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3.段興智死
“當得,當得。”
和武州知州抬起頭,連連道:“元帥此役打出了咱們大宋的威風,當為我大宋楷模。”
說著又暗暗捧了句,“若是下官也是習武之人便好,跟著元帥殺去大理,那才叫個痛快。”
張玨卻是輕輕歎息搖頭,不再說話。
有些話,說出來沒有意義。
國難之秋,他們這些武勳的確勞苦功高,讓人豔羨。但這,卻是多少將士付出性命才換回來的?
要計較起來,文官雖然這幾年也是忙得不可開交,但比起武將還是要好得多。
痛快是痛快了。
可誰心裏,真正痛快?
和武州知州見張玨不再搭話,暗暗對旁邊有位官員使了個眼色。
那官員便對著官道兩側的百姓們大聲喊道:“鄉親們,還愣著做什麽?快快犒勞我們凱旋歸來的勇士們吧!”
終於有百姓向著軍中走去。
然而,軍中士卒們卻是沒人去接過他們手中的食物,隻是站著不動。
有的士卒,看到送食物過來的就是自己的父母,止不住的淚流滿麵,但卻同樣沒有伸手去接。
軍中,有軍中的紀律。
這讓得那些父母們也是哭了。
若是可以,誰願意將自己的孩子送到軍中去參軍啊?
這年頭很多人家裏都生養有許多孩子不錯,可哪個孩子又不是自己的親骨肉?
世間最痛,莫過於白發送黑發。
可古來征戰,幾人能回?
這回能看到孩子凱旋歸來,是慶幸。誰說得準,這輩子還能見著幾麵?
大宋禁軍家屬都有優待,也有不少家庭因此光宗耀祖。可大多數人,對參軍的孩子都是心懷愧疚的。
這優待,這榮耀,都是孩子用命拚回來的啊!
可是誰又能怪皇上?
大宋不爭,便隻有被元朝或是大理等國覆滅的份。到時候,覆巢之下難有完卵,誰還能過得如現在這般滋潤?
“都接了吧,莫要辜負鄉親們的好意。”
張玨沉默了會兒,終於輕歎著開口。
軍中霎時有士卒和父母抱頭痛哭起來。
一個個將士紅著眼眶接過鄉親們手中的食物,狼吞虎咽。
但這卻不是因為餓了。
這一口口食物,都是鄉親們的牽掛。也有可能,會是送行飯。
一場邕州、大理之戰,足以讓得將士們都認清楚,大宋,還遠遠未到安定的時候。
宋元議和,不代表大宋就真正能夠安休五年。天下不統,便沒有真正的安寧,他們這些禁軍,也始終將背負著使命。
……
大理國都。
有翩翩公子帶著一位精神奕奕的老者進城。
段麒麟,還有一位灰袍老者。
這位灰袍老者不是破軍宮主,但看氣勢,卻較之破軍宮主也好似不差多少。顯然,也是破軍學宮之中的扛鼎人物。
兩人穿過仍舊顯得有些愁雲慘淡的大街,一路走向皇宮,並無對話。
到皇宮門外,被禁衛攔住。
段麒麟從腰間取下一塊方銀。
禁衛們神色微變,都跪倒在地,“叩見太子殿下!”
大理國段興智,就這麽根獨苗。眼下國君據說是生命垂危,太子殿下果然是趕回來了。
這些禁衛們不認識段麒麟這位神秘兮兮的太子,但卻認得出來他手中那塊方印。
這是傳國玉璽。
早有傳聞國君已將玉璽早早交給太子殿下,好似隻是代太子掌管這大理國,沒想到真正是如此。
這些禁衛們或許對大理朝廷之事知之不深,但此刻,也恍然明白為何皇上垂危這些天,朝廷內竟是沒有暗潮湧動了。
那些個有可能登皇位的皇室宗親們一個個都老實得很,沒有絲毫覬覦皇位的意思。怕是……早就知道皇上心意?
他們自然還是相差了。
段興智垂死,他想立誰登基,其實根本不那麽重要。大理那些皇室宗親不敢覬覦皇位,其實是忌憚段麒麟。
段麒麟雖然常年不在大理,但大理那些高層,有幾個不知道這位太子殿下的能量和手段?
當初一力促成大理禁軍成立的秦寒,那高深莫測的年輕人,可不就是太子殿下的手下?
而禁軍成立之後,軍中諸將的任命,國君段興智都聽從秦寒的意思。
嗬。
大理的禁軍,說是國君的禁軍,還不如說是太子殿下的禁軍。
皇上早就將國內軍權交給太子了,距離登基隻是差個名頭而已。要是太子願意,說不得國君早就禪讓做太上皇了。
誰他娘敢輕易去覬覦那皇位?
那就是找死。
段麒麟目不斜視,收回玉璽,帶著灰袍老者徑直進宮。
禁衛統領想想,還是帶著人跟在後頭。這樣也能免得後麵有人衝撞了太子殿下。
而且太子登基已成定局,這樣好在太子殿下麵前露臉的機會,他也不想錯過。
段麒麟對此,並未有什麽表示。
一路到得皇宮深處。
越來越多的人知道太子殿下回宮,沿途禁衛盡皆跪倒。
最後等段麒麟到段興智的寢宮時,他回宮的消息自然已是向著宮外傳去。
宮外的大理文武大臣們瞬間便不淡定了。
皇位交接的時候終究是要到了,這對他們,不可能沒有任何影響。
祥泰殿。
走到段興智寢宮門口,段麒麟抬頭瞧了瞧門匾,嘴裏忽的輕歎了句,“終究還是早了些……”
不知他在惋惜什麽。
而後,他抬步向著殿內走去。而那灰袍老者,竟是也跟在他的後頭。
寢宮裏,病入膏肓的段興智躺在床上,麵色慘白。
旁側有幾個頭戴金釵寶玉的貴氣女人,雖然年紀不小,但都能看得出來年輕時是絕色。
這是段興智的皇後和幾個受寵的貴妃。
再旁邊些,便是些侍候的宮女。
聽得段麒麟的腳步聲,眾人都是回頭。
幾個貴妃麵色微變。
皇後則是喜出望外,連連迎上道:“孩兒,你回來了。”
段麒麟卻隻是輕輕點頭,便走到床榻邊去,“父皇,孩兒回來了。”
他這輩子呆在大理的時間極少,對段興智和皇後這親生父母,到底有多深感情,誰也說不清楚。
幾個貴妃悄悄站遠了些去。
段興智體子不行,她們這些人都沒能為他生個一兒半女的。沒本錢和段麒麟去爭,不敢不老實。
床榻上段興智緩緩睜開眼睛,凝望著段麒麟。
這眼神,是複雜的。
有著期盼,有著痛恨,還有著愧疚。
但段麒麟卻是看懂了,擺擺手。
幾個貴妃都很識趣地向著屋外走去。
段麒麟這才道:“父皇放心,您的仇,孩兒會報。這天下,孩兒也遲早握在手中。”
段興智卻仍是望著他,嘴巴微微張合,隻可惜說不出話。
段麒麟微微凝眉。
他和段興智對視半晌,然後又回首看向皇後。
最後歎息,“孩兒知道當初父皇送我入蜀是迫不得已,孩兒不怪。”
如果留在大理,他或許不會吃什麽苦,會錦衣玉食一生,但是,也絕對不會有現在的本事。
他心中定然曾怨恨過,為何父皇和母後要將他送到蜀中去吃苦。在蜀中,他甚至之前不知道遭受過多少次生死危機。
父皇母後卻連個保護他的人都沒有派,對他隻是不聞不問。
這是對他有著太高的期盼。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段興智自知資質有限,這是寧願冒險也要將他給培養出來。這位中庸的大理國君,其實何嚐又不是心中有宏圖大誌之輩?
床上,聽得這句話的段興智微微閉目。
眼角有著兩滴淚水緩緩滑落。
終於不用再硬撐著大理這個爛攤子了……
沒有誰明白,文成武治都不出眾的他,這些年又要撐住大理,又要諂媚元朝,到底有多麽心力交瘁。
好在,終究有個遠勝於他的兒子可以接班。
恨麽?
段興智定然是恨大宋的。
但或許,也不是特別恨。
手微微抬起,似乎想再摸摸段麒麟的臉,但最後還是沒摸著,又垂落下去。
“皇上!”
皇後娘娘一聲痛呼。
大理國君段興智……駕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