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厭憎

  一路從刑部回到瑞平侯府,魚都很乖靜,連林旻都要忍不住多看她幾眼,轉念一想,多半是她被剛剛的意外給嚇破了膽。


  林昇因為還要回去料理殘局,就沒有與他們二人一道回府。


  魚腦子裏時不時閃現出方才他彎下腰護住自己的那一幕,心裏有些不清道不明的異樣滋味。


  一方麵,是因為方才的意外應證了林昇對她的告誡,這刑部果真不是什麽她該去的地方。另一方麵,則是……


  魚蹙眉,抬手輕輕按在自己心口,不自禁地……想用力將那莫名其妙的悸動給壓下去。


  林旻:“不舒服?”


  她隻搖頭,垂著眼睛不話。


  林旻不禁道:“要是覺得累,明兒佐家那花宴就不必去了,不過是梅花罷了,倒也沒什麽是非去不可的。”


  魚這才把腦袋抬起來,像一下子又來了精神似的:“可佐姐姐,明兒他們還請來呢西胡的使者,是有難得一見的東西。”


  林旻看她如此,不禁微微地笑了:“西胡的使者?我倒是聽,過陣子華陽公主的生辰宴上會有西胡人獻寶,佐家也有這麽大的麵子能把人請去?”


  魚哼了聲:“佐姐姐可不會誆我的,大哥明日等著瞧就是。”


  林旻搖了搖頭,笑而不語。


  他望著魚,就這麽過了一會兒,臉上的笑意不知不覺地淡了一些。


  雖然在他們眼裏,魚還像個孩子。可她的模樣,就和她的年紀一般,是沒有辦法騙人的。


  這次她病了一場,人也跟著瘦了一圈,原本微圓的臉也忽然變尖了。


  昳麗的眉眼像玉雕從水底浮現出來,愈發明晰和奪目,簡直有些……令人不敢直視。


  他這妹妹,生得太好了些,仔細一看,似乎比那華陽公主還要……


  *

  第二日大早,瑞平侯夫婦帶著林家幾位姑娘一道去了佐家。


  魚還是頭一回參加這樣的宴會,家中幾位姐姐都打扮得有模有樣,頭飾衣裙,無一不費心思。相比之下,她卻是最為素樸的那一個,看著與平時根本沒有多大分別。


  二姐林越上馬車時看到魚這副打扮,下意識就朝前頭閔氏的馬車瞥去一眼。


  今日的梅花宴是京城貴族難得一次的碰麵,正是四妹妹好好亮相的大好時機,怎麽侯夫人倒對她的穿著打扮如此不盡心……簡直像是有意要把四妹妹藏起來似的。


  她心裏掠過這個念頭,朝一旁在那兒笑鬧不停地林雪、林魚看了一眼,神色不覺有些微妙。


  魚自然察覺不出林越心中所想,她隻想著那西胡使者和他的寶物,根本顧不得其他。


  今日的梅花宴男女賓客盡有,未出閣的姐們下馬車時大都還戴著兜帽,由下人引往花廳後才摘下。


  林家一行到時,廳內已坐了不少人。佐家夫人和幾位京城裏有頭臉的世家夫人坐在上首,各府輩們分坐兩旁。


  佐夫人看著比閔氏年長許多,麵孔圓潤,笑意盈盈,一副寬和之相。見閔氏等人進到花廳,便主動上前招呼:“瞧瞧這是誰來了?可真是難得一見的……”


  閔氏笑嗔:“姐姐可別打趣我了。”


  佐夫人握著閔氏的手寒暄,過了會兒才把目光投向旁邊幾位林家姐。林家的姑娘她自然都見過,獨獨魚是頭一回見到。


  “靜嫻,這姑娘就是你的……”


  閔氏含笑點頭,又對魚道:“魚,還不過來問好?”


  魚朝走上前去,向那佐夫人福身行禮。


  林雪見魚儀態曼麗,話音嬌柔,一副規規矩矩的文靜樣子,不由得在後頭掩嘴偷笑。


  這丫頭就是有這樣的能耐,在外頭能裝得人模狗樣,叫誰都看不出她的本性來。


  佐夫人這頭不錯眼地打量著魚,目光微定。


  眼前這女孩雖則年幼,卻是冰肌玉骨、弱質纖纖,那眉眼唇鼻,當真無一不好、無一不妙。


  她不施脂粉,卻是黛眉紅唇、肌膚勝雪,立在那兒猶如冰玉雕凝,秀美奪目。


  最難得是眉眼間靈透盈澈,不似京城好些世家姐那等高情逸態,反讓人心生親近之意。


  “真是個美人坯子,”佐夫人讚歎道,“靜嫻,這丫頭生得倒不像你……”


  閔氏佯裝生氣道:“瞧姐姐這話的……”


  佐夫人輕笑起來,一指閔氏道:“你看看你,還跟從前沒出閣的時候一個樣。”


  林家幾人進了花廳沒多久,就有東道主佐夫人親自迎接,廳內眾人自然也很快就注意到她們這一行。


  魚同那佐夫人問過禮後,就在那兒垂著頭安分守己的,此時卻忽然聽到近處有兩個姑娘在聲議論。


  “那就是林家人罷?你她們那兒會不會有林二公子的親筆書法?”


  “這我怎麽知道,你得自己去問問。”


  “那多冒昧,要是失了禮,回頭再讓……林二郎知道了,那豈不是丟死個人!”


  魚聽到這兒,忍不住抬頭望了過去。


  就在一丈多外的地方,那淡青色的柳葉瓶邊,有兩位世家姐正看著她們這兒。


  聽她們那樣話,似乎二人都是林昇的崇慕者。


  魚有些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心中暗道:年紀輕輕的,眼神倒不好使,那狗官的親筆書法有什麽值得稀罕的?


  *

  等一眾女賓都在廳內聚齊了,佐家丫鬟便領著眾人往後園梅花林去。


  這林中地方空曠,過鵝卵石徑,越過一扇狹窄的洞門,那些重重疊疊的竹枝影登時淡退,眼前便如撥雲見日,豁然開朗。幽冷梅香,陣陣浮動,沁人心脾。未見花影,先得其味,真有幾分黯然銷魂之意。


  入得梅林,眾女竊竊私語的聲音便略微止了。


  眼前是紅梅倚枝的素雅絕麗之景,又暗香盈袖,清芬入息,置身其中,如幻遊於仙境。


  大家三三兩兩四散開去,各自站在一隅。


  魚正巧看到眼前有一枝橫斜的梅花,水紅蘊著輕粉,看花瓣似漸變的水墨,美不勝收。


  她仰著頭怔怔地看著,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那就是瑞平侯府的四姐?瞧著也不過如此,打扮得跟個村姑似的,看她方才那樣……似乎竟是想把花摘下來,當真是個不知禮數的南蠻子,佐家姐姐要是知道了得多心疼……”


  背後響起個清脆的聲音,且嬌且亮,能叫幾丈之內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魚回頭一看,見對麵有個簪花戴玉的白裙少女,給其他好幾個姐簇擁著站著,如眾星拱月一般。


  這少女看著和魚一般大,生了一雙嫵媚的丹鳳眼,看人時有三分淩厲。


  魚見對方眼神不善,又是如此架勢,分明就是來找她麻煩的,不禁挑了挑眉頭。


  “你看什麽?”少女見魚隻看著人不話,自覺受了輕蔑,越發不悅。


  魚:“你管得著麽?”


  “這南蠻子,果真不懂得規矩,竟散對謝三姑娘如此無禮。”又有一女憤憤道。


  謝三姑娘?


  京城裏頭姓謝的,還能有哪家?

  魚登時明白過來,原來這少女……就是之前那登徒子謝其枕的妹妹。


  果然是親兄妹,一樣都和她犯衝。


  不過,魚一時間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兒得罪了這位謝三姐。


  謝芳芝見她目光微妙,愈發不快:“喂,南蠻子,你聾了不成,還看呢?”


  魚哼了哼道:“我既是南蠻子,自然就不懂規矩,亂看又有什麽,少見多怪。”


  謝芳芝:“你……”


  魚捏著裙邊,懶洋洋地晃動著身子道:“這裏到處是梅花,偏偏你要擠到我這兒來,我看……不是腦子進水了就是心腸不好,麻利點的,哪兒涼快哪兒歇著去,可別在這兒煩人了。”


  謝芳芝沒料到魚這樣能會道,方才還以為她定然會給自己嚇住。


  “誰給你的膽子這樣和我話?”謝芳芝帶著人上前幾步,朝著魚逼近過去。


  與此同時,在另一頭,有一對主仆正巧看到了這一幕。


  “姐,那好像是謝家的……咱們要不要去給林家四姐解圍?”


  佐辛月神色淡淡地搖了搖頭,聲音輕飄:“與我們何幹呢。”


  她望著魚的側影,秀麗的眉頭輕輕蹙起,目光透著難言的冷淡。


  有的時候,討厭一個人和喜歡一個人一樣,都是不需要緣由的。


  她似乎然地,就不喜歡林昇那個四妹妹,非但是不喜歡,隱約還有幾分厭惡似的。


  雖然魚並沒有冒犯過她,甚至,還為了幫她得罪了那惹人煩的謝其枕,可這也絲毫不妨礙她對魚生出厭憎之情。


  因為她這輩子最為討厭的,便是這種自詡真率性的草包美人。


  偏偏,這世上總有些男人,會把不識大體、不知進退當成一種可愛,實在是可笑又愚蠢,淺薄至極。


  “你們在這兒是要做什麽?”


  這時候,林內響起了一個聲音。


  眾人微微一靜,佐辛月跟著抬眸望過去,看到那人時,不禁目光一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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