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知遇”
也許所有讓人酸澀的離別都是為了下一次久別重逢的喜悅，這才有熱待，有人盼望。在門外徘徊的遲遲邁不過眼前的門檻，走到彼岸的還會回首相望…………
沈家前院的醉杜庭可以是整個府邸的精華所在。
假山堆砌，竹梅相應，高高低低的石道環成一圈，有溪水自最高處緩緩流下，石道上鋪就了各色的晶石，在溪水下與外界呼應，晴空下五色斑斕，雨裏盈盈有光。
沈僑謐將麵前的寶藍盤錦廂花線裙鋪陳開來，笑盈盈地拿給趙湘：“趙姐姐，再過半月便是皇後娘娘的壽辰，我想著姐姐的身型與我相差無幾，便請歌絡齋的繡娘多製了一套，不知姐姐是否稱心。”
“多謝………”趙湘有些別扭的接過衣裳，兜羅錦製成的下裙印染了生色折枝花卉，緙絲的裙頭上串了上好的珍珠鏈子，看著極是貴重，“幾日裏，沈姑娘請來工匠為我修繕了庭院，也帶我熟悉了平陽城，趙湘已是感激不盡，這錦裙實在是貴重，我…………”
“趙姐姐太客氣了，趙將軍生前也是幫襯過沈家的，我們一直感懷在心，若是姐姐不嫌棄，不如就稱我做妹妹如何？”不等趙湘完，沈僑謐已輕輕柔柔道，笑起來眼睛便彎作月牙，看著嬌俏可人。
“父親是罪臣之身，還是不給沈姑娘添麻煩了。”將錦裙心折好遞回給沈僑謐，趙湘起身行了禮便往外走。
不等沈僑謐上前去追，趙湘便忽的停住腳步，愣愣地站在原地。
“趙姐姐？”有些疑惑地走到趙湘身旁，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仆從正領著一對夫婦朝會客室去。
“那是李將軍和他的…………夫人？”
“是啊，聽聞李將軍接手了塞外布防，許是父親請他來商量驛站重修的事。”沈僑謐不著痕跡地瞟了眼趙湘緊抓著門框的手，過於用力讓手臂上的青筋格外明顯，“姐姐若是要回去，我這便叫人備上馬車。”
“不必了…………”穩了穩心神，趙湘直麵著李衛捷和蘇茴的方向往外走。
“姑娘，這錦裙………”沈僑謐身後的侍女手捧著衣裙，細聲問。
看趙湘生硬地朝李衛捷行了禮，沈僑謐的眼睛微眯了眯，像是思索著什麽。
“自是派人送去趙府。”淺笑著喝了口茶，沈僑謐抖了抖剛剛拉著趙湘時蹭到的衣袖，“記得和前幾次一樣，把我如何幫襯她的消息放出去，讓越多人知道越好，特別是………孟世子。”
“是。”
“蘇家的五姑娘倒也是個人物，之前都不曾留意過她。”放下茶盞低聲吟了一句，沈僑謐的心裏慢慢形成了新的計策。
“她不過是跳了曲舞罷了，那歌樓戲院的技人不也會這些把戲嗎？要秀外慧中，心善貌美，堪當世子妃的，還是沈妹妹你啊。”
伴著幾聲嬌媚的笑聲，藍色衣裙的女子翩然落座，極為熟悉的樣子。
對上女子上挑的眉眼，沈僑謐回了一個極其爛漫的笑容：“承鄭姐姐吉言了。”
已經忘了是怎麽回到府邸的，趙湘隻覺得腦子裏是走馬燈般不斷閃過的畫麵，一幕一幕都與李衛捷有關，看得越多越覺得心裏紮著數把利齲
三十裏狼煙烽火，九十裏浴血黃沙，萬般記憶都在兵刃相擊聲裏消磨殆盡，唯有他的身影越發清晰。
“湘兒，日後他便是你的兄長了。”她記得父親把一個黑瘦的男孩帶到自己麵前的樣子。
“湘兒，哥哥定會護你周全。”她記得那個男孩初長成，劍眉星目，獨自一戎擋沙狼的樣子。
“湘兒喜歡嗎？”她記得一向剛毅又不苟言笑的他有些害羞窘迫地遞上親手雕琢的玉墜的樣子。
“湘兒，我會回來的。”她記得他一身甲裝告別的樣子，眼裏裝著的是屬於少年的真誠。
她也記得他錦緞加身，牽著另一個女子溫柔淺笑的樣子。
也許在他轉身踏上征程的那一刻就已經不是自己認識的他了，趙湘摘下一直戴在脖頸上的玉墜，本就不是什麽優質的玉料，粗劣的手工讓本就不夠美觀的玉顯得越發不堪入目，即便如此也成了她漫漫歲月裏熠熠生輝的存在。
“什麽時候開始，這座城裏就隻剩這棵抽不出新芽的老樹，和我了…………”趙湘仰起頭看著光禿禿的枝椏，卻也退不回奪眶而出的淚水。
“湘兒，你果然在這兒。”似乎是他的聲音，伴隨著門框的拉扯聲傳來。
自嘲的笑了笑，趙湘搖了搖頭，怎麽他已娶妻還不死心。
“湘兒，是我不好，讓你久等了。”
未等趙湘反應過來，便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帶著多年來熟悉的味道。
如陰雨連綿後的第一束陽光，帶不來萬裏晴空，攜不上絲縷溫暖，卻還是舍不得這唯一的安慰走掉。趙湘想著，自己應該毅然決然地推開他，應該嚴肅的告訴他日後再無瓜葛。
可她的心頭積壓了太多太多的委屈，近乎本能地回身抱住他大哭，她想把父親死後她的悲傷給他聽，她想把連日來流言蜚語的攻擊給他聽，曾經的他聽她訴萬般委屈定會笑著拍拍胸脯：“怕什麽！有我在！”
李衛捷輕拍著趙湘的脊背，像是安慰一個丟了糕餅的孩子，眼裏是任誰也不曾看到過的疼惜。
“你………如今已是別饒夫君了，還是快些回去。”堆積的情緒在大哭一場之後減了不少，啜泣著抹掉臉上的淚水，趙湘慌忙推開李衛捷。
“湘兒，她隻是為師父報仇的棋子罷了，我現在隻有拉攏相國才能得到更多的支持。師父一生忠肝義膽，卻被那昏庸的皇帝構陷，我定要………親手殺了他。”李衛捷的眼裏充斥著恨意，“等事情辦完，我便帶你離開。”
眼前的李衛捷讓趙湘覺得有些陌生，記憶裏他的神色從未如此凶狠：“你要…………謀反？”
“他那樣的無道昏君早該死了！湘兒，你不想為你的父親報仇嗎？這些年你受的苦都是因為那個狗皇帝！”
“我想………可………”
“湘兒放心，我定會護你周全。”
眼前的李將軍似乎與記憶裏那個男孩再也重合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