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桃花
午飯過後，魚跟著閔氏一道去了北燕山。加上嬤嬤、丫鬟和兩個家丁，一行共七人，隻去了一輛馬車。
魚原本對寺廟這樣的地方沒什麽興趣，衝著全京城最好吃的仙豆糕才願意去。
可今日兒極好，日頭溫煦，微寒的風掠過山間草葉，隱約有金光閃爍。北燕山有一種特別的顏色，是透著灰的墨綠，在這藍白雲底下，像一團棉絮似的水墨，能將人的心也滌蕩得溫柔起來。
魚掀起車簾看著，有些入迷，一時半會兒連仙豆糕都給忘記了。
清泉寺不比相國寺、法華寺那等大寺，因為地處偏僻，所以平素去上香的人並不多，卻也由此多了幾分清靜自在。寺口的香客三三兩兩，四下悄寂。
幾人下車後，在佛殿口與僧人見過禮，便往殿內去。
魚摘了帷帽，心翼翼地跟在閔氏身後，全然不似以往那樣好動，連亂看一眼都不曾，一副乖巧至極的模樣。
巧心在旁見她如此，不由微微一笑。
“夫人您看，那邊好像是孫家的……”蒲團上跪著一名黃衫的纖瘦少女，生得頗為清秀，正是孫家的三姐孫如意。
孫二姐遇害的事，京城上下都有風聞。
方嬤嬤低聲歎惋道：“花一樣兒的姑娘家，竟給人這樣糟蹋，真是駭人。”
閔氏搖了搖頭，沒有話。
“你在求什麽？是不是……在感謝菩薩幫你收了二妹？若非如此，那秦王側妃的位置怎麽著也輪不到你吧！”旁邊另有一名女子在孫如意身側，她顴骨生得高，看著年長一些，正是孫家的大姐孫錦繡。
孫如意顫著聲，顯然是委屈至極：“我沒有，大姐，你怎麽能這麽話……”
孫錦繡冷笑道：“收起你這個作態，留著到秦王殿下跟前用吧！”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閔氏皺眉，輕輕伸手捂住了魚的耳朵：“非禮勿聽。”
魚眨了眨眼睛，心道：我才沒有興趣聽那些亂七八糟的呢。
禮拜過佛祖，一行人就由僧人引去了禪院憩。
這禪院與恢弘的大殿截然不同，古樹池，假山石下，別有一番洞。
閔氏差一名家丁先去寺外買仙豆糕，又入屋內去麵見高僧能因法師，將魚和幾個下人留在了院內。
這兒背陰，比其他地方都要冷些，也愈發安靜。
魚站在池邊，看著池子裏的鯉魚，正覺得十分有趣，一抬頭忽然看到不遠處一座閣窗內，有個少年人正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那少年生得疏眉朗目，麵龐卻很是瘦削，身上似乎穿著灰色的僧袍，而且瞧著仿佛……有幾分麵熟。
他那樣怔怔地盯著魚看，一眨不眨，就跟入了魔似的。
魚眉毛一揚，嘴抿得緊緊的，凶巴巴地瞪了過去。
他呆了一呆，非但沒被她嚇著，反而……咧嘴笑了起來。那張清瘦的臉，就像是被鍍上了一層微光，一下子亮堂起來。
魚鼓起臉看他一會兒，嘴張開，慢慢地做了兩個口型：“有、病。”
少年還是看著她笑，而且笑得愈發開懷了。
魚幹脆轉過身去不理他。
“謝九公子，您在看什麽呢？”少年背後有個僧人提著木桶湊過來，也要跟著往下看。
他飛快轉身，用半邊身子擋著僧人的目光，剛剛臉上的笑意此刻已經消失無蹤：“沒看什麽。”
僧人哼了一聲，不悅道：“誰稀得看似的……”咕噥完就提著水桶走開了。
謝惲又轉身望向那禪院，可院內卻已經空蕩蕩的沒有人在了。
*
閔氏沒有唬弄魚，栗香坊的仙豆糕果真是美味至極、前所未有。
隻是她這才吃了沒幾口，旁邊方嬤嬤就道：“姐慢著些吃，先前二公子還特意囑咐，要您別貪多了噎著。”
魚一聽這話，立馬睜圓了眼睛：“才、才不要他管！”
閔氏點了點她額頭：“不許對你二哥無禮，他這也是為你好。”
魚無語，低下頭憤憤地咬了一口仙豆糕，心道：這笑麵虎肯定是成心來埋汰她的，底下那些人聽了這勞什子“囑咐”，都不知道要在背地裏如何笑話她呢！
閔氏看她這個樣兒，也頗為無奈。
魚雖貪玩了一些，卻不是個不知分寸的孩子，從前明明跟侯府的幾個兄弟姐妹們都處得好好的，偏偏……偏偏就是跟那二郎不對付。
要起來，林昇絕對是侯府幾個少爺姐裏頭最為穩重的一個。
這可真是……奇了怪了。
*
出了禪院，是一條長長的林蔭道。
道上種的是常青樹，即便是在寒裏，也青碧成翡。行走其間，更有一番透心的沁寒。
魚和閔氏並肩著，這會兒才瞧見閔氏眼下有些發青，看著有幾分憔悴：“娘，你昨晚沒有睡好麽？”
閔氏一愣，低頭看著魚烏黑清澈的大眼睛，抿了抿唇，輕輕地嗯了一聲。
魚立馬在心裏把瑞平侯罵了十萬八千遍不止。
“今日回去一定要早些睡才好，別管那什麽正事不正事的，有什麽事比娘親的身子還要緊？”
魚板著個臉一本正經的模樣，把方嬤嬤幾個逗得直發笑，隻不過礙著閔氏還在場，她們不好真笑出來，唯有苦苦地忍著。
閔氏愈發不自在：“知道了，老太太。”
幾人正著話，前頭緩緩走過來一個僧人。
他拿著掃帚，穿一身破舊的僧袍，瘦得好像隻剩下一把骨頭，那袍子就像是掛在他身上似的。
清泉寺雖然不是什麽大寺，香火卻不差，剛剛見到的那些僧人，也都是尋常模樣。眼前這個人，看起來倒像是給餓了好幾個月一樣。
走近了些，眾人才看清楚這僧人的樣貌。
方嬤嬤等人都不約而同地別過了頭。
那原本是一張頗為俊挺的麵孔，濃眉大眼，鼻梁高挺。可惜，右臉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如一條惡蟲橫在臉上，猙獰可怖，令人望而生懼，不敢多看。
僧人也察覺到他們的打量，他飛快地把頭低了下去，腳步也不自覺地加快。
就在擦肩而過的刹那，魚聽到咕嚕一聲，當即頓住了腳步。
那咕嚕一聲，分明是從僧人的肚子裏傳出來的。
響亮得很，想不聽到都難。
僧人腳下一停，走得越發快了，簡直恨不得落荒而逃。
“等一等！”
魚出聲叫住他。
巧蓮：“姐……”
閔氏卻朝她看了一眼，示意她不要話。
僧人有些遲疑地轉頭。
魚側頭問閔氏道：“娘，我可不可以給那個人……幾塊仙豆糕？”
閔氏點了點頭。
方嬤嬤幾人互相看了看，都有些訝異。
“巧心，拿些過去給他。”
僧人看到有丫鬟走過來，還有些害怕之色，看到巧心遞過去的糕點，不可置信地抬起了頭。
巧心看到他的臉，嚇得手一抖，險些就把東西掉到地上。
僧人忙又低下頭，他接過糕點，聞到一陣清甜的香氣，冰冷僵硬的手掌心亦湧起一絲暖意。
巧心正要轉身回去，卻見僧人從破舊不堪的袍子底下掏出一朵的桃花，花瓣粉中帶白，顏色嬌嫩。
巧心雙眸微睜。
都如今這個時候了，怎麽還會有桃花呢。
僧人伸出手，將那的花遞了過去，花骨朵的方向……卻朝著不遠處戴帷帽站著的魚。
巧心明白過來，忙伸手接過，她看了僧人一眼，再沒有停留，轉身步跑了回去。
“姐，這是那個和尚給您的。”
巧蓮：“這麽冷的，還有桃花呢？”
魚接過花，放到鼻尖聞了聞，奇道：“這花沒有香味……”
等幾人再往那兒看，僧人卻已經消失不見了。
方嬤嬤神神叨叨起來：“真是奇了，莫非是什麽隱世的得道高僧不成？”
巧心：“您是話本子看多了罷，哪個得道高僧穿那樣破的衣服？”
“姐真是心善，那仙豆糕可不便宜哩！”連巧蓮都有些羨慕那個瘦和尚了。
魚看著手裏的桃花，沒有吭聲。
她不是心善，隻是最看不得別人餓肚子。
隻有真正餓過肚子的人，才知道，那種滋味有多難受……
*
林昇一語成讖，魚果真是吃仙豆糕吃得太多，不心給積了食。
還沒回到府裏，她就難受起來，肚子脹不，人還發暈，過一陣又想吐。
魚喝了大夫給開的藥也不見得好，閔氏看她躺在床上一副懨懨的模樣，心疼不已，這會兒聽下人稟報林昇回府了，立馬一振道：“快去把二公子請來，再拿根銀針來。”
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魚莫名一個激靈：“娘親？”
閔氏摸了摸她額頭，溫聲道：“不必怕，待會兒等你二哥來了，讓他給你紮兩針，肚子積食，紮兩針就能好，以前你祖母和三姐都是紮兩針就不難受了……”
魚嚇得臉一下就白了：“什麽紮兩針？”
話間，外頭響起下人的稟報：“二公子來了——”
珠簾兒一響，林昇略一矮身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