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二十四.第一個
很幸運,羅比·魯德內夫不是躲進報社的附近居民。
羅比·魯德內夫是貝爾法斯特今日報社的守夜人。不過在十幾年前,他是報社最有效率的工人之一,即使兩三個棒小夥的印刷速度也比不上他一個。
他本以為油墨和機器能陪伴到自己老得動不了,不過三四年前,報社進行一次更新,用更廉價迅速的自動印刷機器替換了手工印刷機器。
羅比·魯德內夫因此退休。好在報社老板是個富有善心的人,盡管他賣掉幾乎所有手工機器又辭退了大部分工作十幾年的老夥計,但留下了他。
也許因為老板知道他曾經也是個棒小夥。
當然,偶爾沒電的時候羅比·魯德內夫也會抬出地下室那台唯一的手工印刷機器,然後忙得不可開交。
羅比·魯德內夫沒有孩子,他以為自己會幹到老得動不了的那天,然後悲傷的在老板挽留中選擇離開,帶著老板贈予的先令去每個地方走一走。
他想去希姆法斯特,聽說那裏是藝術之都,到處都是油墨的味道——他想知道那裏的油墨味會不會比報社更重。
不過還沒等到那時候,夜晚突如其來的災難改變了一切。羅比·魯德內夫嚇得躲進地下室,隻有在油燈快要燒光,又饑渴得實在受不了時悄悄溜出地下室。
“幸運”的是,災難來臨那一頁報社裏隻有他一個人,所以他不用麵對其他人的屍體或什麽。
羅比·魯德內夫看到窗戶外城市的慘狀,嚇得門都不敢出,隻是在二樓辦公區找了些還沒壞掉的食物和水,還有半桶油墨,然後又躲回地下室。
地下室鐵皮門之後就再也沒開啟過。
盡管油墨燒起來速度太快,而且讓他不斷咳嗽,還有饑餓不斷衝擊著,但他寧願躲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室裏死去也不想麵對外麵那些怪物。
有時候他也會想救援什麽時候會來,然後很快就想到,算了吧,別騙自己了,誰會去救一座已經被毀滅的城市?
羅比·魯德內夫就這麽一天天衰弱下去,直到鐵皮門被輕輕敲響。
駁雜記憶讓安娜有十幾秒的錯亂,不過很快如潮水一般褪去。
畢竟這不是第一次使用儀式,加上不久前才承受了薩拉兩百多年的記憶,隻有不到六十歲的老人並不能讓她錯亂,失去自我。
從記憶中脫離,第一個湧現的是源於這具身體最深層的渴望:對食物的渴望。
然後是氣味,油墨與潮濕糅雜在一起的刺鼻氣味,油墨味更重。
燃燒的油墨似乎有毒——從冒出的濃鬱黑煙就能看得出來。
盡管這種味道並不會讓人開心,但安娜仍欣喜地接受了一切。
擁有身體的體驗就像水下的人鑽出水麵,整個世界都變得清晰。她明白為什麽許多幽靈會想要附身人類了。
這就像煙卷和酒一樣,會讓男人們上癮。
聞著油墨燃燒的刺鼻味道,安娜下意識心想,陸離身上是什麽味道?
安娜回憶顛倒城時的經曆,陸離身上沒有味道,或者說比起味道,他存在本身所引起的情緒比氣味更加強烈和深刻。
就像夢境一樣。
附身羅比·魯德內夫的安娜偏頭,望向站在一旁虛幻的自己。
自己注視自己是種很奇妙的體驗,尤其在她可以同時操控兩具身軀的情況下。
安娜很快移開視線,然後發現一些問題:一切感官都不如記憶裏的清晰。
心髒無力地跳動,血管緩慢地湧動,稍遠一些事物就會變得重影,呼吸時肺裏拉風箱般的噪音。
就好像在眼前蒙上一層紗幔觀賞景色。
因為這具身體習慣了這些味道?還是他太虛弱蒼老了?
盡管如此,但安娜還是在爬起時觸摸到冰冷地麵時激動地發抖——也可能因為他是個老人。
這種久違的觸感……
安娜甚至覺得自己觸碰到陸離的瞬間就會因過於美妙而昏厥過去。
可惜她不能這麽做。
安娜走到手工印刷機器前,羅比·魯德內夫的記憶讓她清楚知道該怎麽使用它,還有一句忽然在腦海裏躍出的話。
“機器就該運轉起來,而不是呆在倉庫裏生鏽。”
這是老人那一部分思維浮現的想法。
安娜默默咀嚼這句話的味道,本體回到地麵去倉庫抱來空白報紙。至於油墨桶裏的一小半足夠用了。
回來後,安娜翻找出未使用的凸版,用力量在上麵刻出內容和地圖的輪廓,為機器倒入油墨,把凸版放進凹槽,然後放進空白報紙,像是印章一樣蓋上去,留下清晰,未幹涸的字跡圖案,然後不斷重複。
隻用了十幾秒安娜就熟練接管了一切。她還不滿足,將剩下幾枚凸版也刻上內容,用無形之手操控著按在其他空白報紙上。
一開始有些手忙腳亂,熟悉後就宛如流水線般流暢輕鬆。
隻是不使用機器的傳單看上去渾濁不清,但反正她不是將這些拿去賣錢,怪異也不會在意這些。
擁有身體讓安娜不可避免的也擁有人類的弱點,也可以說優點——大腦無時無刻不再想著東西。
印刷的時候,她下意識想到,如果一切尚未發生,和陸離一起開一間報社或許也不錯……他負責想,我負責印。
這時,她的分身左胸腔忽然變得難以呼吸。
安娜楞了一下,漂浮的幾枚凸版也因此停下工作。
意識到什麽,安娜抬起枯瘦手掌摸向胸口。
沉悶而無聲……這具身軀的心髒停止跳動了。
老人死了。
這一幕出乎安娜的意料。
她並不想殺死他,那沒必要,還可能讓陸離察覺到什麽。甚至她還想印刷後去周圍找來一些罐頭,算作臨時占據他的身體的報酬。
但老人的身體狀況比想象中更差,驚嚇和附身都成為了壓在他脆弱生命上的秤砣。
盡管即使沒有安娜,他也難以撐過兩天或是三天。
不過他終究因安娜而死。
微弱地人性從身體裏溢散而出,融入站在一旁安娜的虛幻身軀,帶來力量與一絲……難以理解,但令靈魂深處雀躍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