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擬像
28
夏恩將語音轉換為視頻通訊，將他那張俊美精致的臉蛋湊到全息投影前，托著腮歎了口氣，眨巴眨巴著雙眼，一副百無聊賴的、等著聽故事的模樣。
“！夏恩！！”
一頭金發、擁有著蜜棕色皮膚，看上去好像雌蟲的雄蟲楞了下，爾後便堆起熱情熟稔的笑，自顧自地接道，“聽說你遇到了刺殺，堂哥很是擔心。現在你安然無恙，真是可喜可賀啊。”
我怎麽聽不出你聲音裏一點喜悅了。夏恩默默吐槽，隨即眯起雙眼，笑得眉眼彎彎，十分純真無害，語氣裏充滿對雌蟲的敬仰崇拜：
“嗯，有勞埃德在，怕是再來一倍，也是送死的命。”
“S級雌蟲真的與眾不同，哥哥也是這樣認為的，對吧？”
“那倒是，S級雌蟲做保鏢，可不是誰都有這份幸運的。”朱瓦耶端詳著他，眼神複雜，語焉不詳。
夏恩跟他又東拉西扯了幾句，然後掛斷了通訊。
“看著很是可疑。”
夏恩朝著投影消散的地方摸著下巴，喃喃自語道。如果說他的親戚中，誰最想他死，又有這膽子幹這事的，首當其中就是他這隻堂哥了。
作為公爵之位的第三順位繼承者，朱瓦耶一直和尤裏很不對付，從旁蟲的閑言碎語中，夏恩理解兩蟲的矛盾大概來自太過相近的年齡和差距有點大的實力。這
種從小事發芽的矛盾在經年累月的各種事情中積累了足夠多的憤恨，然後在幾年前一次意外中，尤裏和朱瓦耶徹底地撕破臉皮。自那以後，就連外家族的蟲也知道，洛奧斯特的朱瓦耶子爵，非常憎恨年輕的洛奧斯特大公，並且單方麵的堅持王不見王。
朱瓦耶平日沉迷研發各種高端新式武器和軍火，閑暇時喜歡親自下場和雌蟲比拚格鬥。他性格豪爽勇猛，體格結實健壯，性子裏有一種天生的殘暴和冷酷，雖然在族裏一直很遭蟲子們非議，卻沒蟲敢惹他。
朱瓦耶不待見尤裏，自然對夏恩也沒什麽好臉，兩蟲隻維持著表麵最基本的平和。
小雄子掛了通訊，點開曆史記錄，發現過去大半個月內，朱瓦耶沒少給勞埃德發簡訊和通訊請求。大部分被拒收了。於是朱瓦耶換了號碼繼續。最近一條，滿是氣急敗壞的咒罵和隱含威脅的、居高臨下的合作洽談邀請，內容大意和剛才通訊裏沒什麽差別。
夏恩撇了撇嘴，返回主頁麵，點進另一個標記為埃爾法·洛奧斯特的記錄，他的又一隻堂哥。對方發來的是一條語音簡訊：
“勞埃德，夏恩的護衛隊你得好好查查！太囂張了！居然敢在家族墓園刺殺下任大公！我就說了，蟲多眼雜的，羅伯特伯父非要弄個什麽護衛隊出來，這事他要負全責。夏恩沒事吧？我很擔心他！我現在就趕來布魯斯凱！”
夏恩有點納悶。埃爾法堂哥一向脾氣古怪，我行我素。為什麽要向勞埃德稟報行蹤……
他滿腹疑問，直到他看到了羅伯特發來的行程信息：
“明天中午1200，我必須和夏恩談話。”
“柯特！”夏恩走出臥室，在走廊裏高喊：“柯特！”
“小少爺。”年長的亞雌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背後，“我能為您做什麽嗎？”
“勞埃德對外下了什麽命令？”小雄子冷著聲音，“你為又他做了什麽？”
對於他隱含的怒火，服侍過三代大公的亞雌漫不經心，理所當然地回道：“我隻是聽命行事，小少爺。”
“我為什麽聽不懂了？聽什麽命？”
“小少爺，容我提醒您，目前克雷夫上將在布魯斯凱擁有最高決策權。”
夏恩擰起眉頭：“據我所知，這地方還姓洛奧斯特吧。他哪裏來——”小雄子的聲音戛然而止，他顯然想到了什麽，“……是授權？大哥的委托……”
“在尤裏大公的委托書到期前，克雷夫上將擁有等同於洛奧斯特大公的大部分權利……”
“批準外區星艦降落也在裏麵了？”
“當然。”
夏恩惡狠狠地瞪了柯特一眼，直接轉身下樓。
勞埃德完全沒跟他商量，直接拒絕了朱瓦耶他們對布魯斯凱的訪問請求。而沒有許可，哪怕對方姓氏是洛奧斯特，也不能踏足這個星球一步。
當然，也見不上洛奧斯特主家僅存的小雄子了。
夏恩奇怪過葬禮後他們的集體靜音，但根本沒去細究。他對和他們打交道毫無興趣，甚至連一分注意力也不想分給他們。
因而就結果而言，對此局麵，夏恩喜聞樂見。隻是如此單方麵的被決定被表態，小雄子內心剛剛暫歇的不爽又卷土重來，且愈演愈烈。
醫療室內的緊急治療早在幾個小時前已經結束，傑不見蹤影，隻留下了兩個助手看護。夏恩把他們打發出去，自己一屁股坐在了醫療艙前，按下了打開鍵。
艙內的液體慢慢排出、水麵緩緩下降，透明的玻璃罩縮進金屬艙身內，露出雌蟲濕漉漉的麵龐。夏恩瞅著雌蟲的側臉，頗有狠狠咬上幾口泄憤的衝動。
他現在很想立刻、馬上把這隻蟲弄起來跟他對質，大聲質問他到底瞞著他幹了多少事！除了偷窺他隱私數據、替他擋了朱瓦耶他們會麵請求，還有什麽是沒經過他同意就直接替他決定的了！
但他不能。
治療艙的治療進度條才推進了不到五分之一。哪怕他再怒火中燒，也得等對方修補好身上的窟窿、清理完體內殘留的毒素，並且補給了精神核後醒來再說。
而且就算勞埃德蘇醒，夏恩也並不對他們的談話抱什麽樂觀的期望。
固執又自負……
想起傑少校對這隻雌蟲的評價，夏恩深有同感。也不知道雄父和尤裏具體是怎麽和他相處的。日常看著還好，一旦涉及到更深入的領域……emmmm……小少爺槽點滿滿。
算了算了，想起從勞埃德嘴裏問話，夏恩就覺得自己好不容易平複下去的頭疼又開始了。
他拉挪屁股下的座椅，使自己離醫療艙更近，可以整個身體趴靠上去。然後他伸出手指，點上了雌蟲昏迷中依舊緊縮的眉間。
同時，他收回外散的精神思緒，聚攏下沉到自己的精神圖景之內。
………………
浪花打在礁石上，泛出陣陣白沫。
夏恩踏上鬆軟的白沙，仰頭看向不遠處的建築物。
那是一座高聳的圓塔，牆壁斑駁，布滿青苔，看上去有些年頭。木門咯吱一聲打開，夏恩從容踏進，邁上窄小的旋轉木製樓梯，一步步向頂樓攀爬而去。
“想不到這家夥的精神擬像……居然這麽簡樸……”
夏恩一邊爬樓梯，一邊呼著氣發表意見：“啊，不對，不是簡樸，是……複古？”他想了一圈，終於找出了準確描繪他所想的詞語，“啊，充滿中年蟲會有的古板無趣……”
不過仔細想想也沒錯。蟲族平均壽命兩百至三百歲，二十五歲成年，在一百四十歲之前都是青壯年期。勞埃德比他大五十多歲，以人類五年一個代溝來說，不知已隔了多少次元。
不管是成長的社會大背景、流行的音樂電影遊戲，穿衣打扮的風潮時尚，都有著完全不同的特征。也就蟲族成蟲外表的延滯性，才讓他時常忘記他們其實是兩代蟲。
夏恩終於爬完了最後一級階梯，扶著欄杆在頂樓房間的入口處大喘氣。休息了一會，他邁步踏入了雌蟲精神海內最私密的空間——精神擬像。
精神擬像，在蟲族的文化語境中，是和精神力、精神力場、精神海等互相關聯的一組詞語。蟲族精神力由蟲族大腦中的精神核（又稱蟲核）催發掌控，是蟲族賴以為生的種族特點。
精神力場則是指精神力運行時形成的矢量場，是精神力運行的外在體現；壓製場和保護場就是根據性別加以定義的別稱。與此對應，精神圖景則是蟲族們具象化意識世界的稱呼。
相對於四肢、大腦和神經這些有形、可以被感知的實體，精神是非實體的，但其與有形的實體一樣切實存在，擁有著無限潛能和力量。
每隻蟲族自誕生起，便會被教導視覺化自己的意識世界，這個視覺化、具現化的過程被稱為精神圖景的構建。
精神圖景的構建和小蟲子們的性格、特長、家族遺傳緊密相關，是非常私蟲的個性化過程，隨著年齡的增長，每隻蟲族的精神圖景會逐漸固定、確定下來，直至最終形成自己特有的精神擬像。
精神擬像是蟲族精神圖景中代表自我的部分，最為私密和脆弱。而精神海，則是精神圖景的外圍保護層，是每一隻蟲族精神圖景形成的第一部分，它擔負著守衛、警戒的作用，攻擊著所有試圖入侵的非我族類。
盡管蟲族不分雌雄都擁有精神核，但一般而言，雄蟲能開發使用的精神力上限、總量都遠遠大於雌蟲。
在大災變後的近2000多年，即通常被社會學家稱為黑鐵時代的帝國新曆，大部分雌蟲們更是基本放棄了精神力的後續開發使用，轉而集中力量於發展自己的身體機能和五感。
他們的精神海通常非常薄弱，若是雄蟲精神力足夠強大，是完全可以通過精神力摧毀他們的精神核，從而達到致殘的攻擊目標。
這當然不是夏恩此行的目的。他雖然挺惱恨勞埃德這隻雌蟲，但那種惱恨更多是一種被長輩強迫意念的煩悶。他此番進入對方精神圖景，隻有想弄清楚，在尤裏的授權書開始生效後，這隻雌蟲瞞著自己，還做了多少不為蟲知的事情。
陽光從圓形穹頂的彩色玻璃窗灑入，照亮這個隱藏於塔頂的幽密空間。
這個地方被裝飾成一間書房，最下麵是三麵靠牆、裝滿書冊的寬大書架，環繞出一個半開放式的閱讀區域。書架往上，是長方形的精致雕花窗框，和頂部的圓形窗扇一樣，都鑲嵌著玫瑰圖案的彩色玻璃。
古銅色的落地燈擺在書架旁側，散發出的暖光暈亮旁邊深灰色的厚實沙發椅。擺放在地毯上的座鍾晃動鍾擺，滴答滴答的響著，一聲一聲，循環往複，時光好像在這裏靜止。
“還挺有品味……嗯，就是有點眼熟。”
精神圖景裏，和外界同步，正是夕陽西下時間。餘輝透過玻璃，形成斑斕恢弘的色彩，將這個小小的圖書館暈染出有幾分如真似假的夢幻。
夏恩一不小心有些恍惚，回過神來後，他不自覺地放輕腳步，走進這從未對第二隻蟲開放過的私密區域，有種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的謹慎和珍重。
他來到書架前，昂頭打量這些林立的書脊。書脊上沒有字，隻是顏色不同。按照夏恩的經驗，這些不同的顏色對應的是不同情緒的記憶。
不過他可沒有偷窺別人隱私的陰暗愛好。情不自禁地用手指一一拂過這些書脊後，小雄子掐了自己一下，提醒自己專注正事。
他轉身坐到那張單人沙發椅上，放鬆地靠下去，閉上眼睛，在腦海中默念他要搜尋的關鍵字。
幾秒過後，他感到手中多出了什麽堅硬的東西。是一本相當有分量的硬皮精裝書。
“這麽多？！”
夏恩有點震驚，但想想勞埃德的職務和身份，和他不久前看到那些鋪天蓋地的通訊消息，忽然意識到這是他太過含糊的搜索範圍導致的。
“好吧好吧……”
自言自語地低喃，認命的小雄子翻開了手中書冊的硬殼。
鍾擺倏地停止了擺動，披散飄舞的金發停滯在半空，畫麵靜止在金發小雄子半垂眼簾的那一刻。
下一刻，這畫麵凍結、碎裂，歸於虛無的空白，然後這些碎片又突兀的出現，再次匯集、拚接、組合，編織成另一個場景——
晴空萬裏、陽光明媚，高大樹木蔥蔥鬱鬱，寬闊草坪修剪齊整。恢弘雄偉的建築物莊重威嚴，富有強烈的曆史感，又不失空靈優雅。
“為什麽會是這裏？”
小雄子十分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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