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令萱出嫁,姨娘離開
四月二十八並不是一個好天氣,連綿細雨已接連下了五天,到這一日忽轉為瓢潑大雨,金陵城內幾乎人人閉門不出,連往日裏最鬧騰的小販也不知道躲去了哪裏避雨,繁華退去,隻餘一片旖旎煙雨。
佩欣從兩天前就開始咳嗽,慕雲歌給開了藥方,連吃了兩日才稍微見好,人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佩英跟她姐妹情深,體念佩欣病中嘴裏發苦,特意撐了油紙傘到四方街去買她最喜歡的紅豆米糕。
她從早晨出門,到了午時才回來,一進聽風築就拖去蓑衣,將懷裏尚且還熱著的紅豆米糕給佩欣送去,轉而就去敲慕雲歌的門。
“小姐,”她進來時,慕雲歌剛從書院回來不久,正在佩蓮的伺候下更衣挽發,佩英一邊幫著慕雲歌整理衣服,一邊低聲說:“奴婢今早從陸家門前走過,瞧見陸家一麵撤下白布,一麵掛上紅布,大箱大箱的彩禮抬進了陸家。令萱小姐坐在前廳,容顏很憔悴,奴婢看著像是幾晚上沒睡了。”
“是魏雲逸來提親了?”慕雲歌垂下眼眸,低低歎了口氣:“令萱竟真的答應了。”
佩英道:“奴婢特意打聽了一下,聽說,是陸夫人還沒出殯之前,陸家就派人回了京城那邊,這才出了頭七,就趕著日子來求娶了。”
屋外雨聲嘩嘩,佩英淋得半身濕透,麵容有些蒼白,眸色黯淡:“陸老爺薄情至此,真是讓人心寒。奴婢在陸家門前徘徊了片刻,就聽下人們議論紛紛,個個義憤填膺。”
“他們都說了什麽?”慕雲歌回頭,眸中一抹寒光閃過。
陸令萱以前跋扈,後來落難之後,下人們也沒少落井下石,可陸夫人病重時她衣不解帶地伺候,更被姨娘百般欺淩,誰的心又不是肉長的呢?雖然暗暗同情陸令萱,礙於陸老爺和殷姨娘,誰也不敢張口為陸令萱討個公道,如今連下人都忍不住議論,真不知陸家在這期間又發生了多少事?
佩英道:“陸夫人頭七未過,殷姨娘就將她的遺物都丟到了雜院裏,自己堂而皇之地住了進去。陸老爺更是過分,隻因為陸家小少爺說喜歡令萱小姐門前的杏樹,他便勒令令萱小姐住到陰冷的西院去,將地方挪出來給小少爺。還有……還有……”
“還有什麽?”慕雲歌聽得怒火燃燒,拚命壓製住了。
佩英看了看她,下意識地抿緊了嘴唇,思忖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聽說,殷姨娘怕陸小姐嫁過去得了魏公子的寵愛,竟叫人到西院去,想……想毀掉陸小姐的清白,好教魏公子嫌棄她。”
慕雲歌身側的拳頭緊緊握成拳頭,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令萱逃過了嗎?”
“老天庇佑,那天晚上令萱小姐去了陸夫人靈前,屋子裏隻有丫頭一人。”佩英說到這裏,忍不住掉下淚來,斷斷續續地抽泣:“小姐,咱們想個法子幫幫令萱小姐吧?陸家現在不是她的家,是虎狼之地,她在那裏實在是太危險了!”
殷姨娘永遠不死心,陸令萱在陸家一天,就多一分危險,隻怕等不到出嫁便會夭亡……
慕雲歌看著銀線一樣的水珠,心思沉如鉛石,好半天才悠悠開口:“令萱的婚禮是在哪天?”
“就在後天。”佩英抹了抹眼淚,歎氣:“小姐糊塗了麽?哪有什麽婚禮,陸小姐是給人做妾,按照禮製,是沒資格走禮儀規程的。拜別了父母,直接就上花轎,抬進魏三公子府邸的側門。”
堂堂陸府嫡女,卻要給人做妾,連大紅的嫁衣都沒資格穿……
光是想想這些,佩英就覺得很是淒涼。
慕雲歌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住內心激蕩的情緒,才對佩英說:“佩欣病了,有些事情須得你來操辦,你認識她的堂哥吧?”
“奴婢認得。”佩英點頭。
慕雲歌陰寒的目光落在陸府方向,既然當初決定要結交陸令萱這個朋友,有些事情她就絕不能袖手旁觀。陸令萱選擇了自己的路,她能做的很有限:“你去告訴宋剛,讓他像個法子,務必在一天之內,將陸家苛待令萱的事情宣揚得沸沸揚揚!”
佩英麵有疑惑,略略思考,就露出了輕鬆的神色,猛地點頭,重新穿上蓑衣離去。
宋剛辦事素來妥當,到了傍晚,磅礴大雨稍有停滯,關於陸令萱被虐待的傳聞已是人盡皆知。
殷姨娘本打算出門一趟,去相熟的布坊拿匹好布趕製後日要用的衣服,怎料一出門便被千夫所指,氣急敗壞地縮回了陸家。
陸老爺是按提巡撫使,進來公務繁忙,一整天都在巡撫衙門辦公,等出得衙門來,迎麵就被丟了一兜爛白菜,人人指著他的鼻尖痛罵不說,更被宋亞明請去了提巡司做客,出來時灰頭土臉,連精神都提不起來。
慕雲歌在聽風築裏聽說了這些,搖了搖頭,這些不夠,遠遠不夠,等後日跟陸令萱見了麵,她會征詢陸令萱的意見,再決定要不要繼續後招!
第二日依舊陰雨綿延,慕雲歌早早起來,梳洗打扮之後,便領著佩英直奔慕家後門。
慕家後門停著一輛寬大而低調的馬車,下人正將兩箱東西搬到車廂裏,沈姨娘帶著水寶、水香站在後門,見她過來,忙上前拉著她的手,雙眸如水,笑得溫柔而憐愛:“大小姐,還下著雨呢,你怎麽過來了?”
“沈姨今日去京城,我怎能不來送行?”慕雲歌回握著她的手,用眼神示意佩英將她帶來的小箱子遞給水寶,才說:“這是雲歌的一點心意,沈姨可不要嫌少推辭!”
“老爺已經給了很多。”沈姨娘受寵若驚地連連擺手:“真的,足夠我在京城花用的,小姐就不要破費了,你明年及笄,要用銀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慕雲歌笑道:“及笄還早!再說也不算白給的,沈姨好歹也是慕家出去的,雖說跟爹和離,自去京城做買賣,可怎麽也是雲歌的長輩,等沈姨將來賺了錢,雲歌的及笄禮還少得了不成?算起來,雲歌隻賺不賠呀!”
“你這張嘴呀!”沈姨娘搖頭歎息,笑罷才福了福身:“那我就多謝小姐的好意啦!”
兩人說著話,又有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從遠處駛來,一個纖瘦的背影撐著傘下來,款款走進,沈姨娘等她走近了才看清她的麵容,吃了一驚:“這不是雲羅嗎?”
“她已經不叫雲羅了。”慕雲歌猶有深意地笑道:“她現在叫許靜文。靜文曾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父親因文字獄被牽連才淪為奴婢。她懂很多東西,沈姨這次去京城也一並將她帶去,算是個幫手吧!”
自從羅姨娘的事情後,雲羅回複了自己的本名許靜文,由宋剛安排,居住在西巷。
先前不了解沈從山的情況,慕雲歌見許靜文對沈從山一腔愛戀,想促成兩人這樁婚事,後來才發現沈從山早已成婚,這事便作罷。
許靜文身份尷尬,慕雲歌正愁怎麽安置她,這次沈姨娘跟慕之召和離,分出了京城的部分財產獨立經營,正好解決了她懸心的一件事。
沈姨娘前些天才知道,自己得償夙願,是慕雲歌從中周旋,才讓慕之召答應的,對她的感激之心不言而喻。她既這般說,便無推脫之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許靜文,這幾個月許靜文養得不錯,氣質儀表跟以前大不相同,心中也有幾分喜歡,當即應下來:“既然如此,那靜文就同我一起去京城。”
慕雲歌笑著拉過她們:“等你們到了京城,站穩了腳跟,雲歌得了空便來找你們玩。”
“好!”沈姨娘柔柔笑著點頭,抬頭看了看天,就道:“時辰也不早了,我們也該動身了,小姐,外麵冷,你快回去吧。”
許靜文一言不發,隻是臨上馬車前,才含著眼淚跪地給慕雲歌行了一個大禮。
這天便再無別的事情,慕雲歌下了學,接了慕瑾然,就等第二天陸令萱的婚禮。
天公作美,綿延陰雨到了夜間終於停了,第二天卻是個風輕雲淡的好天氣。慕雲歌向書院告了假,親自精心準備好禮物,由佩英陪著去往陸家。
這兩天流言紛飛果然起了效果,陸老爺回府就痛責了殷姨娘一頓,是以昨日一整天殷姨娘都忙著補齊婚禮該有的物品,將整個陸家裝扮得喜氣洋洋。陸令萱也搬回了原先自己的院子,新指派了四個丫頭給她,還將院子也整頓了一番,才有了三分喜事的樣子。今日大門敞開,迎候來往賓客,也沒有阻攔陸令萱的朋友們去跟陸令萱道喜。
慕雲歌進院子時,陸令萱已換上了嫣紅嫁衣,端端正正坐在鏡子前,挺直的背脊讓人鼻頭酸軟。
梳頭的嬤嬤是陸夫人娘家的奶娘,忍著淚勉強笑著給她梳頭:“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話音剛落,便聽見陸令萱清冷的嗓音帶著三分自嘲地喃語:“嬤嬤,這些話不說也罷,反正也不會實現。你幫我把頭發盤成娘最喜歡的樣式,陸震玄答應了我,等會兒出門之後,我可自去娘的墳前磕頭拜別,我想漂漂亮亮的,娘一定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