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
葉相對太子殿下的恐懼根植於靈魂之中, 否則也不會反複在阿哲可汗麵前提太子殿下的危險性,讓數萬大軍追殺太子。
太子殿下雖然先天不足,身體羸弱, 卻天資聰穎,隻要是他願學的東西, 沒有什麽學不會,短時間內就能迅速掌握。
如果太子殿下繼位,隻需三年,就能起死回生。
葉相覺得自己一定會被清算,所以提前下手。
沒想到太子殿下居然從懸崖底下活下來了!
十幾天前懸崖下的士兵說, 太子殿下沒死,已經化為了鬼魅, 白發紅瞳, 還說太子殿下放言,一月之內取下阿哲可汗的狗頭。
葉相隻以為那些士兵做了噩夢, 或者是被山間精怪魅住了, 他有意放大這個傳言, 傳得沸沸揚揚, 傳得人盡皆知,以圖引出前朝其他舊臣。
懸崖高百丈,從那上麵掉下來,怎麽還活著?
他稍稍抬眼, 便看到一頭銀白長發,再往上看,那雙血瞳冰冷漠然, 殺意熾烈。
果然是白發紅瞳, 如同鬼神臨世。
葉相瞬間打了個哆嗦, 神色變得無比悲苦:
“殿下,老臣一心為國,忍辱負重這麽久,都是為了能留下這條殘命,為殿下您效犬馬之勞啊!”
“老臣並不知犬子做下了此等傷天害理之事,殿下您殺得對,殺得好,殺得妙啊!”
“殿下看到你安然無恙,老臣太高興了嗚嗚嗚!”
“城門不是你命人打開的嗎?”林夜白將刀刃貼近葉相脖頸處。
“殿下啊,您誤會了老臣!老臣原本有個雙生兄弟,幼時失散,沒想到被那阿哲可汗收買了,他穿著老臣的衣服冒充老臣……”
“人呢?”
葉相見太子殿下似乎有些相信了,繼續賣力地表演:
“此人已經被我毒殺,殿下,您要是想看,我帶您去亂葬崗找他的屍體,但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麽久,被野狗吃掉了,也不一定。”
“這麽說,你忠心不二?”林夜白微微歪頭,居高臨下看來,眸中是純然的困惑。
葉相心中微微鬆了口氣。殿下身體虛弱,自小在皇宮長大,很少出去,對於人情世故一概不知,和他這樣的老狐狸自然不一樣。也幸好是這樣,否則他現在已經人頭落地了。
“老臣一片丹心,日月可鑒!”葉相說著,把自己兒子的狗頭一腳踹遠。兒子死了就死了,可以再生,他要是死了就什麽都沒了。
“這狗崽子作惡多端,死得好!”葉相咬牙切齒。
這一腳正好把狗頭踹到美婢腳下,嚇得她打了個哆嗦。
“帶我去皇宮。”林夜白手腕微沉,刀刃在葉相脖頸處劃開一道血口。
葉相痛得吸了口涼氣,哭喪著臉:
“殿下,皇宮現在有大軍看守,危險得很,您不能自投羅網啊。”
“無妨,葉相忠誠之心日月可鑒,天地必然會庇護我等。”
“這……”葉相怔住,我懷疑你在騙我啊!
我不是真的傻,這話三歲小孩都不會相信。
“走。”
“殿下竟然信我,不如把刀放下好好說。”葉相試圖給自己爭得一點自主權,這樣逃命的時候也方便。
房間裏的其他護衛都因葉相被挾持而投鼠忌器。
一時間陷入僵局。
“殿下,皇宮有重兵把守,您不能去啊……”葉相痛哭流泣。
林夜白並未遮掩,坦坦蕩蕩向宮門處走去。
葉相的護衛將兩人環繞起來,既想把葉相叫出來,又不敢輕舉妄動。這位形如神魔的太子殿下,並沒有那麽簡單。
原本夜裏有宵禁,時間到了便不能在街上逗留,否則會被抓起來。如今皇都成了異族領地,那些人不在乎安防問題,並不管這些瑣事,皇都格外蕭索、混亂。
一些異族人從風月之地回來,滿身酒氣,搖搖擺擺,忽然覺得今夜的風有些冷。
似乎有人從他們身邊經過,但速度太快了,仿佛乘風而行,什麽也看不真切,風中隱約飄來零碎的話語,好像是葉相那個狗腿子的聲音。
分明是晚秋,已經飄起小雪。
以往皇都的雪都下得格外遲,薄薄一層,太陽一照便失去了蹤跡。
林夜白如今格外喜歡雪景,他覺得自己好像能影響這場雪的大小,於是雪下得越來越大了。
看守宮門入口的是異族士兵,才抽刀,就被林夜白清理幹淨。葉相隻覺得銀光漫漫,什麽也看不真切,宮門口的侍衛便撲通倒地,身首分離。
太子殿下很少動武,所有人都知道他體弱多病,活不過雙十之年。
誰都不會想到在城破那日,太子殿下第一次用刀殺人,便顯露絕世無雙的鋒芒,從大軍中殺出,爭得一縷生機。
現在的太子殿下仍然不是一副長壽之相,葉相卻再也不會覺得他會病死了。
“放箭!”
林夜白直接用葉相擋箭。
“殿下,不可啊——”葉相嚎叫一聲,對麵竟然真的停下了。
葉相微鬆口氣,看來阿哲可汗還記得他獻城的大功勞。
其實,阿澤可汗已陷入溫柔鄉,摟著兩個柔媚多情的妃子,吃著她們剝的葡萄,喝著她們獻上的美酒,美得很。
台下還有一群衣著暴露的美人輕歌曼舞,腰肢纖細動人。
“這些漢人,可真會享受。”現在阿哲可汗坐擁勝利果實,也輪到他享受了。
“陛下,林太子闖進宮裏來了。”
“那是誰?”阿哲可汗醉眼朦朧,竟一時想不起來了。
“跳崖的那位亡國太子。”
“噢……同樣是窮途末路,昔年霸王敢在烏江自刎,這位太子隻敢跳崖,論豪邁還是遠遠不如啊。”阿哲可汗哈哈一笑,想起之前京城裏沸沸揚揚的流言,更加高興,笑問:
“他這是要取我狗頭來了,帶了多少人?現在還剩多少?”
“隻帶了葉相,是否要將他拿下?”
“不,放他進宮來,朕要封他為安樂王。”阿哲可汗仰天長笑,胸腔隨之發顫,坐在他左右良心上的兩個美人連忙扶住他的肩膀依偎上去,語氣纏綿:
“陛下,您就不怕那位太子殿下嗎?”
“黃口小兒罷了,難道他一人能敵得過我滿宮草原勇士嗎?”阿哲可汗無比豪邁,倒真有雄主之相,當然也僅僅是徒有其形罷了。
“太子殿下隻是一個病秧子而已,如何能敵得過草原上威武雄壯的猛士呢?”美人嬌嗔一句,很快被阿哲可汗的胡子紮得直躲,笑聲清脆如銀鈴。
“美人說的是,朕要封你為貴妃。”
宮殿內燃著最上好的銀絲炭,溫暖無煙,還有淡淡的香氣,靡靡之音,不絕於耳。這裏以前是皇帝辦公的地方,現在淪為阿哲可汗的溫柔鄉。
“林太子到了。”
所有人都看向宮門口的人。
不知何時下起大雪,紛紛揚揚,簌簌撲落。
他一身黑袍,銀白長發披散,恍若天人。一步步從雪中走來,身後的紅牆黃瓦,驟然失去顏色。
手中提著一柄骨刀,鮮血從刀刃滴落。
葉相受了些輕傷,但不影響行走,一瘸一拐的,賠著笑臉。
“你就是林太子?就是你要取朕的項上人頭?”
“朕就站在這裏,你來取。”
阿哲可汗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宮中防守的草原勇士全將弓箭對準林夜白,箭在弦上,隻要他動一下,就會瞬間被射成篩子。
林夜白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眼阿哲可汗,仿佛在疑惑什麽,又有些不解。
“……”阿哲可汗想說,朕封你為安樂王,賞你一座王府,反正你時日無多,以後就在京城中養老吧。
但他一個字也吐不出。
鮮血從脖子上的斷口裏衝出來,澆淋在血地上。
戴著黃金盤龍玉冠的人頭滾落在地,倨傲的笑容僵硬在臉上,眼神驚愕至極。
誰都知道那是阿哲可汗的腦袋,那一瞬間沒人看清刀光,隻是覺得一陣清風拂過,阿哲可汗頭就沒了。
江湖上再高深的刀法也沒有這樣的效果,驚悚淩厲,宛如鬼神。再放箭為時已晚,有些箭矢仍然對準林夜白,將葉相徹徹底底紮成篩子,有些箭矢已經鬆鬆垮垮,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水準。
林夜白毫發無損,像在看一場鬧劇。
草原上一代雄主阿哲可汗,在這裏匆匆結束了自己的一生。
“朕就站在這裏,你來取。”阿哲可汗那一句話,反複在宮室中回響。
於是,亡國不久的太子殿下,真來取了。
說不出的荒誕,也意外的真實。
林夜白坦然立在雪中,有些悾忡。
微微垂眸,零星碎雪落在睫毛上。
明淨如天上月,鬆間雪。
誰都不敢說話,怕驚落那一點白雪。
最後隻看著太子殿下,孤身隻影,走向皇宮地勢最高的觀星台。
“所有人,離開皇宮。”
“我會依次清剿。”
隻聽見清冷無比的聲音落在風雪中,帶著凜然寒意。那些異族侍衛,大概有半數,在林夜白離開的同時,人頭落地,這次並沒有血噴濺出來。
就連阿哲可汗、葉相留下的血跡,也很快被大雪掩蓋。
超出常理的一切,讓所有人噤若寒蟬。心中升起一種極端驚悚的恐慌感,迫不及待想離開這裏。
林太子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病弱皇子了。
神祗般的外表下,藏著恐怖的妖魔。
等那個身影觀星樓,目睹過阿哲可汗死去的人,才敢逃離。不少人褲子冒白氣,熱騰騰的,又忍不住追尋觀星樓上的黑衣身影。
似乎前所未有的孤寂。
林夜白清晰知道,他不會在這裏停留太久,也不會繼任皇位。從墜崖那一刻起,他就離這些亭台樓閣、巍峨殿宇越來越遠。
大雪紛紛揚揚,皇宮一片靜寂。
京中有些貧寒人家,預備的衣裳不夠,屋頂也過於單薄,最後也隻有皇宮的雪下得最大,其他地方飄了些飛雪,為秋景增色不少。
東宮有棵巨大的銀杏樹,金黃的樹葉與白雪交相輝映,美不勝收。珍品一件不剩,地上殘留著不少瓷器碎片,或許是在爭搶過程中打碎的。
他長大的地方,已經不負昔年舊貌。
門窗大開,連窗紗都被揭去,任由冷風灌入,角落生了蛛網,後殿忽然坍塌,塵灰漫天。
這座皇宮真小,裝不下江南溫柔春景,也承受不住北國的飛沙大雪。
出生後不久,生母病逝,被立為太子。父皇是個風流薄情的人,大概對皇後用盡了所有感情,對其他後妃都十分冷漠,連名字也記不住,隻貪好顏色。
最後在京城攻破時,撿起一把破劍,試圖殺敵,引起哄笑,被阿哲可汗一箭射死。
林夜白還記得幼時父皇帶他來摘星樓,問他想不想親自去看看宮外的世界。
現在他不需要登上摘星樓,也能看見無數風景。
京城外,南方駐守的大軍終於趕來,一齊殺入,將異族打得節節敗退。
失去阿哲可汗後,他們完全沒有主心骨,一盤散沙,很快潰逃。
宮門外,少年一身銀甲,獨自策馬,單騎闖入。
這裏是宮規森嚴的皇宮,以往無人敢縱馬。一切繁文縟節、一切規矩禮節,在與親人相見的迫切心情前,都顯得微不足道。
馬蹄匆匆,直直奔向觀星樓上的黑衣身影,那人滿頭銀發,分外醒目。
三朝古都,連皇宮都染上洗不去的沉沉香氣,雍容莊肅,一切都因馬蹄聲輕快起來。
少年終於抑製不住,大聲呼喊:
“皇兄——”
“皇兄——”
“太子哥哥!”
“皇兄——”
他一路策馬,直衝觀星樓,看到林夜白後,先是一驚,眼圈紅了,快步衝向林夜白,距離隻剩幾米的時候,跪地,重重磕頭:
“皇兄,我回來了。”
九皇子林危闌雖然與林夜白並非一母所生,但他生母早逝,出身低微,全憑林夜白照撫,才能在深宮中長大,兩人關係一直很是親厚。
所有人都知道,林危闌是林夜白親自選的繼任者。太子殿下壽元無多,始終理智且從容地在為自己準備身後事。
城破那日,林夜白並未掩飾身份,十分張揚,吸引了大量追兵,讓喬裝打扮的九皇子成功逃離京都,去往南方,收攏舊部,以圖複國。
“小九。”林夜白示意他起來。
“皇兄,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快速成長起來的九皇子,看到自家兄長,這一刻潰不成軍,哭得像個小孩子。
“長高了。”
林夜白欣慰地拍了拍林危闌的腦袋。
頭也大了不少。
今年九弟就十四歲了,經過這番曆練,想必很快就能繼位。
“皇兄,你的頭發……”
“沒什麽。”
“你的身體沒事吧!”林危闌要為林夜白把脈。
“沒事。”林夜白坦坦蕩蕩,他現在的脈象,便是自己也不明白,與正常人完全不同,頻率極低,就像被冰封了一樣。
“皇兄,是不是很嚴重?我要召集天下名醫……”
“你看。”
林夜白隨意招來一團雪。
先變成了一隻潔白的小狗,又變成一隻小貓,變成一團白雲,變成一片薄薄的冰,飛向遠處時,削斷瓦片上的一排野草。
林危闌呆住,仔細觀察,才發現皇兄看起來確實比以前好了一些。如果是以前,下這麽大的雪,皇兄的咳疾早就犯了,更不會出來吹風。
膚色仍然蒼白,卻完美得不似真人,恍如一樽玉像。
“皇兄,你是天上的仙人嗎?”
“不是……但遇到了仙人。我很快就會離開這裏,以後若有空,會來看你。”
林夜白心想,與他簽訂契約的那位青衣劍仙,應該也算是仙人吧,就是能力奇怪了一些。
“皇兄,你也把我帶走吧……讓我給仙人守門我也看看仙人長什麽樣,不過我猜,肯定沒我皇兄好看……”
“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憊懶了。”
林夜白敲了一下他的頭。九弟是個可造之材,就是貪玩,又喜歡偷懶,罰他關禁閉,房間裏什麽也沒有,玩手指頭都能玩半天。
“皇兄繼位,我就能繼續偷懶了。”林危闌超級無敵理直氣壯。他以前那麽偷懶,是不想太優秀,想笨一點,讓皇兄多活幾年。
“小九,你長大了,我不能久留,以後這裏就交給你。”
“做個好皇帝。”
“皇兄!”林危闌扯住林夜白的袖子,他如今隻比林夜白低半個頭。
“我還沒有出師。”
“那些老臣會輔佐你,危闌,你看我如今,可適合留下來?”林夜白深知會有什麽傳言,比如太子已經變成妖魔,殺人吃心,等等。
“適合,相當適合。”林危闌連連點頭。
“天上地下,隻有皇兄是我的親人,如果你也不在,我都不知道與誰說說話。”
“有空就回來看你。”林夜白再拍了一下林危闌的腦袋,在他脖子上掛了個東西:
“收好這個護身符,刀劍無眼,別取下來。”
那是其他任務者們掉的雜物,林夜白已經用不上,留給林危闌正合適。
“我要離開了,替我找找段斐,他同我一起墜崖,至今音訊全無。”
“皇兄,皇兄啊……你不能這樣……你把我也捎走啊……”
“啊啊啊啊——”
林危闌眼睜睜看著皇兄不見了,隻剩一張聖旨,以及玉璽。林夜白親筆寫就,宣布皇位傳給九皇子林危闌,蓋著玉璽印,還有林夜白的私章。
“啊,皇兄——”
林危闌拿腦袋去撞樹,林夜白其實還沒有走,坐在屋簷上,總算知道林危闌的頭為什麽這麽大了。
這孩子……算了,頭大一點也許會更聰明?
風雪已停,林夜白這次真正離開了這個世界。
百廢待興,舊朝重啟。
不知道下次過來,又是什麽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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