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藺居正至愛
他再次失算了。
段容瑄讓玲瓏將他推出來,一陣混亂中,他被人從輪椅上輕輕巧巧的帶走了。藏身在別院裏,他看到了這件事的始作俑者——一個還未及笄的少女!
少女遞過來一個東西,是一塊東陵玉雕成的人頭像,那是當年與南宮瑾初初定情時,他為了討南宮瑾歡心,用在西北街頭買來的玉隨手雕刻的她的小像。那眉那眼,都是熟悉萬分的,一點也沒有改變的!
這是南宮瑾派來的人!
一瞬間,他心中萌生起無盡的希望,可看著眼前的小姑娘,這希望又漸漸泯滅。
但他小看了這個少女,她把南宮瑾的實情都告訴了他,還力排艱難,帶著他回到了故土。
滄海桑田,歲月如歌,縱然他再也站不起來,可隔著簾子瞧見京都的高牆時,心還是湧起了一股難言的劇痛。尤其是瞧見城門外那個身影時,更是仿佛被人狠狠捏住,連呼吸都透著疼,卻怎麽也不能轉開眼睛。
那是他的小女孩啊,他曾給過她極致的寵愛,也為她嚐盡了相思苦,此刻,她就在跟前,又如何能割舍得下這一份洶湧澎湃的愛慕?
可看著那雙腿,痛苦、內疚、傷心、自卑……都化成了利劍紮在他的心口。
這些年來,他在那小院中固步自封,而他的小女孩呢,她長大了,像展翅雄鷹,一飛衝天。三年來,她立下無數汗馬功勞,軍功赫赫,打得北燕人不敢擅自越雷池半步,護了西北一片安寧。她是他的驕傲,亦是他追隨不上的太陽了!
正猶豫間,車簾已被掀開,他的小女孩跳上了馬車,不管不顧的撲到了他的懷中。
他伸手想推開,隻聽她的聲音顫抖的傳入耳膜:“居正……”
明明隻是兩個字,可還是灼痛了他的心。脖子處一片溫熱,他素來驕傲張揚的小女孩哭了,他的心再也硬不起來,隻做了三年來朝思夜想的一件事——緊緊抱著她!
她知道他心中所有的恐懼,不等他明說,她已斬釘截鐵的道:“居正,你曾經的誓言還算不算數?”
“瑾兒……”他喉頭哽咽:“我……”
“我隻問你一句,那些話,還算數嗎?”南宮瑾噙著眼淚,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問。
他看著她,倔強如她,就算久別重逢,也不曾道一句委屈,她的擁抱就說明了一切。她不訴說她的苦痛,可那些痛苦想來並不因此而稍減半分。她不說,隻是不願增加他的苦痛罷了,這樣的她,他怎舍得輕易棄了誓言?
他緩慢點頭:“算數!”
“那好。”南宮瑾笑了起來,兩滴眼淚快速的落在她的衣袖上,歲月過去,他的小女孩早已沉穩而成熟,她輕輕說:“你說算數,我就當真了。你曾說你會陪我並肩沙場,陪我踏遍千山萬水,就算你如今沒了雙腿,對我來說也不算什麽,我做你的雙腿。居正,我隻怕人心無常,你若不能拋開一切,我們也未必會長久。但你會努力的,是不是?”
“是!”這一次,他答得斬釘截鐵。
她帶他回藺家,回到他兒時長大的地方;她為他請來慕雲歌和梅少卿醫治雙腿,而他也在努力的配合著,夜深人靜時,瞞著所有人起來練習走路。
不為別的,他隻希望實現自己的諾言,陪著自己的小女孩踏遍萬水千山!
上天這一次沒有為難他,武功全失不要緊,他又終於能走了。
那天中午,南宮瑾下朝回來看望他,他起身走向她時,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滾滾落下,他努力保持著笑臉,卻在伸手觸及她容顏的刹那間崩潰。
千言萬語哽在喉間,隻剩下一句:“瑾兒,我絕不負你……”
她緊緊抱著他的肩膀,連連點頭,泣不成聲。
他與她的婚約還在,可他知道,如今的南宮瑾再也不是當年的南宮瑾,陛下絕不肯輕易舍棄了這顆絕佳的棋子,她的丈夫再也不能是自己這樣的無名小卒。如今南宮瑾敢抗旨,能抗旨,不過是對陛下而言,西北需要她而已……
一旦西北無戰事……
他不敢再想!
可是,他又怎能辜負了南宮瑾的一往情深?
多少個日夜,他輾轉難眠,失去的雙腿在愈合,重新生長的骨頭也是錐心的痛,可那痛竟比不得心頭痛的萬分之一。一閉著眼,南宮瑾的容顏就在眼前出現。她笑,她哭,她蹙眉,都狠狠的扯著他的心。
有好多次,他看著南宮瑾疲倦的趴在案桌上,好想告訴她,就算沒有名分,就算她將來會嫁做人妻,他都願意陪著她的。可張了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不甘心放棄,就算是為了瑾兒,也絕不能放棄!
他要讓自己變得更有價值。
他能做的,就是將那些年遊曆天下的所見所聞重新整理成冊,詳實的記錄下他所經過的每一片土地、風情、曆史。耗時三個月,當他將這本遊記呈送禦前時,年邁的皇帝沉吟了片刻,歎了口氣,讓內監送他出宮。
這之後,武帝便對南宮瑾的婚事不聞不問,不再催促南宮瑾招婿。
他長長鬆了口氣,心中又有了期待。
他冷眼看著朝中的風向,看著魏時越發得勢,在朝中已能一手遮天,他便明白,他跟瑾兒的婚事要成,唯有魏時登基方能成事。
機會很快就來了,果然如他所料,武帝駕崩,魏時登基,一切都往他所期盼的方向發展。
隻有一點讓他很是不安。
他從南楚逃出後,段容瑄一直沒有放棄對他的追尋。先前慕雲歌掩蓋蹤跡很是成功,可段容瑄終究也非庸才,拖延了這些時日,段容瑄終於還是找到了他。他每每閉門,心裏便多一分恐慌——段容瑄要的不止是他,更是他背上那個神秘的圖案。聽慕雲歌說,此圖非同尋常,他便更加憂愁了。
思來想去,似乎毀掉才是最好的辦法。
咬一咬牙,他自己放了一把火,將背上的圖燒了。消息傳開了,他安心了很多。
正逢南宮瑾領兵西北抗擊北燕,魏時的宏圖偉業緩緩展開,他便自請去西北輔助南宮瑾。魏時爽快的同意了,他入宮去見了慕雲歌。
慕雲歌微笑著給了他一個錦囊,讓他和南宮瑾見麵後打開,其中卻是教他們如何在這亂局中找到自己的出路。
這果然有效。
決戰生死,他和南宮瑾冒險行奇兵,終於大獲全勝!
那天晚上,在西北大漠之中,他沒有武功傍身,南宮瑾一直將他護在身邊。南宮瑾的帥旗在夜幕中飄揚,北燕人發瘋了一般的往這邊撲來。為了護住他,南宮瑾受了傷,一支羽箭擦著她的肩膀穿過,在她的肩膀上留下一個可怖的血痕。
那一刻,他仿佛生出無限的勇氣,奪過身邊副將的弓箭,張弓搭箭回擊,一箭射斷了對方的王旗。
四周轟然叫好,可他看著南宮瑾的傷,幾乎不能喘息。
奪下王城後,他抱著南宮瑾哽咽落淚,而她從頭到尾都含著微笑,最後,她親了親他的耳垂,笑著說:“居正,如果一點輕傷能讓你找回失去的自己,就是再痛十倍我也願意的。”
熱血轟然湧上頭頂,他再也忍不住,緊抱著她吻了上去……
旖旎夜晚總是短暫,不久,大軍班師回朝。
果然如慕雲歌所說,魏時毫不遲疑的給他們賜了婚。不久,南宮瑾來找他,雙頰微紅如同喝醉,笑著看了他大半天,拉起他的手擱在自己的小腹上,才說:“我要是告訴你,這裏有了另一顆心在跳,你相不相信?”
“我信!”他愣了愣,等反應過來,幾乎不可置信。
他興奮的大笑著,像瘋子一樣不顧世人的眼光抱著南宮瑾打轉兒,恨不能讓全世界都知道自己的快樂。
雙喜臨門,不止是他歡喜,藺家人也都瘋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南宮瑾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他已很久不曾被噩夢驚醒,滿心滿眼都是快樂。偶爾半夜醒來,看著身邊南宮瑾恬靜的容顏,甜蜜就會把他的心補滿。
可段容瑄還是找上門來了,他忽略了段容瑄的本事,當護衛將他團團圍住,帶到段容瑄跟前時,他才陡然驚醒。
“你以為你能躲我一輩子?”段容瑄見到他的第一句話。
他一愣,眉目間湧起苦笑。
段容瑄見他這般形容,暴怒斂去,忽而歎了口氣,說了第二句話:“雙腿……還疼嗎?”
還疼嗎?
若非是段容瑄,他本不必受這些苦,跟瑾兒分開。怨恨從心底升起,可轉眼即去,他隻是想起南宮瑾說的,段容瑄救了他一命,便算是嚐了恩恩怨怨,對段容瑄而言,最大的懲罰便是他的不計較。
他抿唇微笑:“不疼了,多謝陛下關心。”
果然,段容瑄眉目一凝,湧上了萬分傷心。可他已能坦然麵對,他直視段容瑄的眼睛,再也生不起一絲憎惡,隻覺得段容瑄其實也是個可憐蟲。段容瑄要如何報複他,他都不在乎,他更明白,瑾兒已在來的路上。
段容瑄當眾揭露那些不堪的過往,可對他而言,隻要南宮瑾不在乎,他便無可畏懼。
因為從頭到尾,他在乎的不過一個南宮瑾!
他也徹徹底底的想明白了,若沒有那些非人的痛苦,他又如何能在寒霜之後迎來自己的春天?
所以,那一切的苦痛,都是為了能與南宮瑾更好的相愛而已……
既如此,甘之如醴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