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離去
道真先生說慕雲歌隻有半個時辰好活了,讓大家抓緊時間跟她話別,所言果然不虛。
眾人淚落紛紛時,本該是昏迷不醒的慕雲歌睫毛顫了顫,睜開了眼睛。
她醒來時,蒼白的麵容有些許的呆滯,目光所及,自己是身在熟悉的宮中。剛剛伸出手,已被身邊的魏時一把握住,魏時親吻她的手指,眼睛通紅:“雲歌,你感覺怎樣?想不想喝水?想不想吃點什麽?你最喜歡吃瓜子脆餅,我讓丫頭們做了,端過來吃一點嗎?”
“雲歌……”肖氏、雲嬈和陸令萱三人互相依靠著,站在魏時身後探身問:“要不要坐起來?”
慕雲歌渾身無力,連手指頭都提不起來。她見了這眾星捧月的氣勢,心中也明白了幾分。
這些時日以來,等不了梅少卿研製的藥,她自己一直在用自己做的補氣的藥丸。但凡是藥,總是有些副作用的,雖然在百官和魏時跟前成功隱瞞了自己的病情,可閑暇下來,自己也知道自己沒多少日子了。
苦撐著,再撐一下,就這樣,她逼著自己挺過了一天又一天。可剛剛的昏迷讓她明白,這已是死神下的最後通牒了。
她閉了閉眼睛,想起雲嬈的囑托,想起從未謀麵的父親,她難免有幾分不甘。
尤其是握著她的那隻手,指尖冰冷的溫度讓她顫抖,她能夠想象,自己的離去會給正春風得意的魏時多麽慘重的打擊!
可她已經山窮水盡,毫無辦法了,再多的不甘和抱歉,怕也隻能就這樣了……
慕雲歌睜開眼睛,這一刻,她雙眸神采奕奕,絲毫看不出是一個病入膏肓的將死之人。她目光閃過魏時,堅定的說:“魏時,你帶他們出去,有些話,我想單獨跟你們說。”
“所有人都出去嗎?”魏時鼻頭酸楚,哽聲問。
慕雲歌點了點頭:“對,包括你,也出去吧。”
魏時定定的看著她,她目光有哀求,有懇請,但是沒有退步。這就是慕雲歌,她有自己的原則,不管發生了什麽,也絕不會改變自己的初衷。
魏時站起來,領著這殿中的所有人離開,留下小狐狸在她跟前守護。
“令萱,你留下。”就在所有人都將退出寢殿時,慕雲歌閉了閉眼睛,積攢了所有的力量一般,清晰的說:“令萱,你到我身邊來。”
陸令萱立即哭著點了點頭,大步跨過來,拉住她的手腕:“我在呢,雲歌。”
“令萱,我時間不多,隻能長話短說。你跟魏雲逸……將來是要如何的走法?”慕雲歌吐字清晰,雖然虛弱,卻說得很快:“當初跟他有過約定,你若不願,他不能強求。如今先皇已經故去,他的賜婚可以用些手腕廢止,你若執意要走……”
“雲歌,我已經決定了,這輩子就留在淮南了。”陸令萱哭著打斷她,語帶哀求:“雲歌,你不要操心我們了,好好把身體養好,你跟陛下還有一輩子呢。”
“我自己知道沒有了。”慕雲歌淡淡一笑,魏時也是知道的,隻是他們都裝作不記得而已,她握緊陸令萱的手,單薄的笑意微微斂了起來:“你既然決定跟著魏雲逸,那也很好。不過,令萱,魏雲逸的為人我並不放心,但我是信得過你的,我馬上會離去,這件事隻能拜托你了。東魏百年來,一直處在四麵楚歌中,每朝每代的帝王都假裝不知道,營造出國泰民安的盛景,讓百姓們安心。就好比看似堅固的堤壩,沙土之中,早已是蟲洞昭昭。魏時有心要填補,如今也補了不少,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東魏的堤壩在魏時手裏會真正固若金湯。隻有一個,他現在不敢去補……”
“淮南……”陸令萱低低自語,忽然明白了慕雲歌的意思,她眉目中閃過一抹掙紮和糾結,很快重重點頭:“你放心,我定能說服雲逸,絕不謀反。”
陸令萱素來一諾千金,而她在魏雲逸心中的分量,恐怕隻有她自己不明白。
得了她的應諾,至少魏時這一生,是不必再擔心魏雲逸會擁兵自重了!
慕雲歌看著昔日的好友,心中有些許內疚辛酸,她長舒一口氣,用最真誠的語氣說:“令萱,你要過得幸福,才不至於辜負了自己!”
陸令萱點了點頭,知道她時日不多,不敢多耽誤,問了她的意思,出殿外去喚慕之召夫婦進去。
魏時耳力極好,在殿外聽得明明白白,聽著她一言一語,仍在為自己謀劃思慮,心中痛極,更是淚落如珠,別開頭俯首在殿外的柱子上,才忍住不去聽那些令人心碎的言語。
慕雲歌叫了慕之召夫婦進去,夫妻兩人一人拉著她的一隻手,聽她說話:“爹,娘,瑾然什麽時候回來?”
“他跟在郡主身邊,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慕之召心口酸澀,握著她纖細的手腕,憐惜至極:“雲歌,你有什麽想對他說的,爹幫你轉達。”
“我要說的,瑾然都知道。”肖氏的眼淚打在慕雲歌的手腕上,灼熱的溫度讓她的心滾燙,看著肖氏和慕之召的麵龐,她真心的笑出來:“爹,娘,雲歌好幸福,這輩子能夠做爹和娘的孩子。”
就算不是親生的,可他們待她全無半點虧待,如何能不幸?
“爹娘有你這個孩子,也覺得很幸福。”肖氏幾乎泣不成聲。
幾人低低說了幾句,肖氏想起雲嬈,知道她等得焦急,雖然舍不得,也隻能拉著慕之召出來,哭著目送雲嬈進去。
雲嬈比肖氏鎮定,她曆經坎坷,心誌堅定,早年喪子,妙齡喪夫,種種磨難讓她麵上不露一絲情緒,除了眼圈微紅,她甚至是微笑著走進寢殿,如同往日裏的探視一樣。
“母親。”慕雲歌喚她走近,才一臉歉意的說:“雲歌答應要替父親洗雪冤屈,雲歌做不到了……”
“沒有關係,你沒有完成的,母親會繼續去做。”雲嬈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眼中露出悵然,歎了口氣:“到了那邊,你會見到你父親。他是母親見過的世上最英俊的男子,臉上總是帶著笑容,讓人一見就心生親近。你長得像我,隻有鼻子像你父親,他若見了你,也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還有一句話她沒有說:過不了多久,她處理了所有事情,會來跟他們團聚,屆時,容子鴻不知會有多開心!
“我也一定會很喜歡父親。”慕雲歌怕她傷心,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喜悅一點,仿佛死亡並不是一件難過的事情:“我都沒有見過他呢!”
雲嬈別開頭,一滴淚飛快隱沒在衣衫上,她再轉過頭來時,仍舊是跟剛才一樣的神情:“以後,就可以常常見到他了。”
雲嬈之後,慕雲歌意外的喊了藺居正進去,她隻有兩句話要告訴藺居正:“南宮等了你多年,你要好好待她。段容瑄總是覬覦你背上的地圖,找個眾人矚目的情形,毀了吧。你沒了地圖,段容瑄如今自顧不暇,就不會再打你的主意了。魏時跟先皇不同,他不會用你來威脅誰,你跟南宮團聚是遲早的事情。”
藺居正一愣,隨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端端正正的磕了個頭,不再多耽誤她的時間,躬身退下。
魏時是最後一個進殿的,慕雲歌說了許久的話,已累得氣都喘不上來。
他忙將人扶起來,半靠在床榻上,慕雲歌卻拽著他的手,含笑著撒嬌:“我不想躺著,我要你抱著。”
“好,我抱著。”魏時哪會不依,將她整個抱起,摟在自己懷中,低頭親吻她的額頭,笑道:“我也覺得我懷裏暖和,你要不要……多呆幾十年,別那麽著急走?”
說著說著,兩大滴眼淚控製不住的掉在慕雲歌的頭發裏。
慕雲歌隻做不知道,低聲笑著說:“你的身邊有很多人,父親身邊卻誰都沒有,我打算去陪陪父親,你不要吃醋。”
“可我舍不得。”魏時哽咽著呐呐自語。
慕雲歌微微抬起頭,她耳朵已經有些嗡嗡作響,聽不清他的話,表情困惑:“你說什麽?”
魏時忙笑道:“我說,你也知道我的脾氣,你走之後,我會再找別人,讓身邊整日裏熱熱鬧鬧的,分不出一絲神來想你。”
慕雲歌隻是笑,他若真能如此,倒讓自己省心了。
魏時這人啊,看著什麽都漫不經心,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其實最重情誼。就單看他拖著不肯處置魏鄞,最後隻是打發他去守皇陵就能看得出來,情之一事,在他心裏比很多東西都重要。自己離去後,魏時多半日日寡歡。她最擔憂的,是魏時不肯再娶妻選妃,讓後宮閑置,自此皇室絕後,文武百官提心吊膽……
但這些,勸是無用的,隻盼著將來能有人讓魏時抒懷,再露笑臉。
慕雲歌想到這些,心中酸酸的,她既盼著魏時能開心,又不想自己退出魏時的心,想在魏時的心底占著最重要的位置。
這人啊,總是貪心,自己也不例外。
眼前一陣陣暈黑,魏時的臉也時而模糊,時而清晰。胸口緊緊繃著,她呼吸漸漸困難,如同前世離去時一樣,她便知道,最後的時刻來臨了。
拚著最後的力氣,她歎息一聲,留下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