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3.鬼穀夜談
夜色漸漸降臨。
軍營內亦是不再有將士操練如火如荼的景象,逐漸趨於平靜。
皇上有令,整軍待發,於兩日後出發攻重慶府。
蜀中某處。
山野之間,毗鄰大海。夜裏依稀能聽到嘩嘩朗聲。
在山中隱約可見數十茅廬,看起來和尋常村落並沒有什麽太大區別。隻是仔細看去,便會察覺這些房屋錯落有致。
鮮少有世人知道,這裏便是當年號稱天下英才盡出鬼穀的鬼穀學宮所在。
從春秋年代延續到今,這座隻在亂世之時才會偶爾露出崢嶸的深沉學府,比任何哪個王朝都要持續得長久。
區區村落內,不知培養出多少能翻雲覆雨,讓得天下大勢風起雲湧的英才。
大多數房屋內都已是漆黑,隻有少數亮著昏暗油燈光芒。
在暗暗呈八卦形布置的村落內,有靠近中間陰陽圖位置的草廬內,紙糊的窗口依稀可見三個人影。
其中一人是號稱百年難遇的兵家奇才秦寒,還有一窈窕身影,則是被評為能和百花榜魁首張茹平分秋色的玉玲瓏。
兩人都是站著,垂手而立,顯得頗為恭敬。
坐著那人是個青年,看起來二十多許歲,玉樹臨風,儀表堂堂。
若是江湖上再評出什麽帥哥榜之類,這公子不出意外可以登榜,而且必然是極為靠前的位置。
他雙腿盤坐,身前書案上有檀香盒。盒內嫋嫋升出青煙。
這檀香和玉玲瓏身上香味相融,能讓人意醉神迷。
公子借著油燈挑燈夜讀,秦寒和玉玲瓏兩個竟是不敢率先開口。
直等這公子將這整本書都看完,放在桌上,才看向秦寒、玉玲瓏兩人,淡淡開口道:“禁軍之事,你們兩辦得不錯。”
秦寒和玉玲瓏都是躬身,秦寒道:“都是主上您運籌帷幄,秦寒不敢居功。”
他在這公子哥麵前,比在趙洞庭麵前真是要謙卑得多了,臉上再也看不到鬼穀學宮百年兵家奇才的傲慢。
可想而知,這公子哥有多麽不凡。
越是有本事的人,就越是難以被收服。他能讓得秦寒這麽服帖謙卑,顯然有比秦寒更高的本事。
捶了捶應該是有些發酸的腿,俊朗公子哥便也不再提這茬,隻是又道:“西夏一品堂派出高手前往邕州廣王府劫持趙昺,被大魔頭解立三出手擋下,這事,你怎麽看?”
秦寒稍作沉吟,道:“這於我們而言是好事。西夏、宋朝聯盟難以再成,我們讓夔州、取夔州,都有好處。取了夔州,我們實力將會更為壯大,讓出夔州,也可以再從中作梗,讓西夏、宋朝開戰,到時候我們又有坐享其成的機會。”
公子哥微微抬眼,“那依你的意思,是將夔州讓給西夏了?”
秦寒點頭,“正是。”
公子哥又看向玉玲瓏,眼神並無晃動,“小玉,這事你又如何看?”
玉玲瓏隻是拱手,“玉玲瓏不擅兵家之事,不敢妄言。”
“嗯。”
公子哥顯然也沒真打算讓她拿什麽主意,輕輕點頭,“女孩子家家,不摻和這些事情也好。”
然後他站起身,在屋內踱步,道:“讓出夔州能讓宋朝、西夏邊境接壤不假,但宋元之爭時,我們已經做過太多想要漁翁得利的舉動,那宋朝皇帝不是無能之輩,想必不會再給我們機會……現在天下大勢逐漸明朗,以後少不得是要真刀真槍地比拚兵力,在戰場上見分曉,再用鷸蚌相爭的法子也就有些不妥了。”
他直接否定了秦寒的想法,“眼下宋元兩朝都想積蓄實力,西夏欲奪夔州也是如此。我們也不應該落後,將夔州拿在手中,以後征伐天下也將有更大底氣。”他眼睛直直看著秦寒,似乎有些惋惜,“你是兵家奇才,但眼界還是太淺。運籌帷幄隻能保持在狹隘的範圍內,看不到整個天下,這點,要改。”
秦寒躬身,“秦寒謹記主上教誨。”
公子哥便將眼神從他臉上移開,又道:“仲孫啟賦能夠在元朝把控下暗中發展出如此實力,且能暗中收服臨洮、鳳翔、利州東西兩路的元朝大員,是個不簡單的角色。西夏雖弱,但也不能將他們完全無視。此回仲孫啟賦派遣高手去廣王府劫掠趙昺,有些操之過急,卻也是我們的機會。反正西夏、宋朝已經必然要生出間隙,咱們真正拿下夔州路也無妨。隻要這回將西夏打痛了,夔州可保數年安穩,我們就有壯大實力的機會。”
玉玲瓏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主上,可若是我們拿下夔州,那宋朝……”
公子哥輕笑,“現在白馬軍名義上可還是宋朝軍隊,那宋朝天子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攻夔州的。這是內戰,會讓得民心慌亂。再者,宋朝眼下也到油盡燈枯境地,想來也是休養生息都來不及。張玨十萬大軍鎮湖北,嚇是嚇人,但大宋朝廷內未必還有財力能支撐他進取夔州。”
他又坐回到床榻上,“既然現在我們十萬禁軍已經在離大理的路上,也就不能白費這般周章,總要得些好處才行。”
說著看向秦寒,“十萬禁軍牽製張玨不難,你可有法子能夠吞下那西夏的五萬多兵馬?”
油燈搖曳,在他臉上恍惚。他雖是問秦寒,但自己卻是顯得胸有成竹。
秦寒微微皺眉,“要不秦寒這就趕往重慶府去?”
“怎的?”
公子哥輕輕笑道:“做不到千裏之外的運籌帷幄?”
秦寒這樣的高傲之輩竟然都是點頭,“秦寒沒有絕對把握。”
公子哥看向窗外夜色,“天時、地利、人和。這是打仗最為關鍵的三點,說不得孰高孰低,但要勝得幹脆,天時和地利較之人和就更要顯得重要些。重慶府外有兩條大河流淌而過,這就是地利。有這地利,要吞下西夏五萬兵卒也就不難。”
秦寒神色微動,“主上是要以水淹西夏軍卒?隻是……城內百姓怎麽辦?”
重慶府可不是梧州。
秦寒在梧州毒殺梧州全部百姓,那黑鍋,都是由大宋朝廷背著。
而在重慶府若是水淹重慶,到時候百姓們的怨氣可就都是撒在白馬軍的頭上。
公子哥卻是輕笑,“這不是還有天時嘛!我已經請學宮中最擅長觀天相的尺學監算過,半旬之內,重慶府會有暴雨傾盆。到時候,河岸決堤,你說能怪得誰去?”
秦寒垂首不語。
玉玲瓏聽得這話,也緊跟著低頭。一雙妙目中卻是閃過猶豫掙紮之色。
雖然久經戰火的重慶府現在城內百姓不多,不多區區兩萬多人。但這,可畢竟是兩萬多條活生生的性命。
她沒學過什麽兵法,很難做到像公子哥和秦寒這樣,言語間定論兩萬多人生死而麵不改色。
不。
不僅僅是兩萬多人。
還有那五萬西夏軍,而且,重慶府內總也得留下些白馬軍作為誘餌吧?
但是,玉玲瓏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主上信任她和秦寒兩人不假,但要說會為她隻言片語而改變主意,那就是她玉玲瓏太過高看自己了。
主上是天生的帝王之才。可帝王,也就意味著無情啊!
這刹那,玉玲瓏心中倒是突然泛出那個同樣是帝王,比主上還要年輕的身影。
他也是帝王,怎的就敢為那區區穎兒冒著生命危險長途跋涉到蜀中呢?
玉玲瓏不覺得趙洞庭以後征伐天下會是這公子哥對手,哪怕他之前帶領的大軍屢次挫敗元軍,也同樣這樣以為。
但捫心自問心中更為佩服誰,那年輕身影卻是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