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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陳冕

  姜嵐加快了步伐,就跟後面有小鬼追她似的。

  最後就是余願也不得已小跑起來,剛出御花園到前殿就遇到那坐著攆轎大搖大擺的隊伍。

  上百人的隊伍,外面是清一水帶刀護衛,一台大轎三十個內侍扛在肩上。整個寬大能容下大軍出征的宮道,竟然剎那間顯得擁擠狹窄。

  攆轎底座雕著繁複的花紋,上面鑲著寶珠,極盡豪奢誇張。

  攆轎上坐著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遠遠望著便覺得英武不凡,即使是坐在攆轎里也背停筆直,殺伐之氣滾滾襲來。

  原本是嫵媚至極的桃花眼卻暗藏著寒光,可以感受到那人狠辣果決,讓姜嵐挑眉不是這人散發出啦的威壓,而是那眉宇之間泛著絲絲紫氣。

  不出所料,這應該就是那位蠢蠢欲動的安平王。

  果然,能在朝堂上與太后、幼帝爭鋒,皆非凡品,天道確實給了他相爭的一線生機。

  姜嵐和公公餘願退到牆邊,讓開宮道。

  身為公侯之子,姜嵐微微福禮,頭卻是半分未低。腦袋偏向別處,結果轎攆就這樣停在了自己面前,餘光見此,嘴角一抽,偏過頭迎上來的是一雙深沉、不見心思的眼睛。

  「衛國公世子?」

  「安平王殿下。」

  姜嵐上前見禮,畢竟人家是輔政親王,在別人眼中自己就算是個外戚,那也是個毛都還沒長齊小柿子。

  「世子昨個可真威風,為了一個堂妹,竟然口出狂悖之言,直言君子都不做了,寧願成為小人也要打女人。如今整個建康城內都在講著世子你的功績!」

  安平王的話冷冷地毫無溫度,不怒自威,嚇傻了一堆人。

  姜嵐皺眉,左手拇指研磨著食指,心裡估摸著這安平王到底是鬧哪出?昨個飛羽衛到了京兆府可是干站著,一言未發,想插一腳就說嘛!

  如今這是還要找場子,拋欖枝給方家?可是方家那件事不是平了嘛,這是招攬未果,找自己出氣?

  前頭太后已經當著宮中耳目把自己「教訓」一頓,罰到國子監讀書靜心,修身養性。給足帝師方家足夠的顏面,怎麼……安平王不服?

  給方家做臉?

  這是要動口還是動手?

  姜嵐瞟了一下旁邊的余公公詢問個情況,怎知道那老小子居然只是低著頭不說話,這是不打算解圍嗎?

  姜嵐肚子里的腸子百轉千回,這個老貨不會是兩面通吃的探子吧?

  繞開了商太妃而不小心偶遇了入宮覲見的安平王?要不要這麼巧!

  容不得姜嵐多想,上面那道目光太過凌冽,姜嵐都可以感受到來自原主肉體深處的怯懦。

  不過,拽了兩千多萬年的姜嵐骨子裡的紈絝、搗蛋勁兒可半點未曾磨滅。

  「安平王謬讚了。」

  「……」

  安平王看向那個還未長開骨架的小子,看似嬉戲人間卻藏著傲骨反生,何時那個瘦弱不堪的小孩子長成了這樣?

  若不是阿鈺提醒,自己怎麼也不會注意到這個自己一個眼神就能嚇得暈厥的「病嬌」。

  「本王並沒有誇你。」

  姜嵐汗顏,這安平王就不能順著桿往下爬嗎?大家何必撕破臉。自己雖然是太后的那邊的侄兒,可也沒正真加入黨爭。

  既然你不認也別怪我無義!

  「那王爺是何意?是說在下就應該在妹妹遇險的時候,一旁冷眼瞧著,顧忌君子禮儀而棄親於不顧嗎?這樣的小人,可堪為君子?」

  「……」自己是這個意思?

  只見那姜嵐面容憤怒,直接揮袖,甩了自己身邊最親近的侍衛一臉,大聲地憤懣道:「這樣的人恕在下恥與為伍!」

  「世子世子……」

  余願趕緊哆哆嗦嗦向安平王告罪,拽著老胳膊老腿追了過去。

  那個被姜嵐甩了一臉子佩刀侍衛上前,「姜世子無狀,王爺,可要屬下抓起來?」

  安平王擺手,「只是一豎子而已,會些文人氣節,喜形於色毫無城府,不堪大用,這樣的人不足為慮。」

  那侍衛有些猶豫,「可是世子說……」

  安平王掃了一眼,四周的人自覺遠離。

  「阿鈺自幼思慮頗重,做事謹慎,這次他是太小心了。」

  安平王把玩著手上的成色極好的藍田寶玉做的珠串,各個渾然天成,是南邊一位遇到麻煩的封疆大臣送來的禮物。

  「姜階一死,衛國公府的輝煌就算到頭了,哪裡還有建康第一豪門的氣勢。」

  「可這姜世子?」

  「這孩子從小被姜武那老匹夫廢著樣,那樣的根骨,瘦弱不堪,姜階留下來的幾十萬大軍他……沒戲」

  「屬下不明,為什麼國公爺會對自己的親孫子如此?是不是只是來混淆視線矇混府中的暗探?」

  陳冕搖頭,拉長袖口將珠串擋住。

  「姜武那老匹夫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傾盡盍族之力教養了驚才絕艷嫡長子,沒想到居然死在了河西走廊。這姜嵐可是姜階的獨苗苗,背後還有西北幾十萬大軍做靠山。往好了養,怕是活不過七歲。」

  「國公爺是捨不得血脈?」

  安平王這次沒有搖頭亦沒有點頭,只是淡淡地抬頭望著宮裡的天,「誰知道呢?那老匹夫是個狠人,對子女很,對自己更狠……他的心思本王琢磨了幾十年也沒有弄清楚。」

  轉而輕輕揮了揮兩指,理了理身上的朝服,「走,去看看陛下最近的學業。」

  「諾。」

  宮道的另一端,姜嵐甩開衣袖,昂首挺胸氣啾啾地走了一路,根本不顧忌後面那個追著自己的死太監。

  「世子,世子……」

  姜嵐根本不理人,見前面拐彎,直接撩開膀子想甩開那個討厭的余願。

  余願撩起衣擺的一角,急急忙忙往宮門趕,姜嵐就站在那裡。

  「世子爺,您聽奴才跟您解釋……」

  「噓!」姜嵐讓他禁聲。

  余願朝著姜嵐的視線望去,「顧大公子!」

  姜嵐眉眼一動,看著遠處宮門入口,那輛顧家馬車上下來的人兒。

  帘子微揭,可窺裡面極其簡約,純白的狐狸皮平鋪,旁邊焚著紫銅香爐,簡約但甚為舒適。印入眼中的先是那隻潔白無瑕的手,纖長指骨分明,如玉瓷一般,彷彿一碰就碎。

  已是二月的天,那人穿著一襲月白色木梨長袍,外罩一件銀色狐裘,右手親碰唇齒。

  他好像在咳?

  旁邊余願嘟囔著,「這顧大公子病了幾天了,說是進京的時候遇到了衝突,被歹人嚇了。」

  「咦?」兩眉微湊,姜嵐瞟了一眼旁邊余願。

  「顧大公子是個驚才絕艷的之人,就是先帝也頗為喜愛,三歲成詩,十歲中舉……如今不到二十五才學已然匹肩方帝師,最妙的是,顧大公子不禁博古通今,更是於易經一道有大成之事,就是欽天監的大天師對他也是禮遇有佳,想拜他為師。」

  「我看他氣色蒼白,不像是被嚇著那麼簡單。」

  余願嘆了口氣,「天妒英才,顧大公子有不足之症,自幼便是如此,是個瓷人。又生得一副好顏色,建康城內的貴女無不傾心……」

  姜嵐點頭,「確實是一副好皮囊……」

  馬車上的顧鄀還未下車,旁邊立刻就有一猿背蜂腰的九尺男子舉著一把大大的黑色巨扇伺候在身邊。

  姜嵐抬頭望望天,春日的陽光正好,微微的勾起皮膚的表層,略感溫度卻不灼熱。

  這不足之症看來很重,那日的懷抱如今想來確實有些偏冷,原本只覺得那人性子清冷,如今看來體寒不足,早夭之相。

  不過他為什麼那麼像夢中的那人?除了額間的水滴額紋。

  那個叫自己「夭夭」的陌生人,姜嵐扶上胸口,十幾萬年來就是成為殘魂的她,一想起來那個身影,那個恍惚的夢境,心口就陣陣的抽疼。

  果然,自己確實忘了什麼。

  不過,姜嵐握緊雙手,指甲陷入皮肉,這些都不重要……

  已到了宮門,手臂的灼熱撕裂排山倒海直衝識海,比上一次嚴重。

  咬緊牙根,姜嵐強忍著劇痛轉身走向了自己進宮時的那輛馬車。

  「公子?」

  黎明提醒道。

  顧鄀收回眼神,「走吧。」

  「諾。」黎明通通都往公子剛才走神的方向望去,除了一輛出宮的馬車,並沒有什麼。是自己多心了?

  黎明按住心中浮動的疑惑,緊跟上自家公子的腳步,走進巍峨的宮牆。

  頭上密汗滾滾,姜嵐掀開車簾,讓春日的寒風卷進車廂,整個靈魂並著痛苦的肉體一顫,就連那毛孔滲出的細汗也停駐。

  體內一團火焰熊熊燃燒,外面的倒春寒刺骨而來。

  冰與火之間,痛苦與灼熱被深深隱藏,按下去。

  虛弱地看著車廂,頭偏向窗外,再三拒絕那老小子死太監還是要送自己回府,同坐在一輛馬車,姜嵐不能讓他發現自己的異樣。

  離開皇宮,驟然發現的天道,狠狠地引著天地之氣往姜嵐手臂上的撕裂開的傷口鼓動,那天地之間的雜氣瘋狂捲入,直接劈開積攢在三尺之上小小的功德蓮花。

  蒼白的嘴唇染上一抹苦笑:果然,還是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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