一大把年紀了,一點也不知道消停,真是兩個小老兒。”


  對麵白九靈始終微笑不語,一子落定時亭外兩個老頭兒懷中各抱一支酒壇,於是立即停下了爭吵。也正是當此之時,涼階下一道湛青色人影浮現,對著長亭躬身而立,起身時懷中也抱有一隻酒壇。


  這一次開口的不是黃老頭,而是被黃老頭稱作武黑子的黑衣老者,因為黃老頭此時一雙青筋凸起的枯黃大手正緊緊抱著懷中酒壇,雙目緊閉用力地在酒壇上到處深嗅,不知道是不是要用鼻孔將酒水隔著壇子吸出來。


  武老頭一手摟著酒壇,一手指著亭外這才浮現的那道湛青色身影,語氣不悅道“你……好你個林古道,竟然把主意打到長輩身上,今日竟然對我來一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沒想耍鷹的倒被鷹給啄了眼,嗬…還有沒有個長幼尊卑?真當你境界跟上了我們,輩分便也上來了嗎?作為鎮長,這諸多心思鎮中之事不見你用,今日倒耍得活泛。”看樣子好像氣得不輕?


  湛青色身影正是林古道,青年相貌,神采卓然,乃是小鎮的鎮長,隻見他始終恭敬立在亭外階下,不著急答話,將酒壇封泥輕輕揭下放入懷內收起,寶貴異常,舉手投足規矩有禮。


  從懷中取出一隻紅白相間的玉卮,材質精美,雕工質樸,輕輕揭開酒壇一角封紙,靈氣飄散,沁人心脾。


  將玉卮盛滿,懷中酒壇已經不見,不知道被收到了何處。輕輕啄了一口,秋風已醉,這才開頭說道“不知前輩說誰是蟬,是說黃麟前輩還是…?”


  武老頭瞥了一眼亭內悻悻然,一時語凝,本來就生得黑,此時一雙銅眼圓睜瞪著林古道,臉色更黑,見林古道飲得香,口中生津,便不再說話,學那林古道揭開泥封放入懷裏,自懷中取出一隻手臂見長的漆黑角觥,也開始飲酒。


  一旁的黃老頭如法炮製,不過取出來的卻是一隻碩大無比的銅色木壺,眼睛盯著另外兩人手中的酒器看了又看,一手持壺,對著壺嘴嘬酒不停。


  亭內,白九靈看著對麵滿臉尷尬神色愈發濃厚的白發道人笑著搖頭,不發一言。


  白發道人看也不看亭外那三個厚顏無恥,早有預謀,自帶酒器來此蹭酒的家夥,心口皆無任何言語,因為若不是白先生在此,估計已經按耐不住自己,非得按住將這三個家夥暴打一頓不可。


  白發道人說道:“古道,鎮中事宜安排的如何?這些人都還守規矩麽?”


  林古道雙手持杯道“都已經安排下去,諸事妥當,隻剩下一眾小輩們需加以約束。至於這些外來人,各個皆是心高氣傲,眼高於頂之輩,還是需要加以震懾,否則接下來怕是再無寧日。而且這一次來了幾個意料之外的人,我也琢磨不透。”


  一旁的武老頭手握長觥,一聲冷笑“心高氣傲?那可還輪不到他們,光是那一方池塘就夠他們喝一壺了,等他們吃夠了虧,諒他們也不敢不守規矩。何況當年之事尚且曆曆在目,能來到此處的相必也並非都是些蠢驢馬蛋,我想他們心中也該有數才對。”


  黃老頭問道“什麽有意思的人,你說的是哪個?”


  林古道對著亭內說道“一個童子自鎮南入鎮,貌似一人孤身前來,不過卻不入鎮,跑到鎮南就消失了,而且他一語道破趙牧靈‘一竅不通’,想來根腳不會簡單,而且精通陣法。另外一個說來就更加奇怪,雖隻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懷中抱著一把凡鐵所鑄的鐵劍,瞧著似是本體凡身,未加修煉,可竟是孤身一人從鎮北入鎮。”


  眾人皆沉默,直到白九靈開口“童子我倒不知,不過這個少年,雖然隻開十三竅,但身似長劍,鋒銳無匹,有故人之風,想來是長明之徒無疑。”


  亭內亭外四人齊呼“長明之徒……”


  最先現身此處的兩個老頭兒滿臉震驚,目光相接,不知各自心下想著什麽,但看起來並不平靜。


  那現身到此刻始終規矩站在亭階之下的湛青色身影一聲驚呼,持卮右手微微顫動,有些難以把控,因為心已經動搖,故而手始終難以平穩。


  白發道人看著階下微微搖頭,以心聲和林古道說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強求不得。”


  昔年,林古道天資卓越,生來便通一百零五竅,萬年少見。年紀輕輕便渡劫成功,少年得誌,義氣高昂,天地萬道皆是唾手可得便難入法眼,唯一拜服僅長明之劍。


  於是西上昆侖,長明河畔枯坐十年,可長明河並未因昔日少年起一片漣漪,最終不得其道,隻能和諸多的失意人一樣,心灰意冷之後再下昆侖,來時臉上興衝衝,去時心中灰蒙蒙。


  後來少年林古道境界再升,前途光明,卻不知為何自請到了此處,如今再聽聞長明有徒,而且還是一個隻開十三竅的凡人少年,心裏難免不能平靜。


  “世人皆傳,千年之前長明便已身入歸元,已經歸天而去,不知何時又會收了這樣一個凡人少年為徒?”白發道人一子落定,說出眾人心中疑惑。


  白九靈笑道“長明雖去,昆侖猶存,‘古今絕’尚在人間。”


  聞言,亭內亭外四人皆是不約而同迅速地口念法訣,手掐指印,隔斷心念,阻絕因果。生怕遲一秒那三字便會跑上心頭,當真是麻煩不已,果真是頭疼得緊。


  白發道人熟能生巧,尤其迅速,若不是此刻人多,估計還得念兩遍“無量吾師”。


  “果真是長明之徒?該當如何?”林古道向亭內問道。可是亭內亭外一時卻無人作答。


  白九靈舉杯,亭內外共飲之,飲罷又言“少年事少年決!”


  山麓山道將起處,又來了幾個華服袞袞的少年少女,都摩拳擦掌,看著那直上青雲的霧中山道躍躍欲試。


  年少仿名山,今日,一向冷清的北山倒是一個熱鬧的去處。


  山腰處,三個少年汗濕衣襟,已經不再是疾步如飛,此刻相互牽扶著在山道中向上爬升,先前上山,三人各自按照臨行前師門所授,皆認準了各自心中的道,道清途明,隻覺健步如飛。


  可隨著山道上升,道中霧氣漸濃,甚至於目不能視,三人幾次差點走散。再往上,餘有興心中道途逐漸迷離,好幾次差點迷失,幸得成有器和布有量相助才迷途知返,重歸己道。於是三人不敢大意,隻得放慢速度,一步一階,相扶共進。


  餘有興再不敢大意,事關大道,於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踏實向上,落地有聲。


  布有量心中氣惱,這餘有興吊兒郎當,好不自覺,自爬山之初就嬉鬧不停,自己受了影響,對自己腳下之道略有放鬆,不知會不會對登頂有影響,若是真的因此而影響了自己的大道升高,那時悔恨已晚。


  成有器倒是始終不卑不亢,專注大道,用心如一,還不時提點兩個師弟,可是此時也不免感到心累,總算知道了那長青老兄為何不與我三人共同上山。


  這山道霧氣愈發濃厚,越往上越發困難,即使有臨行前師門指點也有迷途之險,更別說圓滿領悟己身之道而登大道之巔。


  其次根本不知頂點到底在何處,心中難以有望為繼,隻得硬著頭皮往上,心氣耗損嚴重,不知能否堅持到底。


  再次現在我們三人走在頭裏,他們緊跟在身後,必須時時提防,保持距離,若被趕超,心氣一墜,則登頂更難。


  想來上山之時,我等三人還為爭先上山而爭執不休,當時長青老兄側臥一旁定是當笑話來看了,果真可笑,一時心中對少年長青提防更深。


  也難怪這次出門之後師傅師伯們對我們約束甚少,入鎮後,更是撒手不管,各忙各的去了,想來在師傅師伯們眼中我們是何等稚嫩不堪,要趁著這一次下山多加磨練一番。


  三人抬抬頭,已經不見天日,相互牽扶,埋頭向上。


  三人身後不遠處,白衣墨竹的少年長青依然緊緊跟在趙牧靈身後,此刻雙目湧血,兩股顫軟,站著一動不動,大喘粗氣,頸後長發覆蓋處,汗濕長衫,將長發濕透,熱氣蒸騰。


  一路跟隨,憑借在山門藏書樓中偷學的一門不需天地靈氣,可憑借自身血氣支撐的神通望氣之術,本來想跟著一個熟門熟路的引路之人,借他山之玉盡可能多的圓滿自身大道,心想趁此東風,定可輕鬆登頂。


  哪知道上山一看才發覺不對,眼前的趙姓少年竟是一步一階掃山而上,掃帚為筆,每掃一階便臨摹一階大道。然後每行一步,便是腳蹬大道,難不成是要以一身係大道三千?


  世上真有如此人?越看越心驚,越看越興奮,心想著若真能緊跟此人履盡大道三千,那日後我豈不是就能與大道之巔齊平?

  一時貪心作祟!於是運轉神通,緊跟其後,但神通局限,需得眨眼休息,雖然沒能窺盡他腳下每階大道,有所缺漏,但所缺不多,若他盡悟大道登頂,我就是大道第二人,於是也不管自己的大道為何,就想要走在別人的路上越走越寬。


  但是越往上,霧氣越濃,運轉神通更加消耗自身血氣,加上大道之重盡在一身,直到臨近半山腰,終於自身血氣已經難以為繼。


  再運轉神通已經看不清那趙姓少年所履大道,身負大道之重也終是到了極限,兩股顫抖不停,幾近虛脫,不得不中斷神通,所以才導致雙目湧血,背濕結發。不過少年已經心滿意足,因為收獲頗豐。隻要再休息片刻,接下來以自己的道接續登頂即可。


  少年長青心中萬分閃動,看著前麵趙姓少年的身影在山道濃霧中漸漸消失,頓時一臉恍然大悟的神色,心中驚怖道“從上山到現在他可曾停下過片刻,掃每階大道,履每一步,他的氣息依舊如初,上山時一心隻顧著窺其大道,現在回想,瞧他的樣子好像一滴汗都沒有流?


  “他真的不通修行之道?瞧著他呼吸之間不得其法,是一介凡體無疑,雖然心中還是疑惑重重,但漸漸稍寬。


  “隻是不禁想到,若是有朝一日他入道修行,那會是何等景象?隻是轉念一想又搖搖頭,不知道這一次你能否熬得過去都是尚未可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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