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訓誡(4)
迦旃林提來到了華陽街之後,一路向北走,當他來到了藁街和華陽街的交叉路口時,禁不住往蠻夷邸的方向看了看,心中很不是滋味,暗道:當年,我和郁久閭庵羅辰帶著走投無路的柔然人,來到了長安,本以為我們這些柔然的權貴被安置在蠻夷邸,便會有了棲身之處,誰料,美夢尚是沒有做完,就遭到了滅族之禍,住在蠻夷邸的柔然頭目大多被殺,而今,那場災難已是過了六年,也不知舊時的居處變成了什麼樣子,真應該回到那裡去看一看。
由於心裡惦記著,迦旃林提不自覺的拐過街角,來到了藁街,並且一路向著西面走來。
蠻夷邸建在藁街之北,東面挨著華陽街,西面則是孝里市,若是過了孝里市再往西走,就能到達雍門。
迦旃林提故地重遊,雖是隔了多年,但是行走的路線還是依稀記得。
憑著記憶,他進到了蠻夷邸,左拐右拐,沒過多時,便進入到了一個名叫「穹廬巷」的地方。
他往巷子的兩旁看了看,見到一座座驛館依舊相互毗鄰著,每一座驛館的前面栽種的桃樹,雖都比六年前長高了許多,但那枝頭上開著的桃花卻如當年的四月里一樣,粉嫩而燦爛。
迦旃林提從一座座驛館門前走過,最後停留在了一處名叫「蒼野驛館」的門前,他舉頭朝著驛館里望了望,心中黯然道:這裡和六年前比起來,一點都沒變化,也不知如今裡面住的都是些什麼人?
他雖是心有感觸,但是並沒有打算進去,看了一會兒之後,見到來來往往不少的行人開始注意他,便轉身離開,可就在這時,從驛館里走出來幾個人,其中一個身材異常高大的漢子,看見他扭頭要走,便斷然喝道:「喂,我說那廝,你在門口看了半天,為什麼見了我們出來,便想走了,難道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嗎?」
迦旃林提停住腳步,回過身來,看了這群人一眼,見到他們俱都梳著辮子,知道他們是庫莫奚人,便對著和自己說話的那人答道:「笑話,朝天大路,各走一邊,非得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才能走嗎?再者一說,此地乃是周國京城,我想看便看,想走便走,礙著你們什麼事了?」
那人聽他這麼一說,竟然一愣,隨後咧開嘴,朝著自己的人笑了一下,說道:「沒想到這個天竺老鬼,人小脾氣倒是不小,我只是隨口這麼一說,他竟然朝著我發起了火兒?本葉護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遇到如此的火爆脾氣」
隨同他的人頓時發出一陣鬨笑,其中一個人附和著說道:「這個天竺老鬼確實太囂張,大葉護是何等尊貴的人,怎能容他如此的目中無人,如果不給他點厲害嘗嘗,別人還以為我們怕了他?」
那個身材高大的庫莫奚人一擺手,搖了搖頭說道:「正像他所說的那樣,這裡是北周國都,不是我們的地方,不可亂生是非,況且我們初來乍到,有很多事情要辦,何必為了一點口舌之爭便大打出手,我看還是算了,咱們走!」
其他的庫莫奚人聞聽之後,雖然有些不忿,但是,仍然尊崇了他的意見,大家呼哨一聲,不再理會迦旃林提,直奔著西市而去。
迦旃鄰提素知庫莫奚人極為好鬥,即使在他們的族群內部,往往因為一言不合,也會大打出手,剛才,自己回答的如此生硬,按著慣例,這些庫莫奚人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所以,迦旃林提已是為動手做好了準備,打算教訓一下這幫庫莫奚人。
誰知迦旃林提竟是想錯了,人家並沒有向他挑戰,而是相互簇擁著掉頭而去,這不禁讓他很是驚奇,心道:莫非我看錯了,這些漢子不是庫莫奚人?可是,他們個個梳著辮子,說話的口音也是庫莫奚族特有的口音,絕對不會錯的呀!
迦旃林提極為熟悉庫莫奚人,其引子便在老對頭葛都身上。
十多年以前,迦旃林提當上了柔然國師,為了討還《仿鳥跡》的秘笈,他時常帶著柔然高手去找葛都的晦氣,葛都為了躲避迦旃林提和柔然人的糾纏,不得已之下,搬到了庫莫奚人的領地九女山,希望靠著大弟子阿會昆吾的力量來與迦旃林提和柔然人抗衡。
然而,事情並非葛都想象的那般容易,當時的柔然人在郁久閭阿那瑰的帶領下,依然是草原上最強大的部落,儘管庫莫奚人十分彪悍,頭領阿會昆吾更是驍勇好戰,可是面對柔然人的數番征討,還是節節敗退,沒有辦法之下,庫莫奚人只好退守在和龍一帶,接下來的幾年,庫莫奚人依靠東魏以及後來的北齊的支持,勉強站穩了腳跟。
當時的葛都也是很狼狽,儘管有大弟子阿會昆吾的全力支持,可是,仍然不能完全擺脫迦旃林提和柔然人的鐵蹄,無奈之際,也只好暫時離開了九女山,隨著庫莫奚人來到了和龍。
然而,正當葛都和庫莫奚人卧薪嘗膽、休養生息的時候,北齊天保三年,突厥伊利可汗聯合高車向柔然人發動戰爭,結果,郁久閭阿那瑰兵敗自殺,從此,柔然人走向衰落。
庫莫奚人抓住機會,向著草原上成為了過街老鼠一般的的柔然人開戰,不但迅速收復失地,更是將地界擴展了許多,疆域北至弱洛水,南到老哈河,儼然成為了草原上新興的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經過那些年和庫莫奚人的戰爭,迦旃林提對於庫莫奚人的人文風俗相當的熟悉,以至於今天他只看了那些人一眼,便已認出他們的來歷。
眼看著那些庫莫奚人走了后,迦旃林提心裡生出了一些感觸,回憶起當年和庫莫奚人之間的點點滴滴,禁不住有一種兩世為人的感覺。
迦旃林提臨走之前,再又看了一眼那座蒼野驛館,心道:世事真是奇妙,六年前,我在這座館驛里住過,而今,我曾經的敵人又住在了這裡,可見,天下間的事情,千奇百怪,沒有什麼是不能發生的。
迦旃林提信步而行,他知道只要往西走,用不了多久,就能到達一處醫館,如果有可能,弄得湯藥喝,說不定對於延緩屍毒的侵襲會有幫助。
可他走了沒幾步,一個忽然產生的念頭促使他停下了腳步,情不自禁的又望了一眼那座「蒼野驛館」。
原來,迦旃林提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適才聽那個庫莫奚的大葉護的話中意思,這些庫莫奚人似乎來到長安沒多久,而昨天迦旃林提恰好剛在龍首原剛剛見過趕來長安的葛都,於是,迦旃林提便開始懷疑,葛都和這些庫莫奚人之間會不會有著某種關聯?要不然何以會在時間上如此巧合。
其實,迦旃鄰提並不關心庫莫奚人在長安有什麼作為,他所關心的是葛都,以及被葛都佔有的那部《仿鳥跡》的秘笈,儘管為了追討那部秘笈,他已經是連番受挫,由此而萌生了退意,打算回到天竺,可是,如今在不經意之下,又遇到了新的情況,他的那顆本已沉寂的心,禁不住又活躍了起來。
於是,迦旃林提想來想去,最後還是沒有經受住《仿鳥跡》的誘惑,他打定主意,拿到湯藥之後,再回到「蒼野驛館」,看一看這些庫莫奚人到底和葛都有沒有關係。
迦旃林提一路往西走,可是眼看都要穿過了孝里市,結果還是沒有看到以前的那家醫館,禁不住嘆了一口氣,心想都已經過了六年,那家醫館大概已經搬走了。
既然沒有找到醫館,迦旃林提索性往回走,重新來到了「蒼野驛館」,他躲在角落裡,仔細地察看了一番,確定驛館和當年比起來,沒什麼改動后,便走了開來。
接下來,他在蒼野驛館的附近找了一家酒肆,胡亂的吃飽了肚子,然後從酒肆里走出來,尋了一個安靜的去處,一邊調整精力,一邊等待著時間。
當三更過後,他便從藏身的地方走了出來,一路潛蹤躡跡,十分小心的來到了蒼野驛館的外面。
憑著記憶,迦旃林提知道,一般比較尊貴的客人,都會住在「蒼野驛館」中的「豐和精舍」,那裡不但安靜,更是驛館中景緻最為美麗的地方。
迦旃林提就著夜色,展開絕頂輕功,悄悄來到了「蒼野驛館」的裡面,借著暗影的掩護,如同一個沒有形質的幽靈一般,悄無聲息的向著目的地接近。
眼看便要到了「豐和精舍」的時候,他注意到精舍裡面仍舊亮著燈,禁不住暗道:住在精舍裡面的人倒是很精神,這麼晚了竟然還掌著燈,也不知在幹些什麼?
他在「豐和精舍」的旁邊,四下里查看了一番,不見一個人影,心知此時別人都已經睡去,於是,悄悄地來到精舍的後窗戶前,蘸著口水,輕輕點破窗欞紙,朝著裡面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