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不言枷鎖枉凝眉
「冠哥,你知不知道那老頭有多氣人,非要和我說些聽不懂的話。」
「要是牛郎哥在,估計又要笑我了。」
馬車搖搖晃晃間,小七吐露著這一天被唐冠獨自丟在弘文館中的不快,想來也對,那些學子不是皇親國戚,便是大員子嗣,草根氣息尚且濃厚的小七和他們一時半會自然處不來。
再加上小七從未正八經讀過一天書,乍一接受如此「高端」教育,難免不適應,至於他本人當然是滿腹苦水,可是他說了兩句見唐冠低頭不吭聲,不由出聲問道:「冠哥。」
唐冠聞音抬起頭來勉力對其微微一笑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教,不成才,我會讓常大哥每日帶你去,你好好學,不要頂撞先生。」
說罷,唐冠藏在袖中的手抖了兩下,不由面色一白,武曌太狠了,可是唐冠知道這已經算最客氣了,這可不是積極坦誠交代,便能寬大處理的後世,若是換了一個人向武曌直接承認彈劾內容,恐怕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可以說武曌對唐冠確實是仁至義盡,儘管唐冠知道就算沒有他,來俊臣早晚還是要死,可是武曌卻給了他一個機會,在宮中武曌連續重複了兩次來御使,其中意味已經非常明顯了。
這等於擺明了告訴唐冠「你可以想辦法搞死你仇家,搞不死是你無能,搞死了我也高興」。
這些酷吏幫助她掃清了敵人,而現在她的敵人馬上就要徹底消失了,接踵而至的便是飛鳥盡。良弓藏。
「宗室一消,大敵殆盡。接下來我到底該怎麼辦?」唐冠咬牙忍著手背傳來的痛感,上官婉兒猜對了。就算自己不主動毛遂自薦,武曌也會把這個機會給他,因為她想看唐冠到底有多忠心,願不願意與那些酷吏一般背負罵名為她做事。
可是上官婉兒也猜漏了,正所謂計劃不如變化,很明顯武曌的心是偏坦向唐冠的,她在來俊臣與唐冠間做了一個很自然的選擇,那就是來俊臣死,但她完全可以編造一個子虛烏有的理由隨意殺掉這條狗。就如正史中的她,可是她沒有這樣做,反而讓唐冠來代刀,於是這也變成了一個考驗唐冠能力一個測試。
「若是我連來俊臣都搞不死,她一定會對我很失望。」唐冠眼底泛著絲絲寒光,手背的劇痛讓他藏在袖中的手抖個不停。
「我現在是她最喜歡的狗,可也只是狗。」頓時,唐冠的心徹底冷靜了下來,是的。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在武曌面前變成人,她喜歡自己,相信自己,捨不得殺自己。那是因為她覺得自己這條狗很可愛,很有用,她憤怒了。便會像今天一樣教訓自己,她高興了。便會逗一逗自己。
其實何止是唐冠,此時大敵殆盡的她即將成為真正的女帝。她早已目中無人,朝中每個人都是她的寵物。
「為今之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唐冠停止了算計,武曌算是打醒了他,讓他明白了什麼叫做計劃趕不上變化。
「難怪聰明如婉兒也只能做她手裡的一桿秤。」可以說唐冠與上官婉兒非常相像,兩人都精於打算,能料敵先機,可一旦扯上武曌,往往就陷入被動,如今兩人加在一起都沒有真正預料到武曌的行動。
「吁。」
常鷹聲音傳來,馬車緩緩停下,唐冠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將傷手藏在袖中與小七一道跳下車來。
唐冠不想讓身邊的人看到自己受傷,他們這一趟入宮,從凌晨直至夕陽西下,唐冠懷中多了兩份東西,一份是來俊臣彈劾他的奏章,一份卻是那封唐門中人的認罪書,唐冠當然沒有傻到詢問武曌認罪書是怎麼來的,這本來就是他在顛倒黑白時的胡說八道,沒想到卻成了李元嘉的生死薄,更沒想到武曌竟然能把顛倒黑白的事情給加以落實。
老王見幾人終於回府,慌忙迎上前來,唐冠將手藏於身後上前道:「棄療兄呢?」
老王聞言道:「醫郎在房中」
唐冠聞言點點頭,而後也不理會身後幾人直奔何棄療房間,老王見狀大感稀奇,唐冠這還是第一次不首先去見他那小娘子。
唐冠走到何棄療房前,伸手輕叩了兩下房門道:「棄療兄。」
話音一落,門被打開,何棄療見到竟然是唐冠不由一愣道:「去病兄。」
唐冠卻迅速走入何棄療房中,何棄療見狀關上房門皺眉道:「去病兄,你這是?」
唐冠聞言苦笑一下,將袖中左手伸了出來,何棄療見狀一驚,只見唐冠左手紫成一片,他當即二話不說拉著唐冠將手放入水盆中。
「你上過葯了?」何棄療望著變色的清水,疑惑道。
唐冠聞言想起了武曌為他所抹的葯來,點頭道:「上過了。」
何棄療聞言舀起一點水放到鼻間一嗅,暗舒一口氣道:「金銀花。」
而後他也不問唐冠這傷哪來的,便將桌上一小匣打開,而後將其中黑色藥膏緩緩抹在唐冠手背上,皺眉道:「你忍著點,有點疼。」
唐冠起初還只覺得冰涼,而且這藥膏有些眼熟,好像是他為上官婉兒塗抹的那種,但何棄療話音一落,突然手背傳來一陣刺痛,好在唐冠一動不動咬牙忍住,片刻過後刺痛消緩。
「這是內人所敷的那個?」唐冠這時還不忘上官婉兒,原來這葯抹起來這麼痛,可他從沒見上官婉兒有吃痛神色。
何棄療似乎知道唐冠想問什麼,當即說道:「是,不過夫人是血瘀,並非郎君這種新傷。」
唐冠聞言暗舒一口氣,何棄療這才用藥布小心翼翼的為其纏繞起來。
唐冠見何棄療從頭到尾都不問自己這傷怎麼來的,心中疑惑之餘竟然有些心虛的說道:「宮中殿門多。不小心夾到了。」
何棄療聞言一愣,而後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他自然能看出這傷絕非夾門所致,可他的原則便是病人說怎麼來的就是怎麼來的。他只關注接過,不關注過程,當即微微一笑道:「去病兄,以後小心些。」
唐冠聞言點頭道:「好,辛虧有你在,有勞了,棄療兄。」
何棄療聞言乾笑一聲,而後竟然又自顧自的拾起地上藥臼慢慢研磨起來,唐冠見狀四處張望了一下何棄療的房間。只見房中整潔一新,就連被褥也如他未住時一般模樣,可見何棄療住的極為小心,不破壞一草一木。
「男子中竟有如此心細之人,此人若不是個葯痴,這份心細如髮必能成我莫大助力。」唐冠望著何棄療心中一嘆,隨即又好奇起來,他用的這種藥膏倒也靈驗,又見何棄療是晝夜不停。臼不離手,修長指尖都起了一層細繭,看到這,唐冠不由出聲道:「棄療兄。你每日磨葯不悶嗎?」
何棄療見唐冠包紮好了還不走,放下手中臼道:「去病兄,此葯不可停敷。需每日不斷,直到娘娘無缺。」
唐冠聞言一愣。而後望了一眼那葯臼道:「那這一臼能制多少膏來?」
何棄療聞言回應道:「四臼成一塊膏。」
「四臼!?」唐冠聞言一驚,難怪何棄療日夜不怠。他知道藥材磨成粉末是多麼困難,那藥膏就如後世機器壓成般粘稠細密,何棄療憑人力做到這份上,實屬難得。
何況還要四臼之多,想起自己為上官婉兒敷藥時,一抹一大把,背後卻是何棄療日夜不停,這讓唐冠不由有些心虛起來。
「去病兄,你還有什麼事嗎?」何棄療似乎專註於磨葯,又怕自己一邊工作一邊說話顯得不禮貌,出聲詢問道。
「沒了,棄療兄,有勞了,有勞了。」唐冠聞言尷尬出聲,也不好意思在多呆,當即起身慢慢退出房外。
「不像,一點都不像。」唐冠退出房外后心中一陣搖頭,與何棄療相處越久,他越覺得他不像馮小寶。
若是這樣的人真的變得像印象中那般模樣,可真是不敢想象之事,好在馮小寶也沒有逃出唐冠手心,不管兩人誰才是正主,都已經上了唐冠的勾。
唐冠心中一邊大搖其頭一邊將傷手藏於袖中,不得不說何棄療手段確實高明,三兩下自己的手便不再陣痛。
唐冠背負雙手走在廊上,抬頭望見那邊一名侍女佇立在上官婉兒房前躊躇不止,唐冠不由走上前去問道:「你在這做什麼?」
侍女回首見到是唐冠,面現喜色道:「少爺,你回來了」
唐冠聞言望了一眼房門道:「在裡面嗎?」
「在呢,娘娘非要等你回來一起吃,飯菜都熱了好幾次了。」
唐冠聞言心中一喜,點頭道:「下去。」
而後便轉身推開房門,出聲道:「婉兒,我回來了。」
話音一落,屏風后一人緩緩走出,唐冠見狀想要上前攙扶,可想起藏在背後的手,又馬上止住。
「小郎君。」上官婉兒身子已經好的七七八八,雖然時常隱隱作痛,但已能在房中走動,見到唐冠回來微微一個萬福。
唐冠望了一眼桌上飯菜,他倒是確實餓了,當即坐下道:「吃飯。」
好在武曌踩得是左手,不然現在唐冠連筷子都不知道怎麼拿,只見唐冠低下頭來悶聲吃飯,不時替上官婉兒夾一些菜。
上官婉兒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終究還是發現唐冠動作有些古怪,一隻手一直放在桌下,連吃飯都是低著頭扒取。
看到這,上官婉兒黛眉一皺,將碗筷緩緩放下,唐冠見狀道:「吃啊,怎麼不吃了?」
上官婉兒聞言默默不語,唐冠被她盯的心裡發虛。
「你的手怎麼了?」
終於,上官婉兒還是開口問話了,唐冠聞言不由一僵,而後將完好的右手亮了一亮笑道:「好好的啊,吃飯。」
上官婉兒見狀眉頭卻皺的更緊,
「另一隻呢?」上官婉兒望著唐冠出聲,唐冠現在算是被她整的服服帖帖,竟然連她的眼睛都不敢直視,良久后才吶吶的伸出了桌下的傷手。
上官婉兒獃獃望著唐冠那隻傷手,突然美眸一紅,只見唐冠的手雖然剛剛包紮,但何棄療倉促間也只包紮了重要部位,武曌那一腳端的厲害,又是居高臨下,面積不小,小片葯布未能遮掩全部紫於。
片刻后,上官婉兒伸出小手小心翼翼的撫上,在唐冠紫於中有一道令她心顫的花紋,那花紋她非常熟悉,那是宮中製鞋的底紋,能穿這種花鞋的只有一人,那人名字已經不需要多說。
望到這痕迹,聰慧如她哪能想不到唐冠這是怎麼傷的,一時間上官婉兒的淚水終於不爭氣的奪眶而出,她答應了唐冠不哭也不笑,可是看到唐冠現在模樣卻讓她不禁想起了上官家由盛轉衰自己父親與祖父的模樣。
她怕的不是唐冠帶傷回來,而是他有一天回不來了,女人是感性動物這話一點也不假,她可以不為自己悲傷落淚,卻看不得自己情郎受苦。
唐冠見到她哭不由一驚,而後慌忙伸手將其抹去,笑道:「你說你這人,我叫你給我笑一個,你說什麼也不笑,這好端端的又哭起來了。」
聽到這話,上官婉兒又有梨花帶雨的勢頭,晶瑩淚珠緩緩打在唐冠傷手之上,唐冠卻暗暗攥緊了腿上的右手。
「武曌啊武曌,我到底做什麼才能讓你真糊塗一次!」
唐冠望著上官婉兒,緩緩將其攬入懷中,男人擔的就是這一份責任,莫說武曌踩他手,就算要他一臂,只要能保全親人,給也就給了。
世子不言人後之痛,自背枷鎖願承人前之苦,卻讓佳人枉凝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