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意外
刑部。
“屬下等都沒料到,這姓孫的竟然會自殺,”官差道,“他用的是身上的腰帶,幸虧我們發現得早,才保下一條命。”
審訊中搞出人命,對刑部而言可不是什麽好事。
羅居正:“現在他人怎麽樣了?”
官差欲言又止。
“有什麽話就直。”
“人是救過來了,就是好像……腦子給吊壞了,屬下聽他一個勁兒地在那胡話……還口口聲聲什麽自己要……自己要當皇帝。”
羅居正神色一厲,那官差連忙擺手道:“這話不是屬下的,是孫家那子的!”
“大人,林大人到了。”
屋外人話音一落,就見林昇掀起簾子進了屋。
羅居正剛要開口,卻見對方眉目之間大為舒展,似乎竟是……心情不錯。
“孫四公子可是往鬼門關走了一遭,你這麽喜氣洋洋的怕是不太好吧?”羅居正忍不住道。
林昇掃他一眼:“你哪隻眼睛看出我喜氣洋洋了?”
羅居正心道:自然是兩隻眼都看到了。
“二位大人,孫家四公子那邊……”
“這家夥是鬼迷心竅了,連死都不怕,想必再怎麽審也沒用,你是不是?”羅居正道。
林昇輕輕轉了一下指間的扳指,笑了笑道:“那可不盡然。”
羅居正:“這回你又有什麽好計策了?”
林昇:“跟著來你就知道了。”
語罷,便讓官差帶路,同羅居正一道去了審訊室。
*
刑部客房距離審訊室不遠,隻有一牆之隔。謝惲剛換好腿上的傷藥,給一個仆從攙扶著往外走。
“九公子心腳下,這兒的門檻都比咱府裏的要高些,仔細別給絆著。”
謝惲罔若未聞,兩眼隻看著前麵。
“他們沒是誰給我做的證?”他問。
“隻聽是位有身份的貴人,名姓不便透露,想必是有什麽來頭的,連刑部都要給打掩護。”
仆從見謝惲不話,以為他是擔心自己的腿傷,不由安慰他道:“公子放心,那郎中不也了麽,您腿上這傷沒到骨頭那兒,休養個十半個月就好了。”
雖然仆從是下人,謝惲是主子,可這仆從反倒還很同情謝惲。這謝九公子是謝家最不受待見的一個主子,其母原是謝夫人的貼身丫鬟,是爬床勾引了老爺才生出了謝惲。在謝家諸多庶子女之中,謝夫人最為痛恨的就是謝惲。
謝惲的生母如今在謝家的莊子上做苦力,謝惲在謝家,自然也是謝夫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連帶著謝家其他幾位公子姐,都對謝惲避而遠之。而六公子謝其枕更是屢屢找茬,將謝惲當畜生看待。
前回二人在街上大打出手,正是因為謝其枕竟然要當街將謝惲當馬騎。
這種做法,比對待尋常奴才都不如,簡直是完完全全不把謝惲當人看。
仆從語罷,謝惲依舊是沉默。
那仆從見他臉上沒有不悅之色,更加滔滔不絕起來:“真是奇了怪了,當時那個和尚怎麽不見就不見了,那時候公子明明就是給罰在卿靜閣,就是他給看著的……要不是有這位貴人給您作證,這次真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誰……”
“倒也不難猜。”謝惲忽然開口道。
仆從詫異:“您知道是誰?”
下一刻,他便看到自家公子鮮有笑影的麵孔上浮現出一絲溫柔的笑意。
就像春風吹開堅冰,彌漫著一股和煦的暖意。
與他平時陰沉木訥的樣子截然不同。
仆從一下子看呆了。
就在此時,不遠處傳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兩人同時一驚。
“這是怎麽了?”仆從咽了口唾沫。
門口的官差看他們二人一眼道:“不過是林大人在裏頭審問犯人罷了,你們要是沒什麽事就趕緊走。”
話一完,裏頭又傳出刺耳的驚慘叫。
門外的主仆二人正要動身離開,審訊室的門卻在這時候吱嘎一聲打開了。
兩個穿著官服的人一前一後走出,在前那位步履稍快,臉色有幾分慘白之相,似乎身體不適,正是這主仆二人都認得的刑部侍郎羅居正。
而二人看到在後的那位時,都不禁目光一定。
那位大人看著品階不低,走出門時神情自若、目光從容,與前麵的羅居正形成鮮明的對比。
仆從看得目不轉睛,不禁低聲喃喃道:“這位大人可真是難得一見的好風采……”
謝惲沒有話。
對麵這人他認得。
約莫八年前的一個臘月,就在南山下的湖心亭,他偶然遇見了一對同門師兄弟。
年長的叫劉誌瑾,雖生得俊美無匹、恍若神人,卻極其清冷孤傲,通身上下透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而當時在亭中與劉誌瑾比肩而立的,就是眼前這人。
瑞平侯府的二公子,大齊的進士科狀頭——林昇。
他與他那大師兄劉誌瑾大相徑庭,氣度中庸,神態溫和,不管不話,臉上總是帶著三分謙恭的笑,令人頓生親近之意。
八年過去,此人的形貌幾乎沒有變化,隻是……
“看什麽看,還不快走?”官差見這二人站著不動不由出聲催促。
仆從見官差凶神惡煞,嚇得不行,連忙扶著謝惲折身拐彎,及時避開了林昇、羅居正二人。
*
出了院子,到一處無人把守的過道,羅居正終於忍不住單手扶牆彎腰作嘔。
林昇見如此,默默地往後退開了兩丈。
羅居正吐完了酸水,一抹嘴道:“林子望,你剛剛那些折磨人的招數是從哪兒弄來的?敦煌?”
林昇:“你當刑部侍郎時間也不短了罷,這點都受不住?”
“這點?”羅居正伸手指著他的鼻子不出話,覺得此人實在是不可理喻。
林昇麵不改色:“什麽招數無妨,有用就行,孫四公子不是什麽都招了麽?”
羅居正無話可。
剛剛孫賜的確是什麽都招了。
原來當時孫二姐在孫家後花園撞見他和紅羅一處,便給他打暈了過去。不過孫賜並沒有想要殺自己的二妹,是紅羅慫恿他動手殺人,再嫁禍給采花大盜。
孫賜是錦繡之家養出的富貴公子哥,哪裏有膽子殺人,更不要是自己的親妹。
孫二身上的第一刀是紅羅紮的。
孫賜本來發現以後還大為驚怒,誰知那丫頭轉頭就哭哭啼啼地撲進他懷裏是有了他的身孕。
孫賜的正妻柳氏是個剽悍之人,孫賜納妾可以,但如此與妹妹院裏的丫鬟暗通款曲卻萬萬不可。若是給她知道紅羅和她腹中的孩子,紅羅就是有九條命都活不下來。如此,孫賜便狠了心朝妹妹身上一連桶了數刀,之後更給紅羅誘哄逼迫,喪心病狂地對已經斷了氣的孫二姐施暴……
而之後孫賜之所以願意為紅羅頂罪甚至赴死,更是紅羅母女二人一道裝神弄鬼之故。紅羅的母親房氏早先是個江湖騙子,來京城以前就在外地用“半仙”的名號騙人錢財。事出之後,房氏便想出個黑心的主意,與紅羅裏應外合,騙得孫賜鬼迷心竅,一心以為紅羅腹中的孩子往後是要當皇帝的命,而自己就理所當然就是太上皇。
羅居正想不明白:“孫太傅人看著挺正常,怎麽倒生出這麽個草包來?”
林昇還未出聲,就見秦王大搖大擺地走了過來:“本王看他不是草包,膿包還差不多。”
羅居正忙拱手行禮:“秦王殿下——”
“羅,事兒忙完了吧,長樂坊喝酒去不去?翠微今日開嗓,你同本王一道去,本王帶你開開眼界。”
羅居正嘴角一抽,險些就道:你不是前幾日才迎娶了孫家姐做側妃麽?
秦王也不等他開口,轉頭又去問林昇。
林昇尚未開口,七映忽然出現,急匆匆地上前道:“大人,剛剛府裏有人來報,是四姐從秋千上摔了下來。”
秦王和羅居正本不覺得是什麽大的事,轉頭卻見林昇神色陡然陰沉,不禁各自一震。
“怎麽回事?”
“方才華陽公主來府中做客,在後園遇著四姐,原本得好好的,不知怎的……就出了意外。”
秦王眯起眼,神色稀奇:“華陽去瑞平侯府了?先前你倆還好著的時候,她都死也不肯去侯府,怎麽今兒太陽倒打西邊出來了?”
林昇卻不答話,隻向他們二人拱了拱手道:“今日家中有事,我就不作陪了,殿下和羅大人玩得盡興。”
語罷也不等他們二人反應,自顧自和七映一道走了。
秦王頗為驚異,臉上的神情簡直可用目瞪口呆來形容:“這子莫非是還對華陽餘情未了?上回吃酒時還跟本王裝模作樣的……”
羅居正沒有出聲反駁,心裏卻不大認同秦王的話。
他總覺得,林昇如此反常,不是因為華陽公主,而是和另一位大有關係。
與此同時,在瑞平侯府蘭心院內,林老夫人正氣得滿麵通紅、渾身發抖。
“公主殿下若不把那個光化日之下行凶的刁奴交出來,今日就別怪我們林家不講情麵!”
華陽側頭一哂,一副漫不經心的神色:“不過是一場誤會,祖母用得著動這麽大的怒?”
“一場誤會?我那孫女給那刁奴活生生推下秋千,現在都昏迷不醒,殿下以為……隨隨便便幾句話就能將我們打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