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皇帝的質問,中叔好以為煞為有理,深有同感:
“是啊,為何皇帝寵愛蹬道君,大臣們看不過去,非要逼他大婚不可?若大臣們看得過去,我和
眾多妙齡女娃兒也不用與媽媽分離了。”
因此,皇帝的質問,她回答不了。
當然,雌兒少帝也不需要她回答,知道她回答不了,便兀自說下去:
“左娘娘,朕叫你來救鮮兒,等於救你!說白了,更是為了你好!”
壞壞臉上露出不解的神色。
“不怕你笑話朕:朕這輩子要不了女娘了,心有餘而力不足了;而你,做定朕的嫡妻之一了,由
此,左娘娘進了深宮,就成了擺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時時刻刻虛擲著青春紅顏……”
“陛下該當記得,壞壞還沒成功澆鑄佛像,還不是左皇後。”中叔好明確持異議道。
雌兒少帝怒了:“說過了,鑄像隻是裝裝樣子擺擺門麵而已,無非向天下臣民表示,左娘娘你未
遭鮮兒玷辱,這才鑄像成功罷了。”
“那好,奴這就出去,開始鑄像!”說罷,中叔好轉身要走。
“朕還沒說完,也沒叫你做成!”雌兒少帝竭力拽住中叔好。
“說完什麽?”
“說完這個:你不可能逃離得了成為擺設的命運了。不過話要說回來了:若你能救回鮮兒,昏迷
不醒又腐敗加劇的蹬道君,則左娘娘你從此便有了背地裏的丈夫。”雌兒少帝盡量和顏悅色說,
“就是說,朕給不了你的快樂幸福,鮮兒都能給你。比如說,做妻子一般都渴望的孩子,朕不能
給你,鮮兒能給你,而且孩兒一旦呱呱墜地,便能封王拜主,全都是大龍朝的藩王和公主。”
“我不!”
“那朕不得不做成要做的事兒了!”雌兒少帝凶神惡煞起來,頗有暴君父皇的怒容。
中叔好一步步後退,不寒而栗:“對啊,陛下要做成什麽?”
“鮮兒上回是怎麽對你的,你好好想想,照著做!”雌兒少帝推她搡她去屏風那邊。
“事情是蹬道君做的,即便奴尊旨,也得由他照著上回的做法重新來過,不是麽?”
“不不,你記得的你來過。”
“我不!我不要!”
“來人!”
來的人不可能是別人,除了唯一知道少帝是雌兒的索操。
索操開門關門一刹那間,僅僅帶入兩隻反應奇快的烏鴉。他一邊用拂塵阻止那兩隻烏鴉一會兒襲
擊韓鮮一會兒啄食中叔好,一邊規勸中叔好說:
“或許,左娘娘上榻摟著鮮兒,鮮兒便恢複原狀了,醒來了,不臭了,也不爛了。”
壞壞每次都沒給烏鴉啄食到,是因李呈貌等命姐用香臭參半的身體吸引走了烏鴉。
烏鴉再度來襲,李呈貌再度來保護壞壞時,急切規勸她道:“壞壞妹子,聽陛下的,去那頭與蹬
道君依偎,烏鴉交給我等姐妹對付了。”
這是暗裏的相勸,內官總領聽不見,何況他忙得很,一邊驅趕烏鴉,一邊推搡壞壞,道:
“快快,鮮兒好了,就啥都安生了!”
“我不!”壞壞說,“我不要!”
這次,明裏的索操和暗中命姐們無意中同心協力,將壞壞推入屏風,按在昏迷中腐敗,腐敗中昏
迷的韓鮮身上。
令絕望中嘔吐嘔,吐中絕望的中叔好沒有想到的是,寄附在她體內的有鳳來儀與她保持一致了,
發怒了,通過借用她的口腔,通過借用她的拳腳,一邊說一邊打。
打的是李呈貌等花環夫人們,說的對象也是這些可憐的先帝後妃:
“我也不要!別忘了,中叔好是我的宿主,她挨著蹬道君睡便是我挨著他睡!”
中叔好一邊情不自禁擊打可憐的命姐們,一邊聽見李呈貌說:
“我們姐妹幫鮮兒,便是幫娘娘。陛下不是因鮮兒是皇帝喜歡的人兒而關心他的生死存亡麽?而
皇帝陛下又是娘娘的……”
壞壞努力傾聽,要進一步發現隱藏著的秘密,但這當兒,她聽見有鳳來儀的話音穿過自己的喉
嚨,對李呈貌說:
“快住口吧,千萬別讓小妮子聽見不該聽到的!”
接著,李呈貌說風語了。
中叔好聽見自己嘴裏鑽出的也是同一種語言,雖然好聽無比,卻一個字眼一個詞語都聽不懂。
烏鴉還在襲擊,風語仍在進行。
命姐之一的花蕊蕊也在李呈貌率領的十個花環夫人之中,她趁烏鴉下來撲向壞壞之際,趕緊摟著
小姑娘的腦袋,附她之耳,用她聽得懂的尋常之語說:
“妹子可想知道李姐姐對另一個你說什麽不?”
壞壞使勁點頭,裝作是在躲避烏鴉叮咬。
“別的就不說了,妹子聰慧,足以聞一知十猜到吧。”花蕊蕊說,“揀擇要緊的說吧:另一個妹
子說她不能挨著碰過她孩兒的蹬道君睡,不然就是不倫之事。所以,妹子你也不能依照皇帝陛下
的旨意,登床上榻,與韓鮮作一頭睡。”
“太對了,當然不能!”壞壞說。
“好了,姐姐說完了。”
“現在,俺終於能全然肯定另一個所謂的我是誰了。”壞壞就差說出先皇後有鳳來儀的名諱來
了。
明擺著,韓鮮能碰的,或者說,經常碰的,主要碰的,當然是皇帝陛下,而今上龍長彰的母後是
誰,這是最顯著不過的了。
“再說了,我的頭發不久前也是金色的。自打染成黑發後,金色不再重新長出來了。”中叔好想
道,“這主要是因為有鳳來儀寄附在我身上了,她就便從我頭上索回那頭原本就屬於她的金發了
吧?”
忽然聽見索操叫喊:“好了好了,另一隻也掉下來了!”
聽見這話,花蕊蕊放開小姑娘毛茸茸的黑發腦袋。
於是,中叔好看見地上躺著兩隻烏鴉的屍體,每支都中了箭,還是響箭。
接著看見的不是別人,正是執金吾塔墩。他放下彎弓,轉過腦袋,正好對接上中叔好驚喜的目
光。
“怪道方才花姐姐對我說話當兒,俺隱約聽見鳴鏑響,還以為是想念塔墩引起的幻聽呢。”中叔
好心裏說。
塔墩為何出現在鳳閣,是可想而知的。方才一定是索操看見兩隻烏鴉太凶狠了,總在飛撲啄食蹬
道君和中叔好,有可能一並弄傷雌兒少帝,情況顯然失控,情急之下,便讓塔墩趕進來,射落那
兩隻氣焰囂張的烏鴉。
不止兩隻,還有一隻還在飛翔,但也中了一箭,格楞楞掉落下來,而且死在中叔好身邊。
“這隻嘛,一定是塔墩進來帶入的。”壞壞看著塔墩,琢磨出緣故來了。
而塔墩不再看她,跪拜皇帝陛下說:
“末將是留下還是出去,陛下下旨。”
“愛卿出去吧,隻是別再放入烏鴉來了。”雌兒少帝說,“這裏的幾具行屍走肉太招惹專吃腐肉
的烏鴉了。”
說罷,冷眼覷著中叔好。
但中叔好不要看她,看的是塔墩。
塔墩嘴裏發出鳴鏑似的呼哨聲,外頭的衛龍兵知道他什麽意思,齊刷刷射箭,朝向天空。
黑乎乎的影子從天空掠過窗欞之際,塔墩開門出去。
這次,沒有一隻烏鴉飛入來。
但皇帝陛下盯著中叔好問道:
“鮮兒發臭變爛是左娘娘導致的,不是麽?!”
“不是我!”中叔好驚恐說,“是他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兒,惹怒了天神,引來這個後果!”
“可以不是你導致的,也可以是你,”雌兒少帝說,“關鍵就看你是不是立刻去鮮兒身邊,做他
實際上的夫人。”
“我不!”
索操過來勸說她:“娘娘千萬說是,萬萬別說不!”
說罷,再度推搡她去韓鮮那邊。
但壞壞身上有強大的阻力,拉住她不讓她挨近韓鮮。
雌兒少帝見索操氣力不加,便過來幫他,但她又有多少氣力在身上,有等於無,至多等於略有罷
了。
甚至,雌兒少帝因用力過度,而又給中叔好及其體內的有鳳來儀躲過,驟然跌落在地。她多半摔
痛了,要不然不會像女孩兒那般忽然掩麵啜泣的。
“我不是皇帝,連個小妮子都差遣不動……”她垂頭說。
“不是我,陛下不能自稱我!”索操提醒她說。
“我不是皇帝,便不必用朕。”
中叔好見她如此孩子氣,不禁呆住了。隨後,她身上滔滔不絕湧動著後悔的浪潮。不一會兒,這
浪潮忽然又變得溫暖起來,就像沒有遭受烏鴉襲擊之前那樣,是出自母性,出自本能。
忽然,在屏風那邊榻上昏睡並腐爛發臭的韓鮮竟然開腔說話了:
“太子如今是聖上是皇帝了,不能為了小的一人盡失威嚴與顏麵。小的可以不活,皇帝不能為了
我一個半死人,而哭成小女子一般。”
“既然鮮兒叫我太子,我更該救你回來了!為此寧可不要我自己。”雌兒少帝撲過去,在他身上
哭著說,“太好了,你能說話了,可見我救你感天動地了!”
中叔好情不自禁過去看了一眼,結果正好看見臉麵蒙著白布,隻能隱約展現笑容的韓鮮頭一歪,
又睡過去了。
這大大嚇壞了雌兒少帝。
她劇烈搖晃韓鮮:“鮮兒,方才是你回光返照,最後一回與我說話麽?!”
韓鮮當然不回答。
索操大聲對窗欞外叫道:“宣太醫!趕緊!作速!”
中叔好也哭了,給感動了,但發現其實一半的哭是自己的,另一半的哭是有鳳來儀的。
“對,宣太醫!”她用有鳳來儀的聲音說,“宣首席太醫辜複古!”
雌兒少帝忽然起身,走到中叔好跟前:“別以為你這麽說了,就抹去了自己的罪行了!”
“罪行,我的?”
“即便他玷汙了你,你也不該把你自身的腐爛傳染給他,從而置他於死地!”
“陛下,我沒腐爛,我也沒傳染給他什麽,”中叔好說,“是他不好,咎由自取!”
“你沒腐爛?”雌兒少帝冷笑,“你沒腐爛,為何烏鴉盯著你不放?你沒腐爛,為何鮮兒僅僅略
略碰了你一碰,便變成現如今這個樣子,既臭又爛的樣子?”
中叔好總不能說,這不是我傳染給他的,是我的好命姐趙獻容為了救我,一方麵被蹬道君輕薄
了,但同時也把她的死人屬性傳染到他身上。
雌兒皇帝忽然說:
“好了,橫豎鮮兒死了,我也不活了,你,十二歲的中叔好,朕的左娘娘一並不活了吧!”
“你要做什麽,我的陛下爺!”索操恐慌起來。
“公公開門,我開窗。”雌兒少帝平靜如水說。
“老奴開門,陛下開窗,做什麽?”
“讓烏鴉,成千上萬的烏鴉飛進來吃死人肉,活著的死人肉,死了的死人肉。我們都是死人。”
雌兒少帝慘笑道,“在大龍朝,壓根兒就沒有活人。全死了,全是烏鴉愛吃的肉肉兒。”