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論勢
那黎風被按在椅子上有些不知所措,他向來都是名士疏狂的派頭,為此雖然別人表面上對他客客氣氣,可實際上都是敬而遠之。這位年輕的巡撫,對自己如此尊敬,看起來卻是真心實意的請求自己幫忙。
朱斌心里卻是知道,這些讀書人,“名士”,什么都可以不要,甚至自己的性命,唯獨看重的就是對方對待自己的態度,只要把他們哄好了,要他們做什么都行。再者說來,這次若不是此人,自己的官宦生涯只怕會到此為止,什么雄心壯志,什么大計小謀,都將化為烏有……
實在太大意了,過于小看那些浙江的官員了,這時他才想起了黃溪臨走前對他說的那些話,對待病人用猛藥也許并不是最好的選擇。曹化為、周重光這些浙江官員,久混官場,看起來毫無舉動,實際上早把自己悄悄的引領到了一條死路之上……
“巡撫大人既然如此說了,學生如何敢不傾心相告。”黎風說話也客氣了許多:“學生既然設下此謀,自然有化解辦法,說來說去,還需從那人身上入手……”
他如此這般說著,朱斌微微點頭,邊上諸將聽著,對這書生態度頓時大大轉變,今番若不是他,只恐自己這批人中了計還在那猶自不知。
說了會,朱斌笑道:“這次多虧先生幫忙了,來人,準備酒菜,本撫要答謝先生。”
黎風也不客氣,又恢復了他那疏狂的名士派頭,大咧咧的等把酒席擺好,坐在客席,也不等主人招呼,就先自顧自給自己倒滿了杯酒,仰脖倒進了嘴里。
朱斌微笑著看他一連喝了幾杯,這才說道:“先生,本撫初到浙江,又監管四府地方,千頭萬緒,不知從何入手,還請先生教我。”
“浙江的布政使、都指揮使這些人你是想也不用想的。”黎風張口就道:“他們在浙江苦心經營良久,浙江各府、縣俱是他們親信,根深蒂固,你一個外人突然闖進,焉能不讓他們憤怒?昔日朱紈來此,整兵備,抗倭寇,立下赫赫戰功。只因觸動了地方官員利益,召致浙江官僚仇恨,被劾‘擅殺’,革職拿問,終于含冤服毒而死……”
朱斌默默點頭,這個和他一個姓的朱紈故事他也聽過,這位正德年間的進士死得實在冤枉。而浙江官僚與地方豪紳相互勾連,外人的確很難插入,看來自己畢竟還是年輕,把很多事情都想得實在是太簡單了。
“可是出了浙江,那就未必是他們的天下了。”見朱斌聽得仔細,黎風愈發來了興致:“比如常州府張云樂,此人甚有才干,而且為官清廉,頗得百姓愛戴,素有‘張青天’之稱。大人不妨與他多多結交,可以倚為臂膀……”
朱斌心里記下了這個名字,問道:“那么,如果按照先生的計劃,一切順利的話,浙江當地勢力又當如何解決?”
“甚易。”黎風豎起兩根手指說道:“浙江有兩個豪紳,為浙江士紳之守,一個是寧波的孫家,一個是海鹽的陶家。這兩人平素雖然多有往來,但私底下互不服氣,暗斗不斷,前些年甚至發生過大規模的械斗,學生以為這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朱斌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拉攏一派,打壓一派。他忽然想起自己的部下陶海,可不也是海鹽人,不知和那陶家有什么關系沒有。
酒至半晌,朱斌這才知道黎風祖上原來有些來頭,他的先祖本是跟隨明朝開國皇帝取天下的大將徐達部將,后人又隨徐輝祖死守金陵。及至永樂帝登基,為了避禍黎家遠離官場,這才漸漸沒落下來。
到了黎風祖父這一代,就連溫飽都已經成了問題,好在黎風從小天資聰穎,喜讀兵書之類,偏偏家道中落,無錢應考,成年后不得不為人幕僚以圖生存。黎風這人性子又傲,素來與人合不來,因此多有同僚在上司面前說他壞話,一直郁郁不得志。
朱斌聽了大喜,自己身邊多的是擅于戰場搏殺、運籌帷幄的將領,但唯獨缺少個出謀劃策的智曩,今日得到黎風,好像是老天爺送到自己面前的一份大禮一般。
“先生以為當今天下大勢如何?”朱斌試探著問了一句。
“當今天下,我大明之勁敵,無非是后金而已。”黎風侃侃而談:“后金擾我邊境,并曾逼近京師,為朝廷之重患。在我看來,我大明地大物博,只需緊守邊塞,三軍用命,文武同心,時日一長,后金地小,國力必疲,我大明當可勝之……”
朱斌心里苦笑了下,黎風說的是在理,可是要真的做到他所說的那樣三軍用命,文武同心,那簡直是在天方夜譚了:“那先生對我大明目前流民四起又如何看待?”
“流民?”黎風鼻子里哼了一聲,相當不屑地說道:“那些無知鄉民能起什么大事,我大明介癬之患而已,不過是趁著朝廷與女真人開戰無暇他顧才肆虐地方而已,一旦朝廷能騰出手來,只需派一上將,領數萬兵馬即可平定……”
朱斌嘆息一聲,終究是這個時代的人看不到流民起義的力量,諾大的大明王朝,最終可就是毀在了這些黎風根本看不起的人手中。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人無完人,像自己這樣能夠知道歷史進程的人除了自己可再沒有半個了。
“好了,學生這就要告辭了。”黎風喝下杯酒,起身說道:“學生這就回去,為大人準備一切,咱們杭州再見了。”
朱斌從懷里摸出一張銀票,交到黎風手中:“先生拿著,不必客氣,去杭州之后上下多有打點,萬事就要拜托先生了!”
黎風也不客氣,接過銀票哈哈后笑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