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盼歸”
“聽了嗎?城門口…………”
“是嗎?走走走,看看去。”
“…………”
外頭人頭攢動,聚在一起聲談論著什麽。
一下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蘇辭強硬的在蘇眠和陳知粘粘膩膩的對話裏插了一句:“我………我也去看看。”
街市上的人都放下了手裏頭的事兒,鋪麵攤販甚至連門都沒關,東西也不收拾,急匆匆往城門去了。
是有什麽大人物出場?生意也不做了。
裏三層外三層的圍在城門底下,蘇辭使勁兒地眯著眼睛也看不清前麵的東西。
“好啊,好啊,老開眼啊,我的兒可以安息了!”一個老伯舉著手仰大嘯,渾濁的老淚順著臉上的褶子歪歪扭扭流下來。
“元皇在上!恩澤下啊!”一個人帶頭喊了一句,人群瞬間沸騰起來,不約而同地齊聲高喊:“元皇在上,恩澤下!”
同樣在外圍的一個女子哭得脫力,跌倒在地上,懷裏抱著的嬰孩兒也在扯著嗓子哇哇大哭,場麵亂七八糟,哭喊聲一片。
“夫君,你看到了嗎,那些畜生得到了報應,我會好好撫養我們的孩子,你放心去吧…………”
或是號啕大哭,或是低聲啜泣,平陽城的城門從未有如此喧囂的時候。
即便看不到城門上的是何物,蘇辭也能從眾饒言辭中聽出一二,多半是與那日百鬼夜行的死者有關。
被前頭情緒激動的男子撞了一下,蘇辭一個不留神絆住了自己的腳,向後連連退步。
“心些。”身後熟悉的聲音傳來,蘇辭一回頭,又是那張秀色可餐的俊俏臉龐。
站定了身子,蘇辭道:“你怎麽也在這兒?”
故作高深地笑了笑,孟承鈞道:“我一直在你身後啊。”
被那扭捏作態的聲音嚇得起了一身毛,蘇辭不由得想起陳知對蘇眠的那些話,實在瘮人。
嫌棄地撇了撇嘴,蘇辭才突然驚覺:“你在學陳知的語氣?你真的一直在我身後?”
“我可不是那種隻會情話的人。”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得意勁兒,孟承鈞挺直了身板,一副自己偉岸高大的姿態。
“怎麽會有一種被惡鬼纏上的恐懼腑……”蘇辭摸了摸雙臂,聲嘀咕道,心裏更是發毛得厲害。
轉了轉眼珠看向孟承鈞,蘇辭道:“我想看看他們在看些什麽。”
“當真?”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蘇辭,孟承鈞一副,你看不可別後悔的神色。
“當真!”閃著光瞪大了眼睛,蘇辭堅定地點零頭。
一把彎腰抱起蘇辭,舉過頭頂,穩穩地把人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這下看見了吧。”
被孟承鈞行雲流水的動作驚得目瞪口呆,蘇辭的臉紅得像被煮熟的烤乳豬。這………這………成何體統…………
還未出聲要求孟承鈞把自己放下來,蘇辭的餘光便瞟到了城門上掛著的三具屍首。
全身裹了黑布,唯一露出的臉已經辨別不出本來的麵目。紅腫潰爛的肉從臉蔓延到脖子,黑紅色的血和著黃綠色的膿水凝固在上麵,被太陽曝曬散發出難聞的惡臭。
被繩索勒著的脖子已經發黑發紫,向上看去,痛苦張大的嘴裏並沒有舌頭,眼眶裏也並沒有眼珠,三個饒臉上都隻有空蕩蕩的三個黑窟窿。
即便明白他們是罪有因得,蘇辭還是惡心地捂住嘴。
察覺到蘇辭的異樣,孟承鈞蹲下身放下蘇辭,揉了揉她的發頂,壓低了聲音安撫道:“你要習慣一下,日後怕還會看到更多。”
“為何?”蘇辭道。
孟承鈞的眼裏,蘇辭還是那個心性純良,會撒嬌會賭氣的姑娘,實在不知怎麽讓她認識到殘酷的現實,隻好將眼神拉向遠處。
“因為他們不過是替死鬼罷了。”有些粗礪的女聲道,趙湘背著手站在孟承鈞身後。
見蘇辭還是不明白的樣子,趙湘聲道:“真正的凶手遲遲不落網,百姓的怒氣日益上漲,這是穩定民心最好的辦法。”
“是皇上的主意?”因為驚恐撐大的雙眼裏滿滿都是震驚,為了民心,為了表麵的和平,讓所有失去至親至愛的人身陷一場騙局?這樣的想法作為蘇辭實在不敢苟同。
趙湘顯得沉穩許多,隻歎了聲氣:“皇上已經因為平陽城近日來的事兒心力交瘁,前幾日昏倒在殿上,這些事兒都是大皇子安排的。”
“他們………都是什麽人?”蘇辭朝屍體的方向偏了偏頭。
“關押在死牢裏的其他犯人。”趙湘道。
用這樣殘忍的方式,代替凶徒去死,去接受唾罵,去接受扒皮脫骨的痛苦…………
這樣扭曲猙獰的作為與儒雅風度的大皇子實在無法融合。
猛地想起江卿兒對元止的感情,蘇辭的心一沉,不安的感覺自心底蔓延開來。
“你………趙湘………你們是?”蘇辭道,看趙湘規規矩矩站在孟承鈞身側的樣子,像極了從流以往的作派,屬下隨時待命的作派。
“趙湘現在是我的部下。”孟承鈞風輕雲淡道。
依舊是那身紅色戎裝,紅色發帶高高束在頭頂的長發,不夠白皙柔嫩的皮膚,唯一不同的是那雙眼睛,有不同於年齡的沉穩和不驚。
趙湘,已經不是那個趙湘了。
她這一生,應該都在盼望著別饒歸程。
兒時父親出兵平亂,她便盼望父親平安歸來,日日去門口等候,一等就是一整。
舉家被貶,去了塞外,她便盼望著父親從監視邊境的了望台回來,到了夜晚便會到門口張望。
長大些,遇到了李衛捷,她便總盼著他能多來尋自己,玩兒也好,練功也罷,總之他來了便足矣。
到了平陽,她再也不能盼著他扣響自己的門,再也盼不回那個會逗她開心的哥哥了。
可她還是覺得,即便不能在一起了,他們之間一定還有親情,朝朝暮暮的相處總不會變的。
可她大概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李衛捷。
夷族的圖騰她再熟悉不過,塞外的風火狼煙裏總是飄著這些紋路的旗幟,在風沙裏左右搖擺。
那時候還不懂什麽深切的家國情懷,趙湘隻覺得圖騰的樣子煞是好看,便偷偷撿了張因為撤退逃離被丟在路上的旗幟回來,在紙上描摹出一張一模一樣的紋樣。隻是獅子的眼睛太過凶狠,她實在是不喜歡,偷偷又在獅子的眼睛裏加了一顆白點,顯得神采奕奕些。
她把這畫拿給李衛捷看過,那日行凶者身上的紋樣她也看過,是當初自己描摹的樣子。
本就是原模原樣描摹出的,不知道的人再怎麽仔細研究也覺得確與夷族的圖騰別無二般。
可趙湘知道,何為真何為假。
她又想起李衛捷咬牙切齒帶著濃重恨意的話語,他若是想殺了皇帝,勢必要先引起動亂。再如何也找不出與李衛捷無關的理由,趙湘在庭院裏坐了一整晚。
“趙家人,絕不,叛變…………”父親的話一遍一遍在腦海裏閃過。
她恨啊,父親死前的模樣像烙印烙在她的心上,她比任何人都想報仇。可父親死前都堅持著的忠信,又讓她如何忍心去破壞?
終還是選擇了堅持父親的信念,趙湘找到了孟承鈞,明自己的來意和原因,隻是對李衛捷的那些話避而不提。
如今,她盼著的人,一個都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