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一個普通人
格爾是個普通人。
不同於能打還被王老吉看重的豐,也不同於聰慧機靈被村長看重的黛琦,他除了幼時那一次衝動外,再無任何出彩的表現。
他深知,自己不是時代的寵兒。
就如那夜無數葬身在利刃之下的村民一樣,麵對著充滿冰冷卻因血液添上幾分溫暖的彎刀,格爾除了顫抖,再無任何反抗之力。
“嗬,豐,你知道嗎,其實以前,我挺羨慕你的。”
僅剩的左腿,略微伸展,格爾晃了下腦袋,看向眼前一半身體被陰影遮蓋的豐,他勾起嘴角,本是哀傷的表情中,擠出了一絲笑容。
“山賊被你殺死,黛琦會去找你,就連村長,都在四處偏護你……”
身體微微後仰,將脊背依靠在殘破的牆壁邊。沒有在意沉默的豐,格爾側過頭,看著身旁那照入房間的光亮,伸手,將光芒握在掌間。
“我一直都在想,你憑什麽可以擁有這些。明明當時我們都是九歲,可我隻能顫抖著被那個光頭在勸說中產生惡念,而你,卻可以拿起武器將所有山賊,殺了個死無全屍。”
抱怨的語氣,頓了頓。探入光芒的手臂,縮在了身前。攢緊的手掌在眼前張開,可除了陰影外,再無其他。
將右眼重新抬起,格爾看向豐,翹起的嘴角微微抖動,想要垂落下來。可不知為何,本該落下的嘴角,卻倔強地扭在了嘴前。
上揚,下落,這兩道重複的動作,在格爾的嘴角扭打在了一起。嘴角,扭了又扭,最無奈地張開,化成一道苦笑。
“我恨你!我嫉妒你!明明我們都在一個村莊出生,明明我的父母死得比你的父母淒慘許多,明明……我們是一樣的。”
靠在身前的手指,向前指出,格爾笑著,卻露出了一副哭臉。
“我們,從開始就不同。”
盯著眼前精神不穩定的格爾,一直沉默的豐,開口了。
“主神所謂的生來平等,隻是一個可笑的笑話。出生於平民的孩子與出生於貴族的孩子,或許他們天資相等,但當他們出生的那一刻,便不曾平等。”
明明擁有驚人的繪畫天賦,卻因家庭無力支持,最終還是拿起鋤頭,在農田中努力養家。一個文學稀爛,寫出的詩作被歐德稱作宛如閉眼亂寫的家夥,卻因是一位公爵之子,便被眾人奉承,稱為絕世佳作。
人人平等,不過是教廷的一句笑話而已。
“閉嘴吧,你不適合做哲學家。”
可惜,豐的感歎,並沒有讓格爾產生什麽動搖。他盯著豐,帶著臉上那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冷笑一聲。
“你有嚐試過沒有任何特殊能力,為了賺錢,每天精打細算,為了一根菜葉都要思考數分鍾才決定是否買下的經曆嗎?你有感受過明明敵人就在眼前,你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奪走了你珍愛的人時的痛苦嗎?不!你沒有!!”
笑容,消失在格爾臉前。帶著幾分哭喪的臉被憤怒取代,手指,戳入豐的肩膀,格爾猙獰著臉,說出了豐從未經曆的事情。
“黛琦會為你送飯,村長為了討好那個商人會給你送錢,那個商人更不會讓你苦著!!你以為你沒了父母很淒慘嗎?!你有想過那些沒了父母的孩子因為沒有任何的能力生存,在被村長帶入深山後是怎麽在迷茫中活活餓死的嗎?!你知道,一個真正的孤兒,是怎麽在這個村莊活下來的嗎!!”
戳在豐肩膀的手指,停了下來。格爾笑了一聲,直指的手臂,落入地麵。陰影中,這失去了左眼與右腿的男子,將目光,垂在了地上。
“你不知道,豐,你不知道……嗬,嗬嗬,我到底在和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人,瞎說什麽啊……”
垂落的手臂,掩蓋了格爾的右眼,他笑著,臉頰前,卻落下了數點濕跡。
“發泄夠了?”
本是睜開的雙眼,逐漸眯起,豐雖然保持著單膝觸地的姿勢,不過聲音,卻逐漸失去了起伏。
對於格爾這宛如自述的發泄,豐抱有同情,但也僅此而已。人各有命,每一條路都不會相同,所承受與獲得的東西自然也會不同,沒有什麽好爭論的。
“告訴我這裏都發生了什麽吧。”
豐沒有起伏的語氣,讓格爾的笑容更盛了幾分。放下手,有些發紅的右眼,看向眼前這冷漠的青年,格爾咧開了嘴。
“你知道嗎,豐,黛琦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又是一個答非所問的回答。
“所以呢,你想表達什麽,隻有自己才配得上黛琦的感情?”
豐並沒有動怒,他看著格爾,皮笑肉不笑地抖了抖嘴角。
“不,當然不會。我配不上她,也沒有資格擁有她的感情。”
擺了擺手,對於黛琦這位女性,格爾從成年禮那天便明白,自己永遠無法達到與她比肩的地步。但,這並不妨礙格爾了解她。
“豐,你知道七年前你那次不告而別,讓黛琦傷心了多久嗎?”
垂下的頭,向上仰起,略過冷笑的豐,格爾看著屋頂橫豎勾勒的木梁,臉上的表情,緩緩趨於平靜。
抬起一根手指,格爾閉上眼,鼻子抽搐數下,輕噴了口氣。
“一秒。”
豐,微微一愣。
“一秒,她僅僅露出了一秒悲傷的表情,之後七年,便再也沒有提起過你。”目光,從房頂移下,看著麵前愣住的豐,格爾苦笑一聲,繼續道:“當你進入這個房子時,是不是覺得似乎有人來過?是不是覺得一直有人幫你打掃?沒錯,是有人,但,卻是老村長。”
對於豐父母的愧疚,讓老村長每過一周都會來到這裏,為這間無人的木屋,弄一弄簡單的打掃。
豐閉上眼睛,但,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眼中,卻帶著幾分欣慰。
或許是豐的目光太過柔和,引得格爾嘖了下嘴。靠在牆壁的脊背,向前探出。格爾扶著牆,一扭一動地用單腳從地上立了起來。
似乎這樣站在高處俯視著豐的感覺滿足了格爾些許的虛榮心,本因豐那眼神覺得厭煩的心情,好上些許。
俯視著豐,格爾,將手,靠在了臉前。
手指點入滿是繃帶的左臉,格爾露出了一道笑容。
“喂,豐,你不是好奇那天發生了什麽嗎?”
繃帶,緩緩落下,格爾垂下了腦袋。眼皮塌陷的左眼,布滿劃痕的臉頰,加上滿是血痂的粉紅肉塊,隨著布滿血色繃帶的落下,出現在豐的眼前。
盯著身下的豐,格爾背對著光芒,笑了起來。
“你猜猜,我這身傷,是怎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