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嫁娶之喜”
紅妝十裏,待嫁年華。
蘇辭走進房間的時候,蘇茴已不知在銅鏡前坐了多久。她本是跳脫世俗的長相,清清冷冷,高高在上。如今絞麵開臉,施了濃濃的粉黛,上挑的眉角,火紅的薄唇,瞧著冷豔又嫵媚。“阿姐可真美。”蘇辭呆呆的感歎。
“是嗎……”蘇茴低著頭,不是從前被誇讚的羞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抿了抿唇:“你覺得……他會喜歡嗎?”
他?李衛捷嗎?蘇辭被問得一愣,這便是母親的女為悅己者容吧。“那是自然,放眼平陽城,哪家女兒比得過阿姐去?”罷手一揮,仿佛在證明自己的話千真萬確。
“但願他也這般認為。”被蘇辭認真的模樣一逗,蘇茴倒不似之前緊張了。
“阿姐你不痛嗎?這頭冠看著極重。”
“怎會不痛,純金製的冠底,又鑲了這許多珠寶,壓得額角生疼。”蘇茴淺淺笑著,她笑的時候像極了母親,是標準江南女子的溫婉,似清水,如暖玉,一笑便是一方新春。
“嫁人真是苦差事。”蘇辭撥了撥阿姐發間的流蘇。
“若是嫁給心悅之人,這點痛可什麽也算不上,辭兒嫁了人就明白了。”蘇茴握住蘇辭的手,不舍之情一下浮上心頭:“辭兒,日後阿姐可不能常常與你在一塊了,遇上魏氏母女切莫再起衝突,在外人麵前不可拂了父親麵子,也莫與蘇白去混那些阿匝之地,你可是個女子,清譽要緊的很啊。日後再跪祠堂可沒人偷偷送糕點給你了……”
麵對蘇茴慈母般的叮囑,蘇辭噗嗤一笑:“阿姐這腳還未邁出閨門呢,便有做母親的樣子了。”蘇茴雙頰立馬泛起了紅暈,佯怒道:“真該叫父親罰你在祠堂多跪些時辰,越發沒了規矩,長姐的玩笑也敢開。”
“吉時到!姑娘請出閣!”門口的喜娘扯開了嗓門喊。蘇茴被侍女一左一右扶著,柔荑般的纖手輕輕撚起孔雀翎毛團扇,掩了麵,垂著首。邁出了這道門檻,她便不再是蘇府的大姑娘了,以後別人見她都會稱,將軍夫人。
還是那樣端莊優雅的步態,最多是緊張了些,又歡快了些。喜娘拿了紅綾放在蘇茴手裏,紅綾的另一頭,是穿著喜服的李衛捷。他看著蘇茴,嘴角揚起,蘇茴則羞怯怯地低著頭,這樣幸福的場麵讓在場的不少人麵露羨色。
蘇辭卻覺得他笑起來一點兒也不好看,他看蘇茴的眼神,不似父親看母親那樣溫情,又不像父親看魏氏妾那樣熱烈。也許因為他是將軍,而父親是丞相罷。
蘇茴被簇擁著扶上了花轎,李衛捷輕拉馬繩,翻身躍上披著紅綢的黑馬,浩浩湯湯的迎親隊伍,帶著蘇茴內心的雀躍,帶著她豐厚的嫁妝從相國府繞著平陽城走了一圈,才在將軍府停下。
“李衛捷大婚,可不知碎了多少女子的芳心了。”熱鬧的街市酒樓,三兩個公子嬉笑著,“蘇大姐這樣的絕色才女嫁了人,也碎了我的心啊。”
“聽聞蘇府五姑娘也是位絕代佳人,能娶了她也是美事一樁了。”
“你以為娶便娶?那可是相國嫡女,我們這等人可進不了相國門。”
“我爹可是三品禦史,如何進不得?”
“我瞧著相國的大姑娘許了護國神將,五姑娘就是配給當今太子也不為過。聽蘇四姑娘也是個才貌出眾的,相國庶女配你這三品官公子也不錯了。”
“你!……找打!”
……
紛鬧的街市上有有笑,酒樓茶肆,飯館食攤,戲院青樓……今日的生意異常紅火,隻因蘇相嫁女了,包下了這條街所有缺的吃喝。書人博了個彩頭,在台上高聲講述蘇相長女與護國將軍精彩絕倫的愛恨情仇,講他們的相識,相知,相愛,相守,引得聽客不時拍手叫好。誰也不知道,他們不過一麵之緣,再無交際……
夕陽染上樹梢的時候,蘇府的賓客都已散得差不多了,院子裏搭的戲台子卻還沒散,一曲十八相送剛好唱到尾聲。一處亭台的柱子邊,身穿青色羅裙的少女望向戲台,眼裏滿是期盼。
“四姑娘,喜歡看戲便去台前的席位,何苦在這兒張望。”少女身旁站著的婢子輕聲道。
“今日是正頭嫡女出嫁的日子,我這庶女的身份怎麽能登上台麵去。”少女收回了目光,低垂了頭,掩去眼底的不甘與憤恨。
“可魏氏深得老爺寵愛,您好歹是蘇府的四姑娘,看曲戲有何不可。”婢子一看便是新進府的,出言大膽狂妄,蘇眠抬頭瞧了她一眼,以往一直是秋妏在自己身邊,若不是她對蘇二哥生了心思被父親發覺後杖斃了,現在也不會換上這沒頭腦的丫頭。
到底是要留在身邊貼心伺候的,日後再調教便是。蘇眠搖了搖頭:“你也知道喚她魏氏,連從夫姓的資格也沒有,一時的盛寵又有何用。外人都隻知蘇夫人,何來魏氏妾?日後這般狂話切莫再,被人聽去我可保不住你。”
“婢子知道了。隻是姑娘喜歡唱戲,去學便是了,身份沒有,銀錢卻不缺呀。”那婢女不過還是個十歲左右的娃娃,幹活麻利,頭腦卻糊塗得很。
蘇眠看著她,一張被曬得有些黑的臉,鼻眼處布著些許斑,著實不大俏麗。“留芝啊……販夫走卒,商賈戲子,最是低賤……”那悠悠緩緩的語氣從一個豆蔻少女的口中吐出,直叫人覺得心酸。
留芝顯然還不大懂,她從居住的村子常有戲班商賈路過,他們可以穿棉衣,可以喝熱漿,哪像她,殘羹冷炙也要看時運才知能不能吃上。後來被父母賣去了奴市,看那些商人買下一批批仆人帶回去,他們怎麽會低賤呢?
“回去吧……”蘇眠提了提裙擺,緩緩走下亭梯,留芝便不再思考那難懂的道理,上前虛扶住蘇眠的手臂。
……
不遠處的戲台前,正要回房的蘇辭突然停下了腳步:“今日請的可是京鼓樓的陳知?”
“正是,聽老爺親自派人去請了呢。”右側的歌容俏俏地回應,“想不到我們這等下人也能聽陳知唱上一腔。”
“再有名聲也不過是戲班的戲子,你我是姑娘貼身伺候的,不要自降了身份。”左側的迷鳶冷聲道。
歌容氣鼓鼓回道:“那京鼓樓的一出戲可要二十兩黃金,我們半輩子的俸錢加起來也沒這麽多。”
“歌容是在提醒我,該多給你發些俸錢了。”蘇辭被歌容逗得發笑。
“歌容可不敢,不過姑娘若有此意,歌容便先謝過姑娘了。”罷便欠身行了謝禮。
迷鳶的臉色越發冷了,低聲道:“……不敬。”
蘇辭看向台上唱完的陳知,微福了身,算是見禮。台上穿著花旦戲服的生隻是須臾的恍神,便從容地雙手作揖,鞠了個深躬。
起唱戲,蘇辭第一個想到的便是蘇眠,記得從前魏氏也是戲班出身。正是那一曲“嬌紅記”迷住了父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