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宮氏孤墳,肖氏秘密
肖氏一出聲,慕雲歌立即就蹲了回去,心中疑雲更重。
回想起剛剛肖氏的話,她的身子微顫,直覺肖氏隱藏了一個秘密,而這個秘密跟自己隻怕脫不了關係。按照大戶人家的體麵,妾室亡故不但不能葬入祖墳,除了親子亦不能無事祭掃,祭掃時墳頭上的白幡也有規定,隻能上三十二掛,六十四掛,那是妻子的特權!
一個妾室,就算是爺爺的妾室,為何會擁有這麽多的特權,更需勞動她一個嫡女親掃墳頭、掛白幡?
再則,剛剛她詢問肖氏的時候,肖氏的回答也太過敷衍了一點!
正驚疑不定時,肖氏凝噎了片刻,忽然低吟了一首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十年了,想不到轉眼間,你已去了十年。”肖氏吟誦完畢,又靜了片刻,才說:“我年歲漸漸大了,容顏沒改多少,想來你還認識。剛剛給你清掃的那個就是雲歌,你離去時她方三歲多,此時已長成了大姑娘,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品德禮儀,我雖不敢說教得甚好,也決不至於辱沒了你的門楣。你瞧著可放心?”
清風拂過,側柏無聲,山穀裏唯有肖氏的啜泣聲淺淺淡淡。
玉珊在一邊柔聲勸說:“夫人,莫要太過傷心,損了身子小姐又要擔心不說,到時候問起來,就不好回話了。”
“我省得,不會讓她看出來的。”肖氏點了點頭,伸手撫著墓碑上的字跡,淚又走珠一般滾落:“隻是……隻是瞧著故人黃土,難免心傷!”
“宮姑姑若是泉下有知,也絕不願看到夫人如此傷心的。”玉珊繼續勸慰:“更何況,當年宮姑姑就說,她出了慕家門第,此後老爺夫人就權當她隻是個普通過客一般,不必過多記掛。”
肖氏幽幽歎息,終是聽了她的勸阻,拿手絹細細抹了淚。
“估摸著小姐也快回來了。”玉珊從袖袋裏拿出粉撲,在肖氏臉上輕輕塗抹:“夫人氣色不好,幸好出門時已預料到這種情況,先行上了些妝容。否則小姐待會兒回來看見夫人忽然畫了妝,必定要疑心。”
肖氏由得她折騰,勉強笑道:“你一貫細心,若非你這麽多年來一直幫襯著,我著實難將她養大……”
玉珊輕笑:“夫人還跟奴婢客氣,也太生分了些。”
兩人輕聲細語,未曾想到這樣的話落在慕雲歌耳中,是何等的驚濤駭浪。身子好似在風中搖擺,在浪中沉浮,茫茫然抓不住一點浮萍。身子一邊滾燙,一邊冰冷,冷熱交替中,頭腦越發昏昏沉沉好似一團漿糊,有什麽閃到了嘴邊,又在心裏濃烈地翻滾,可偏偏抓不住、說不出!
肖氏和玉珊沒有再說別的,就那麽迎風而立,等得久了,玉珊不禁起疑,回眸四看:“小姐怎的還沒回來,莫非出事了?”
“應該不會吧?”肖氏詫異,“這裏偏遠,又是墳場,一般人都避諱,又怎會有人來?”
玉珊搖搖頭,沒有說話,隻是眼神很是謹慎。
慕雲歌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了,再呆得久了,等回去拿了披風,回去就不好解釋。
幸好佩欣極為機警,見慕雲歌蹲在墳後一動不動,似乎心事重重,早已小跑著回車邊,取了肖氏和慕雲歌披風。眼波掃到車廂暗格,她雙眸閃動,快速將暗格裏的食盒拎出來,分了兩樣肖氏不喜歡的擱在暗格,才帶著東西快速返回。
回來之時,慕雲歌已站在岔口上等著,見她手中的食盒,頗有深意又暗含感激地看了她兩眼,從她手中拿過披風:“走吧,娘要等急了。”
兩人急步往回走,沒等走到山坳,肖氏已帶著玉珊往回走,見她安然無恙,總算舒了口氣:“怎去了那麽久?”
“給娘拿了披風,又怕娘餓了,特意撿了些點心帶過來。”慕雲歌上前一步,將披風給肖氏係好,才笑著說:“本以為娘要在那邊多呆一會兒,還打算將點心帶過去,也讓宮奶奶嚐嚐。”
她邊說邊暗暗觀察肖氏的神色,貌似無意的宮奶奶三個字一出口,肖氏低垂的長睫毛就驀然一顫,嘴角的笑容也有片刻僵硬。
玉珊連忙接話:“還是大小姐有孝心。”
這話似是提點了肖氏什麽,肖氏抬起頭來,目光慈愛地包裹著慕雲歌,見她額頭一層薄薄的濕潤,忙用手絹替她抹了抹額頭,嗔笑:“我也不是很冷,瞧你這一頭汗,是不是回來時走得太急了?”
“怕娘凍著。”慕雲歌簡短地說著,伸手挽上肖氏的胳膊,柔軟一笑。
玉珊和肖氏這才確定她並未起疑,心下鬆了口氣。
“娘,女兒還沒給宮奶奶磕頭,可要回去?”慕雲歌狀若剛想起來,征求肖氏意見。
肖氏眸色沉黑,點頭:“也好,雖是妾室,可總歸是奶奶輩的。”
她領著慕雲歌回去,玉珊將軟墊擱上,慕雲歌不等她吩咐,就自覺地扣了三個頭。肖氏凝視著她娉婷嫋嫋的背影,心中寬慰,嘴角帶笑,疼愛之情溢於言表。隻是目光落在石碑上,又免不了低聲歎氣。
慕雲歌隻做不知,磕了頭,便起身扶著肖氏往回走。
她扶著肖氏先上馬車,玉珊扶著她,正要送她進車廂,慕雲歌忽覺一股異樣,好似隔空留了雙眼睛,正在沉沉地盯著自己。
腳步微緩,她仍舊是渾然不知一般地在肖氏身邊坐下。玉珊和佩欣等人都上了馬車,不久,佩英等人也都抱著滿懷黃色的染飯花回來,車夫這才動身。
“這時節染飯花倒是好看,你們從哪裏找來的,是山上嗎?”慕雲歌盯了佩英懷中的花兒一小會兒,了然地點點頭,目光隨即在山間四處逡巡,嘴角掛著和軟的笑容:“這裏一片青翠,我可什麽都看不見,難為你們眼力那麽好,竟從山中找了這許多。”
“小姐,山上很多的,你看那邊那叢黃色綠葉的就是。”佩欣以為她好奇,忙不迭地指著不遠處的一處山坡笑著說。
慕雲歌順著她的手看過去,果真有一叢黃色小花迎風搖曳。
隻不過……
慕雲歌目光深深地凝視著染飯花後、幾乎與墨綠枝葉融為一體的一片衣角,笑意昭昭:“果真如此!”
馬車載著她們,又慢悠悠地回城。此時已快要日暮西山,斜暉脈脈,人也慵懶了不少。肖氏犯困地握在一角,靠著軟墊好似已睡了過去,玉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捶著她的腿腳。
車進了金陵,行到四方街,慕雲歌叫住車夫,對玉珊輕聲說:“我帶佩欣去買些東西,你好生照顧娘。”
“是。”玉珊低眉順眼地應了句:“小姐可要回府用晚膳?”
“不必等我。”慕雲歌含笑著完,便囑咐車夫先行回慕家。
玉珊也並未起疑,她不能動,一動肖氏就會清醒,隻得含笑點了點頭,算是禮別。慕雲歌含笑站到一邊,馬車從她身邊經過,這一抹笑容竟無端帶出了幾分詭異和猜忌。玉珊一驚,想磚頭去看偏生不能,轉念又想,小姐素來是這般,不過是因為自己今日心境遊戲變化,竟有些草木皆兵了。
她暗暗自嘲了一句,便低聲說:“不必走四方街了,走藏市街罷,人少些。”
車夫調轉馬頭,悠然而去。
慕雲歌目送馬車調轉馬頭離開,嘴角的笑容塌了下來,神色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佩欣,你陪我走走吧。”
“是。”佩欣對她的命令向來是無所不尊。
一主一仆沿著四方街慢悠悠地行走,她素白的身影高挑婉約,黑色的影子在她身後拉出很長、很長,拖遝的腳步好似有千斤重。此時金色殘陽正好,不多時更如同配合她的心境一般,霞麗掩去,盡收西方,反而不知從何處飄來一團烏雲,正籠罩在金陵上空。西方依然豔麗,黑紅相衝,別樣驚心。街上的行人腳步匆匆,都往自己的家裏回,熱鬧的四方街還未走到街尾,行人已寥寥無幾。
佩欣心直嘴快,人卻不蠢,小姐諸般異樣,皆因那宮姓孤墳而起,小步陪著她,謹慎問道:“小姐,你有心事?”
轟然雷霆震響,慕雲歌聞聲抬頭,訥訥盯著頭頂的烏雲,回了句不相幹的話:“雷雨要來了。”
佩欣趕緊點頭:“是啊,要下雨了,小姐,咱們快回去吧,此次出來得急,沒有帶雨具,奴婢怕淋濕了小姐。”
“怕什麽,”慕雲歌低低地說:“前麵就是錦繡莊,不愁沒有避雨的地方。隻是這雷雨,怕是一時三刻不會停了。”
仿佛為了印證她的話一般,剛走到錦繡莊,天空烏雲批下一道閃亮,滾滾雷聲跟隨,瓢潑大雨很快就落了下來。
許掌櫃百般殷勤招待,慕雲歌提不起興趣來回應,吩咐他自己去忙,就閑閑坐在二樓,捧了杯新茶細細品,目光毫無焦點滴落在不遠處的巷子裏。
忽然,慕雲歌的瞳孔一縮,萬千心思都收斂起來,嘴角露出了一絲饒有趣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