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得失之間”
紅牆金瓦,玉器珠寶,朝陽殿龍椅上,皇帝按壓著眉間,微閉著的眼裏布滿血絲。
殿中,黑紅色圓領袍的大臣端正的舉著朝笏:“陛下,近日夷族常常侵擾我國邊境村落,占地為王,如今已有近百個村落在他們的控製範圍,臣以為李將軍上次的提議不錯,應當派軍前往攻打夷族。”
“不可,劉大人莫不是忘了,一年前我軍與夷族交戰大敗,已經損耗了很多國力物力。加之不少鄉鎮洪澇嚴重,賑災也需大筆金銀,貿然出兵何來軍餉?此時宣戰於我們有百害而無一利啊。”另一邊年長些的大臣站出來反對道。
像是出了自己的心裏話,皇帝擺了擺手讚同道:“孫尚書的是,如今還不是出兵的好時機。”
沉默了一陣,兩人退回自己的位置。殿前大學士何斬風低著頭思索了片刻,上前道:“臣有事上奏。昨日尹司府上報,平陽城有兩家做布匹生意的商人,他們的女兒死於自己房中,均是被切開腹部流血過多致死,腹中還被放入製假的玉璽。”
啪一聲摔掉手上的奏章:“簡直膽大包!皇城內也有這般放肆的賊人,加派人手去查!我倒想看看是何人敢如此挑戰皇權!”皇帝低低地喘著粗氣,眼裏的血絲越發明顯。
時近正午,大臣們才陸陸續續往外走。
李衛捷快步朝殿前都尉的方向走去:“今日劉大人能在殿上支持主戰,李某感激不盡。”
“哎,陛下沒有準奏,什麽感激。若不是你家夫人與內人交談,道出徹底殲滅夷族開疆拓土於國於民的益處,我原也不打算參與這事兒。”殿前都尉劉世宗拍了拍李衛捷的肩膀,搖了搖頭道:“我記得你夫人有一句話的極好,‘戰爭的意義在於以一時之痛換長遠安寧,軍餉錢糧總能籌集,可那些沒有得到保護的人不應該被理所當然的放棄。’一個女子能有這般見地,實在難得啊。”
“我夫人?”
“是啊,你不知道?我還以為是你叫她來做客。”
李衛捷回到府邸的時候,蘇茴正坐著繡些什麽,低頭淺淺笑著,有些燥熱的氣似乎都因為她輕緩溫柔的動作變得舒適了許多。
察覺到地上的影子,蘇茴抬起來頭:“你回來了,我命人熱了甜粥,你早晨也沒吃什麽就去上朝了,喝些粥再用午飯免得傷了脾胃。”
見李衛捷的視線停在桌上的繡麵上,蘇茴笑著拿起來遞給李衛捷:“見你膝蓋常常因為練武受傷,就做了件護膝。”
應該很討厭她才對,但看著蘇茴溫柔的笑容,李衛捷竟鬼使神差地接過了護膝:“多謝。”
似乎也沒想過他會接受,蘇茴稍稍一愣,又笑了笑,隻是這次的笑比之前的都多了分真實的快樂。
已經初入夏日,氣變得有些悶熱。廣禦坊的藥台前,蘇眠的脊背已經被汗水浸濕,卻還在不停地朝藥爐扇著風。
陳知的傷口很深,一看對方就是下了死手的。“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萬幸了。”蘇眠的腦海裏不斷的回蕩著醫師的話,自記憶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豁出性命保護自己。
醫館的床都是用竹條編織的,上頭隻鋪了層麻布。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所見之物都在不停的左右搖晃,陳知用力地撐著身子一點一點地扶著牆坐起來,試圖開腔發聲,唱曲兒的講究丹田出聲,沉氣蓄力,可現在的他隻是稍稍起個範兒,腹部的血便能滲透過層層紗布流出。
“看來回去是少不了被掌班訓斥了。”陳知歎了口氣,想起還不是頭角兒時在京鼓樓裏挨的棍子,無奈地笑了笑。
為什麽要衝出去擋下那一刀?陳知的心裏十分明白。
三年前自己還是平陽街頭的一個乞兒時,也有一個穿著綠羅裙的女孩擋在自己麵前試圖趕跑眼泛綠光的餓犬,隻是餓極聊畜生怎麽會懼怕兩個孩子呢,若不是女孩家中的護衛及時趕到,陳知當真覺得那惡犬要生生咬下女孩的一條腿了。
那時的陳知又急又怕,眼裏隻有餓犬眥著獠牙的凶狠模樣,對於女孩的記憶除了被咬得鮮血淋漓的腿,便隻剩腰間係著的平安佩了。
“那……多謝。”蘇眠把熬好的藥放在床頭,支支吾吾的了一句。
一直以來蘇眠最上心的事不過就是在蘇府的四角圍牆內想著如何比過蘇辭,最常的話不過就是裝著樣子給蘇辭道歉,細細想來感謝的話竟從來不曾過。
垂眸看向蘇眠腰間墜著煙青色絲絛的平安佩,陳知的眼裏多了分柔情:“姑娘日後還是心些,莫要再走無饒巷,免得遇到危險。”
對上戲角兒獨有的繞指柔情的眉目,蘇眠的心跳不自覺地快上了幾分:“多……多謝公子提醒。”
“我已經沒事了,姑娘若有事不如先行一步。”看出蘇眠的窘迫,陳知開了口。
待蘇眠走得遠了,陳知才虛捂住自己的腹部,想不到隻是話也疼得厲害。
醫館的學徒到了打掃衛生的時間,拉開簾子見陳知一個人坐著,有些遺憾的問道:“怎麽就公子一人?這幾日一直守在這兒的那位姑娘呢?”
“幾日?我昏睡了許久?”
“那可不是,我師父了,您這傷口足以叫您鬼門關走一趟了,昏睡了五日有餘,能醒來實在是福大命大啊。”
“這五日都是她在照顧我?”
“嘿,這您還別,那姑娘可是盡心盡力的,煎藥也非得親自去煎,在藥爐前一站就是兩個時辰。”
深潭般的瞳孔一下被激起了萬丈波瀾,看過多少真真假假,扮上多少離合悲歡,自以為能輕撚起紅塵的蘭花指,也擺弄不出人生這曲戲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